“攻打濟南!擒殺劉豫!好極,好極!咱們梁山天波營與這位劉知州的帳,早該好好算一算了。幹他孃的!”
關忠勇剛將事情來龍去脈倒清楚,聚義堂門前就傳來一個大嗓門叫喚聲。隨着聲音而入的,是孟威、燕七郎、樑阿水等一干梁山天波軍的精英。
“沒看見貴客在此嗎?不得無禮喧嚷。這位可是俺天誅軍第二步兵營的關指揮使,快快上前參見。”張榮笑着喝斥了胡亂吆喝的樑阿水。
若是在四個月前,樑阿水此刻早已上前拍肩豪笑,要來酒水與關忠勇碰碗了。不過此時樑阿水卻只是上前一步,並足叩胸,行了個天誅軍的標準軍禮:“天波營第四戰船都都頭樑阿水,參見關指揮使。”
天誅軍的天波營是水陸兩棲軍,與步兵營及騎兵營不同,他們作戰靠的不是馬匹或雙腳,而是舟船,所以編制也有所不同。目前天波營共有五個戰船都,每都轄大小戰船輕舟二十艘,船員在二、三百之間,不過真正的戰鬥兵,也就只有一百左右,其餘多爲操舟掌舵的普通水手,與步兵營的都頭所轄兵力相當。
張榮等人數月操練可不是白給的,對這些生性散漫的下屬與桀傲不馴的水上好漢,張榮操練的嚴酷,更甚於昔日的教導營。只可惜張榮練兵有一手,但在傳授軍略及知識方面卻是短板,而且手下這方面的人才也缺,所以練出的軍兵剽悍有餘。智略不足,遠不能與經過教導營特訓的天誅軍精銳相比。
此時聚義堂上,天波營各主官已聚齊,分別是天波營指揮使張榮、副指揮使兼第一戰船都都頭賈虎、副指揮使兼第二戰船都都頭孟威、虞侯鄭渥、參謀龍旭、第三戰船都都頭燕七郎、第四戰船都都頭樑阿水。還有一位第五戰船都都頭,則因在外巡邏警戒,暫未能列席。
張榮首先定下這次軍議的基調:“既然城主及各位參政、各營指揮使已定下方略,我等定當一力遵循,全力實現第一方案。在具體執行上,各位有何見解?”
這次又是大嘴巴樑阿水搶先:“全營盡出,百船齊發。沿河北上,殺進濟南。然後救人的救人,殺人的殺人,最後……嗯,指揮使常說的那句什麼話來着……噢,對,‘打完收工’!”
衆人齊笑,張榮伸指遙點樑阿水,啼笑皆非地搖頭:“你這廝說得倒是簡單。真當濟南兩萬廂軍、鄉兵是泥涅的麼?還有在濟南左近遊奕的金軍又當如何應對?哦,另外。這‘打完收工’不是俺說的,是在教導營訓練時,總教官常說的一句話。”
樑阿水嘿嘿一笑,不以爲然道:“那些廂軍是什麼模樣,咱們又不是沒見識過,當日鄆州城裡那位張都監,不也曾率好幾千廂軍前來掃蕩俺們水泊梁山寨?結果如何?全餵了水底的大魚!”
“哈哈哈!”聚義堂上發出一陣快意大笑。這是當年張榮等人建初梁山寨時,遭遇的最重要的一次圍剿與反圍剿之戰。當時正是劉豫任知鄆州的時候,曾派遣手下一名軍都監領軍兩千餘廂兵。進剿梁山,結果官兵大敗,從此鄆州官府再不敢輕易上門討野火。這也是梁山寨與劉豫結怨之始。
也正是因了這一戰,梁山寨在東平一帶名聲大噪,引得不少水上討食的江湖好漢前來投奔,遂成今日之盛。這一戰一直是梁山寨中上至頭領、下至寨卒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張榮、賈虎、孟威及燕七郎等人,以往也頗引以爲傲。視官兵如無物,自覺本寨悍卒已是天下強兵。不過,自從大半年前出去打了個轉,意外加入天誅軍之後。幾番與金軍血戰下來,他們的命運與觀念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戰鬥與見識上有了質的飛躍,再不是當日吳下阿蒙。
因此,對於樑阿水又提及這得意的一戰,就連當日戰鬥指揮者之一、一向喜將此戰掛在嘴邊的賈虎,都是老臉微紅,趕緊岔開話題:“廂軍的確是不堪戰,但金軍卻不得不防。依俺之見,濟南攻易守難。如何在奪取濟南之後,在外無援兵的情況下守住城池,纔是此役重中之重。”
孟威也附合道:“若關指揮使當真能說服其兄,裡應外合,拿下濟南自是不難。只是我天波營軍械裝備的儲備,很難支撐一場不知要持續多久的戰鬥,這纔是戰前應着重考量之事。”
燕七郎的思維則轉到了未來的戰場上:“眼下濟南及整個京東情形如何?濟南城內軍備、守禦、士氣及軍心如何?金軍對濟南的攻戰又到了何種階段?俺們對此知之甚少,須先派遣一批硬探,儘可能蒐集詳實的情報,然後再根據情報制定作戰計劃。就像總教官常說的‘兵法有云,大軍作戰,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其實還應當加上一句,糧草未動,情報先行’!”
聚義堂上各營官踊躍發言,分析之精到,籌劃之全面,遠遠超過他們本身的軍職,便是大宋一軍之統制,也未必有此等眼光思路。如果再考慮到這幾人的草莽出身、大半年前還是隻知喊打喊殺的撕殺漢,如今卻說出這般類似沙場宿將與軍中幕僚綜合籌劃的方略,着實令人刮目相看。
其他的人還好,都是天誅軍出身,對於經過教導營這個大溶爐百鍊成鋼的軍中菁英,早習以爲常,唯有鄭渥一臉震驚。
說實話,自從張榮等人重歸梁山之後,各種對山寨的規化措施與訓練方式就令鄭渥一直不間斷地吃驚着,更令鄭渥訝異的是,這幾位頭領竟如士子外出遊學歸來一般,對天下大勢及各種見識全長了一大截。甚至還能讀寫並簽發各種軍令……這能耐,令許多原先與他們一樣,目不識丁的梁山老弟兄瞠目不已,也使得鄭渥對他們口中時常提及的“教導營”心生嚮往,並由此對創建者、那位天樞城主,心生敬畏……
只是如此一來,鄭渥也頗感憋悶,這些籌謀贊畫的工作,以往本是他這位軍師的活,但現在全被本應只知執行的將官幹完了。那他就只剩下管管後勤、文案之類的虞侯本份工作了。
面對這批經過教導營首期特訓出來的、有勇有謀的將官,龍旭這位參謀所能做的也只有總結了:“眼下雨水初至,但運河尚有浮冰,船舶不宜遠行。最好待驚蟄之後,冰雪消融,大軍再進發不遲。在此期間,我天波營須完成三項準備工作:一、將關指揮使從本城帶來的一隊精銳火槍兵編入本營當中,儘快使其融入我天波營,熟悉水上作戰方式。形成戰鬥力;二、立即派遣一批硬探及數名熟知作圖的隊官,將濟南一帶建炎朝廷的官兵與金軍的動態打探清楚。並繪製雙方兵力、屯營、駐防及軍資糧秣補給點的地圖;同時派出有經驗的船工,沿濟水河岸東進,勘探從鄆州至濟南沿途路段的汛情;三、全營加緊訓練,清點軍資,修葺戰船,隨時待命出擊。”
張榮目光一一從諸將官面上掃過,見再無異議,最後以目示意關忠勇,後者本不擅水戰。又不熟悉軍隊地理,自然更無異議,於是重重點頭:“立即簽發軍令,照此執行。”
從雨水到驚蟄,有近半個月的時間,通常而言,這段時間無論是梁山泊還是北面的東平湖。河面的薄冰都會化開,冰封了整整一個冬季的河底魚蝦鱉蚌又開始活躍起來。只不過去歲的情況大異往年,堪稱飛雪連天,冰封千里。一直到春分時節雪才化凍,今歲卻又如何?
“雪化了!雪化了!”
距離驚蟄還有五日,這個消息便傳遍了梁山寨上下,頓時令磨刀擦槍,躍躍欲試,早已按捺不住的天波營戰士們歡聲一片。
張榮等一行急急來到梁山泊,放眼望去,此時廣闊無垠的湖泊,竟已經從十日前的冰雪覆蓋、白皚皚一片,變成波光粼粼、魚躍蝦戲了。
樑阿水目瞪口呆,使勁搔着腦後髮髻,喃喃自語:“這老天爺是恁地了?乍冷乍暖的……”
鄭渥不失時機鼓動道:“此乃天意,預示我大軍早日出發,一舉功成。吉兆,吉兆啊!”
天波營將官們聞言,無不喜笑顏開。
其實兩宋之交時,正是新一輪寒冷季候到來,此後半個世紀,除了初始時偶有反覆之外,基本上一年冷似一年。在靖康元年歲末,金軍兵圍東京之時,東京的大雪就下個不停,氣候異常寒冷,令守城的宋軍苦不堪言。而從白山黑水中殺來的女真人,卻是得其所哉,越冷越精神。而東京城破之後,天氣卻放晴了,這也成爲時人道天不佑大宋的一個佐證。
1128年的暖春,正是這種寒冷季節反覆的一個體現。
二月初五,萬事俱備,梁山泊上,百船待發。
張榮的梁山寨最初雖有大小船隻數百艘,不過卻多是漁舟,另有部分飛篷船。往日與官兵、江匪作戰之時,根本沒什麼講究,是船就上,能載人就行。以飛篷船爲主,漁舟爲輔,或火攻或近搏或鑿船,怎麼順手怎麼來。憑着他們精湛的水上功夫與熟悉地形,常將對手打得大敗。
不過,當張榮等人從天樞城返回梁山後,眼界已開,目光與思略比之往昔自然又大是不同。加上有錢有糧有人,要技術有技術,要資金有資金,又是正規軍了,再不是以前的散兵遊勇,自然要打造真正的戰船,漁舟之類上不了檯面的統統退出戰鬥序列。
不過縱然一切齊備,但造船卻是相當耗時費力的工程,加上冬季停工,所以時至今日,也只造成座船三艘,戰船二十餘艘而已。
天波營將官們經過一番商議,最後決定由鄭渥、龍旭、孟威及第二戰船都留守大本營,而張榮與關忠勇親率三個戰船都組成先遣營東進。分別是賈虎的第一戰船都、燕七郎的第三戰船都與樑阿水的第四戰船都。計有座船兩艘、飛篷戰船四十艘,運糧船二十艘,戰兵八百,其中有一百五十人是火槍兵,另有船工、伙伕、輔役兩百,全營共計千人。
在獵獵江風中飛舞的紅色六芒星旗與藍色波浪形的天波營戰旗下,隆隆徵鼓聲中,百帆齊張,衆舸競流,天波先遣營戰船隊在依舊帶着寒意的春風中,啓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