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繚繞,四下無聲,似真似夢,何輕語茫然不知來方,不識歸處,只是憑着本能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遠,忽然霧氣散去,一條大河橫在面前,河的兩岸開滿了絢爛嬌豔的紅色花朵,耀眼奪目,一直延綿到天邊。
這是什麼地方?
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何輕語彎腰摘下一朵花,花瓣如絲,長長的花梗上沒有花葉只有花。一驚,花從指間掉落。
曼珠沙華?
有葉無花,有花無葉,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的曼珠沙花!相傳如血一樣鮮紅的曼珠沙華,鋪滿通向地獄的路,此花只開於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
何輕語回頭望去,剛剛走的那條路是黃泉路,這裡是忘川河。黃泉路、望鄉臺、孟婆湯,世人耳熟能詳的幾個名詞。
何輕語強自鎮定心神,從齊腰高的花叢中穿過,傳說中忘川河上有座奈何橋,橋邊坐着孟婆,喝了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就可以投胎爲人,既然做了鬼就要懂鬼的規矩。
一縷清音飄入耳中,“繁華塵世,雲泥人海,兩望鵲橋渡。彈指生死,幾輪朝暮,三塗黃昏處。花開葉落,紅白兩色,癡情難留住。葉落做土,花開幾簇,渺渺淚無數。奈何橋頭,孟婆勸飲,幾生無回顧。哭笑滄桑,黃泉相隨,佛禪苦難度。阿鼻魄落,七情魂在,迷津怎醒悟。輪迴愁楚,幽冥難醉,獨步無歸路。”
是誰在吟唱?
何輕語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繞過一大片花叢,如火似霞的花海中站着一個白髮童顏的綠衣女子,衣袂無風自揚,飄飄若仙。
“你是孟婆?”何輕語問道。
“不,我是惜花人。”
“是你把我弄到這裡來的?”
“不,是你自己要來的。”
“這裡是什麼地方?”何輕語心存僥倖。
“這裡是冥界,”綠衣女子摘下一朵花,別在耳邊,紅白相襯,妖孽無比,“這是忘川河畔的接引之花。”
世間萬事無僥倖。
何輕語默然垂瞼,道:“我已經死了對不對?”
“你先看看這個。”綠衣女子揮了揮寬大的衣袖,何輕語眼前的景物轉變,出現在她面前的是熟悉的房間和一張十六年都不曾看到的臉。
二十八歲的何輕語躺在牀上,臉和嘴脣都呈現櫻紅色,接着門被人撞開,消防員、急救人員衝了進來,眼前景物又變,她的房間變成醫院的急救室,一陣忙碌後,醫生宣佈搶救無效。
搶救無效!
也就是說她在現代已經死了,她不是穿越時空,而是輪迴轉世,也就是說,她不可能再回到現代!
“何輕語,你可明白了?”綠衣女子問道。
“明白。”何輕語苦笑,都這樣還能不明白嗎?前世已亡,今生又故,再次輪迴轉世,卻不知這次會投胎到哪裡去?前世她在現代社會,後世卻到了封建社會,下一世難道是奴隸社會?又或者是原始社會?茹毛飲血,穿獸皮樹葉?長嘆一聲,欲哭無淚。
“何輕語,你在這裡停留很久了,該回去了。”綠衣女子道。
“就這樣?”何輕語覺得奇怪,難道那些傳說是假的?“我不需要喝孟婆湯嗎?”
綠衣女子嘆口氣,道:“何輕語,你還是沒有明白,你之所以會來這裡,不是到了輪迴轉世的時候,而是你錯誤的認知,你不該逃避,輕易的放棄生命。”
“我沒有逃避,更沒有放棄生命,我是被人劫殺,從馬車上不慎掉下來摔死的。”何輕語辯解道。
“何輕語,謊言只能矇騙世人,你的想法,我也如指掌,而今你已沒有退路,不要再消極面對,好好珍惜眼前人。”綠衣女子衣袖一揮,“回去吧!”
袖風強勁,何輕語被風颳到了半空,風驟停,她從空中急速墜落,那失重的感覺太恐怖,“啊!”失聲驚叫着,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主子,你醒了!”綺兒和廿二撲到了牀邊,喜極而泣。
“綺兒?”看到綺兒,何輕語不止感到驚訝,更感到迷惑不解。
“主子,這裡是軍營,您已經昏迷了一個多月了。”綺兒爲她解惑。
“我去告訴王爺,主子醒了。”廿二轉身往外跑去。
從綺兒口中,何輕語知道她昏迷後發生的一切,廿二抱着她沒有逃多遠,就力竭,怕被黑衣人搜查到,強提一口真氣,躍到大樹上躲避,黑衣人沒想到廿二會上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搜查草叢,這讓她們逃過一劫。天明後,黑衣人離開,廿二怕遇上他們,不敢馬上帶她去鎮子裡求醫,等到天黑,才偷偷進城,以威迫的辦法抓了個大夫爲她治病。而在前面鎮子等候的人,等了兩天都不見人過來,知道出事,尋了過來,找到了廿二留下的暗記,看到了昏迷之中的何輕語。
山野大夫醫術不怎麼高明,治不好何輕語身上的傷,更止不住她口中不時流出來的鮮血,怕耽擱下去,她會傷重不治而亡,只能強行上路,到虎頭鎮找呼延寒衣救命。
呼延寒衣剛把言庭羲從鬼門關上拉回來,還沒喘口氣,又要趕去救治奄奄一息的何輕語,在呼延寒衣高明的醫術下,何輕語的血止住了,身上的傷也大半痊癒,可是她卻一直沒有醒過來。這讓言庭羲憂心不已,除了與瓦刺交戰,就守在她的身邊。
簾子掀開,衝進一個人,只一下子,就衝到了牀前,何輕語驚訝地看着面前頭髮凌亂,面色慘白,眼中佈滿血絲,鬍子佈滿兩腮的憔悴男人,“言庭羲。”
“語兒!”言庭羲伸手把何輕語抱了個滿懷。
綺兒含笑退出帳篷。
“放手,你好臭!”何輕語皺着鼻子,用力地推他,“嗯,你幾天沒洗澡了?臭死了!”
“壞丫頭,不許嫌棄我。”言庭羲稍稍鬆開手,拉開了些許距離,脣角微揚,“語兒,我好想你。”
“你的傷全好了?”何輕語柔聲問道。
“那小子的醫術不錯。”
何輕語感嘆道:“這一次多虧了他,要不然我們就成了一對鬼夫妻了。”
言庭羲伸手將她從髮際滑落的一縷青絲別在耳後,狐狸眼直直地看着她,目光灼熱,道:“語兒,我好想你。”
何輕語眸色微沉,揚脣淺笑,主動湊上去,在他的脣上輕啄一下。
“這樣不夠。”言庭羲低頭,吻上她的脣,何輕語閉上雙眸,微啓紅脣,任他攻城掠地。
言庭羲結束這個激吻時,何輕語蒼白的雙頰紅暈似火,氣息不穩地道:“你先放開我。”
“別動,就這樣,讓我抱抱。”顧忌到何輕語的身體,言庭羲不敢將她就地正法,強忍身體上的痛楚,收緊雙臂,不讓她離開,狐狸眼一閃一閃,眸底是難以掩飾的慾望。
何輕語感覺到他身體上的溫度,不敢亂動,言庭羲伏近她的頸項,溫熱的呼吸灑在她耳邊細嫩的肌膚上,良久,才恢復平靜,鬆開手。
何輕語向裡面縮了縮,拉開距離,笑問道:“大將軍,戰況如何?”
“昨日一戰,短兵相接,我軍殲敵四千,生擒瓦刺左副將旭兀,可謂是大獲全勝。”言庭羲笑着解下外袍,上牀將何輕語重新摟入懷中,“今日休戰。”
“你好臭,我快被你薰死了。”何輕語推了推他,“快去沐浴。”
言庭羲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這是男兒氣概。”
何輕語扁嘴,“這麼臭的男兒氣概不要也罷。”
“我去沐浴,你再躺躺。”言庭羲溫柔地爲她蓋上錦被。
言庭羲出去後,呼延寒衣和綺兒走了進來。
“診脈。”呼延寒衣在牀邊的小杌子上坐下,臉色陰沉。
何輕語看了他一眼,伸出手,綺兒幫她挽上衣袖,蓋上塊素白的絲帕。
“痊癒。”呼延寒衣收回兩根手指。
“謝謝你。”何輕語真誠道謝。
“不用。”呼延寒衣起身走了出去。
“他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何輕語問道。
“呼延公子有一個月沒喝酒了。”
何輕語瞭然一笑。
廿二端着碗走了進來。
“我已經痊癒,不用喝藥了。”何輕語厭惡地皺眉。
“主子,這不是藥,這是補品。”綺兒笑道。
“何輕語皺眉,道:“有的時候,補品其實也是一種毒藥,在明知身體負荷不了,還要不斷的滋補,一旦補過頭,就是喪命之時。”
“主子,你不要在這裡危言聳聽,這是呼延公子開的方子,只有呼延公子說你不用喝了,你纔不用喝。”綺兒不爲所動。
何輕語嘆口氣,大夫的話,不能不聽,接過綺兒手中的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喝完藥,何輕語躺下休息,回想起那似夢非夢的場景,神色恍惚。
“語兒,你在想什麼?”言庭羲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
“沒什麼。”何輕語看着他,微微淺笑。
“語兒,你能醒來真好。”言庭羲上牀擁着她,沉沉睡去。何輕語摸着他消瘦的臉頰,輕嘆一聲。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瓦刺軍在阿速江以北休整,沒有移軍的跡象,大漢軍也就平靜駐紮在大營之內。呼延寒衣躲在他的營帳裡喝酒,言庭羲去了大帳,左右無事,何輕語就讓綺兒和廿二陪着她四處轉轉。
秋季的陽光和煦乾淨,照在人身上暖暖的,突然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綺兒一驚,道:“主子,讓奴婢護送您回帳。”
何輕語微微眯了眯眼,遠處塵土飛揚,“是不是要開戰了?”
廿二觀望了片刻,道:“瓦刺軍發動突襲。”
“我們回帳吧!”何輕語轉身往回走,遠遠地看到兵馬有條不紊地列隊而去,言庭羲身穿銀色盔甲,身披玄色披風縱馬到列隊前面,撥出佩劍,舉劍向天,“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