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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皇城,軍器司,騎射場。
金主吳乞買以下,國相兼都元帥完顏宗翰、副元帥完顏蒲家奴、太傅完顏宗幹、侍中完顏希尹,以及宗磐、宗雋等皇子俱在寮棚就坐。他們都在等待着軍器司新研製——或者說是仿製的武器亮相。
當日撒八帶回來的一支殘槍及幾枚啞彈,引起金國方面高度重視,立即交給軍器監,授命集合宋、金、夏等國能工巧匠,全力研究仿製。數百大匠經過半年多的艱難摸索,總算有了眉目。
在國主、國相一再催促之下,軍器監不得已,匆匆將剛弄出來的成品拿出來應卯。卻不成想,興致勃勃的國主及諸大臣立即要求觀看新武器的威力效果。軍器監心下暗暗叫苦,不得不硬着頭皮,安排了這場測試。
當軍器監與少監,一人手捧一件新研發的武器,恭恭敬敬呈與國主御覽時,吳乞買的目光首先被那支三尺一寸、烏光滑亮的火槍所吸引。伸手一指,左右便有侍者下階接過火槍,敬呈於案前。
天誅軍火槍犀利,遠擊迅猛,吳乞買也是久聞其名了的,但實物還是第一次見,拿在手裡左看右看,一時竟不知如何下手。
那軍器監從少監手中取過另一支火槍,向國主及諸位大臣演示步驟:用嘴咬破一個小紙團,對準槍管傾入一半藥末,再取出一顆包裹着鹿皮的鉛丸,用搠杖捅到底。夯實;再將剩餘藥末倒入槍機的藥池裡,然後用火扦引燃鳥嘴夾上的火繩……
沒錯,就是火繩!這是一支火繩槍,而非燧發槍。
撒八帶回來的,是一支殘槍。槍機構件損壞嚴重,擊錘、鋼片、標尺、板榫,以及一些細微而重要的結構,或折斷不見,或被女兒嶺之戰最後的大爆炸高溫熔蝕,板結難辨。在沒有確切實物參照的情況下。任是再高明的大匠,也沒法造出一支一模一樣的燧發槍來。但是,大匠就是大匠,反覆琢磨這支殘品槍支,溝通原理,集思廣益。硬是想出了用火繩引藥的方法,歪打正着,弄出了火繩槍。
要說火繩槍與燧發槍相比,除了操作繁瑣,射速較慢之外,威力倒也不差多少。嗯,下面就看威力了。
軍器監向國主請示後。持槍來到射場。
這裡原是軍器司用於測試新制弓弩性能的場所,用來測試火槍,倒也合宜。
軍器監忐忑地舉起手中火繩槍,對準二十步外的目標——一具套着皮護甲的木人樁。
槍支有照門與準星,但沒有標尺,不過只是二十步的話,倒也不難瞄準。軍器監吹亮火繩,然後扣動板機,鳥嘴夾的火頭向後彎傾,碰觸藥池的火藥粉末——蓬!火藥燃燒。白煙瀰漫,火焰順着火孔傳入槍管,引燃火藥,產生爆炸,推動彈丸從槍管射出。
噗!彈丸擊中了二十步外的目標。
吳乞買見狀大喜。急命人取目標皮甲來檢視。不看則已,一看這臉可就黑了。
那顆小指頭大小的彈丸,正鑲嵌在皮甲右肋下,輕輕一振皮甲,彈丸隨之彈落——二十步,射皮甲,居然穿不透,連三鬥軟弓都不如,這算怎麼回事?
軍器監與少監哭喪着臉,跪伏乞告:“陛下恕罪,非是火槍不行,而是火藥不力啊!”
軍器監這話算說到點子上了,火槍可以仿造,火藥卻難以仿冒。這個時代,沒有化學基礎,沒有試管解析,想要弄清一顆炸彈的具體成份與配比,何其難也。
儘管此前宋金兩國已經有“霹靂火球”這種類似爆炸物的軍事武器,但這玩意的成份太雜,各種材料混雜其中,與真正的炸藥相距甚遠。在得到撒八帶回的幾顆啞彈之後,工匠們經過反覆研製,大致弄清楚了火藥的幾種主要成份,但在去除雜質與提純方面,卻做得很不夠。另外火藥各種成份的比例與配比,也遠遠達不到最佳,更談不上顆粒化。這一切不利因素聚合起來,最終造成金國軍器司所研製出的“火藥”,根本不達標,威力堪比大爆竹,頂多只能嚇唬人。至於效果,一切正如吳乞買所見……
“咳咳咳咳……”完顏宗翰吃力咳喘着,濃眉倒豎,怒氣難平,“這就是爾等數百匠人研製半載的結果?如此火槍,尚不及一把柳木弓,要來何用?自殺麼?”
軍器監與少監面如土色,簌簌發抖,好半晌,那少監才顫抖着將身旁一個黑色木箱推出來,顫聲道:“此乃軍匠新研製之炸藥,陛下可願一觀?”
吳乞買沉着臉動了動下巴,算是應允。
軍器少監如蒙大赦,趕緊打開黑匣,取出一個重達五十斤,包裹得象棕子似地四方形的……炸藥包。
這炸藥包外形與天誅軍所用的炸藥包很相似,但威力是否也相似呢?
這回輪到軍器少監演示了,但見他將炸藥包放置於射場中心,周圍是錯落豎立的披甲木人樁,以手中燒紅的鐵扦,點燃纏繞在炸藥包上的三尺引索,然後飛快撤離。
在五十丈外金國君臣數十道炯炯目光注視下,炸藥包轟然爆炸,強勁地氣爆,攪起一團黃霧,秋風勁吹,很快散去。
“快,快取甲來。”眼見這一爆之威如此強勁,吳乞買喜出望外,有些迫不及待了。
軍器少監樂顛顛招呼幾名衛士,一起上前將木人樁上的皮甲取下,再將皮甲內藏的陶碗,以木盤盛之,恭送於金國君臣面前。
見國主檢視基本完好的皮甲,面色不豫。而衆臣目注那木盤上或完整、或破碎之陶碗,滿面不解,軍器監趕緊解釋:“炸藥包之殺傷,與火槍及霹靂彈皆不同,取其氣爆之威。傷人內腑,表面無虞。故此皮甲無損,而陶碗碎之。”
吳乞買恍然道:“如此說來,陶碗若碎,即有殺傷;陶碗完整,即爲無效。”
軍器監與少監齊聲應是。
陶碗一共有十三個。破碎五個,裂縫一個,其餘七個完好無損。
完顏宗翰不顧病軀,親自下到場中,查看爆炸點與木人樁的情況。
爆炸點只有一個很淺的凹陷,最近處的木人樁只有不到一丈。最遠木人樁則爲兩丈。那些破碎的陶碗,顯然就是從近處木人身上取出的……換而言之,這五十斤的炸藥包,威力只達方圓一丈左右,再遠些,就無能爲力了。
完顏宗翰雖然沒有親眼見識過天誅軍的炸藥包爆炸威力,但關於炸藥破城之事。早已磨得耳朵都生繭子了。就在前不久,上京的西南屏障黃龍府,就是在一聲驚天巨爆中轟然洞開。
如果五十斤炸藥包就只有這點殺傷力,那天誅軍要炸開一段城牆,得安放多少炸藥?
完顏宗翰陰沉着臉,乘肩輿回到寮棚下,向吳乞買搖搖頭,只說了一句:“火藥威力不足。”
軍器監心驚膽戰地解釋:“新研製出的火藥,的確與天誅軍之火藥有差距,故此火槍射程殺傷均不足;用之造霹靂彈。難以破開鐵殼;用之製做炸藥包,須份量達到百斤,方堪抵天誅軍二十斤炸藥包之殺傷力……”
吳乞買捻鬚頷首:“威力不足份量補,倒也不失爲良策。只是百斤炸藥包,作戰時普通士卒難以獨立使用。還是以五十斤爲宜。”
軍器監及少監急忙應是,悄悄拭去額頭一把冷汗。
完顏宗翰雖然對只有天誅軍五分之一的爆炸威力不甚滿意,但好歹也算是有成果了,指望能解燃眉之急吧。
正當金國君臣,爲自家軍隊終於有了可與天誅軍抗衡的火器而欣慰之時,寮棚外出現幹元殿的值事監,緊急求見。
值事監求見,必有大事,吳乞買立即宣召。
值事監趨步近前,伏身稟報:“啓稟陛下,天樞使者已至。”
吳乞買眉頭一聳,顯示內心的一絲緊張,語調仍一派從容:“可是也力麻立(馬擴)或是洪皓帶着華王的回覆?”
那值事監臉上的表情頗爲古怪,期期哎哎道:“使者不是也力麻立,也不是洪皓,而是……而是……撒離喝郎君……”
金國君臣相顧愕然。
……
完顏撒離喝,這位最早被天誅軍俘虜、並活下來的金國郎君、金軍高級將領,在經過長達兩年的幽禁生涯,親眼見證了天樞勢力飛速擴張,天誅軍越戰越強,由勝利走向勝利,取西北,定中原,開北伐,圍上京。大金危,天樞興,此天下之大勢所趨。爲免國破族滅,經華王親自面召,陳說厲害,撒離喝同意充當使者,帶着天誅軍開列的條款,前往上京面君。
華王笑納了金國的賠償及遣返擄掠的人口,並於黃龍府設下祭堂,迎還宋國太上道君靈柩,三軍縞素祭奠。
糖衣是吃下去了,但炮彈打回來——和議可以,必須滿足以下條件,限半月之內答覆。時辰一過,將發動滅國之戰。
什麼條件呢?就是撒離喝帶回的這份和議條款:
“天下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今有女真,起於草莽,逆天妄爲,生靈遭殃……金主羣臣,軍中將帥,名爲貴人,實爲兇頑,必加嚴懲,天道好還。滋列名單,定性戰犯。女真金國,自即日起,去除帝號,奉印出降。順天應命,國亡人存,負隅頑抗,國人皆亡……”
金人用金銀、用女人、用幾乎是臉貼地的卑謙,換來的,竟是一份限時無條件投降書,以及長長的一串的“戰犯名單”:完顏晟(吳乞買)、完顏宗翰、完顏希尹、完顏宗幹、宗磐、宗雋、宗朝、宗敏(阿魯補)、完顏蒲家奴、渾黜、訛謀罕、胡實海、蒲察石家奴、撒裡古獨、裴滿突捻、高慶裔、蕭仲恭、按打曷……
這一大串包括金國國主、國相、朝中重要文武大臣,以及金太祖阿骨打諸子在內的名單,囊括了金國南侵其間,所有軍政大臣與將領。這就是天誅軍北伐集團軍軍部,向金國遞交的戰犯名單。要求名單上所有人,接受公審懲處。
不用說,這自然是隻有狄烈才能想出的名目。
戰犯!無條件投降!
在這個時代,聞的未聞,震聾發饋。
當金國羣臣弄清這份名單的用意之時,頓時炸開了鍋,羣情激憤。
吳乞買臉色極難看已極,他想咆哮、想怒斥、想拔刀,想一擊斬殺那個華國王……
金國羣臣將一腔怒火,全發泄到那倒黴的使者撒離喝身上,紛紛對這位“啼哭郎君”開啓羣嘲模式。脾氣暴燥的完顏蒲家奴,差點就要用身上的割肉刀捅過去,幸被完顏希尹等人攔下。
撒離喝木然沉默,直到衆人稍稍消停,才漠然說了一句:“諸君願站着死,還是跪着生?”
吳乞買將國書劈手擲地,踞案眯眼,如虎覓食,語氣森森,宛若從齒縫擠出:“女真人,自有屬於女真人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