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萬籟俱寂,皎潔的月中,高大的桂樹樹影婆娑,何輕語靜靜地靠坐在窗邊黃花梨雕牡丹紋藤心圈椅上,面對着濃濃的夜色,毫無睡意,面沉如水,眸色淡淡,腦海裡飄過無數的問題。
天順帝對她鍥而不捨,究竟是因爲得不到的是最好的,還是因爲對漢英宗的怨恨呢?或許兩者都有吧!她的容貌足以吸引好色的天順帝,而皇位和她,都是天順帝志在必得的,可是漢英宗卻將皇位留給四皇子,將她指給言庭羲,這個怨恨,天順帝至死不忘,而今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豈能讓她屬於他人!
太后是絕不會讓君奪臣妻的醜事發生的,太后一定會下旨賜死她,會是什麼罪名?狐媚惑君?還是莫須有?
她被賜死後,言庭羲應該會難過、會憤怒。難過之後,憤怒之後呢?是衝冠一怒爲紅顏,聯合瓦刺大軍打回南京,殺掉天順帝和太后?還是屈從於天順帝的皇權之下,忍下這殺妻之仇?
何輕語就這樣坐在那裡,思緒萬千,紛亂錯雜,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遠處傳來更鼓聲,纔回過神來,時間過得真快,已到五更時分,天將明,賜死的懿旨該來了!
何輕語深吸口氣,緩緩吐出,死其實並不怎麼可怕,說不定死後能穿越回現代,這個古代,她真是待夠了。若能回到現代,就把這裡的一切當成一個夢,一個並不怎麼美好的夢。手按着月牙扶手上,借力站起來,緩緩地走出臥房,沒有驚動睡在外室的緹兒,走到門邊,輕輕地打開房門。
天色尚早,院中寂靜無聲,宮燈下的流蘇,在晨風中搖擺不定,何輕語站在廊下,擡頭遙望東方天際,暗藍的天空透着些許亮光。
早起的粗使婆子開始打掃庭院,看到站在廊下的何輕語,不敢上前打擾,行了禮,悄聲退開。
旭日東昇,綻放出萬丈金光,驅散了黑暗,又是一個嶄新的、明媚的好天氣,緹兒一覺醒來,見臥房門打開了,進去看到何輕語不在牀上,驚呼道:“不好了,王妃不見了。”
“我沒有不見。”何輕語平靜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緹兒衝出房,看到含笑站在廊下的何輕語,拍着胸口,“王妃,你嚇死奴婢了。”
采薇幾個聽到緹兒的驚呼聲,已經衝了過來。看到何輕語安然無恙,長舒了口氣,齊聲責備緹兒,“緹兒,真被你嚇死了。”
緹兒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天才剛亮,我能走到哪裡去?”何輕語伸手替緹兒理了理凌亂的鬢髮,“你以後要多聽采薇她們的話,不要整天咋咋呼呼的。”
“奴婢以後會聽姐姐們的話,好好伺候王妃。”緹兒笑道。
何輕語笑了笑,沒再說什麼,等到懿旨來了,再交待後事也不遲。采薇幾個跟着進去伺候她梳洗,粉紅色繡白荷的雲錦襦衣,長及曳地的白色百褶裙,腰上系鵝黃絲帶束腰,腳下是淺紅色繡白荷的繡鞋。長及腰間的青絲挽成百合髻,額前掛着八寶連珠的抹額,插上一對點翠鑲紅瑪瑙鳳頭步搖,銀鎏金五翅鑲寶珠丹鳳簪,壓髻的是赤金點翠蝴蝶,耳邊戴着金絲垂珠水滴長耳墜,胸前掛着赤金盤螭瓔珞圈。
“王妃,今天要去哪裡?”何輕語家常裝束以簡單舒適爲主,今日盛裝打扮,添香以爲她要出門,笑問道。
何輕語看到銀鏡裡那個美到極致的女子,眸光流轉,揚脣淺笑,“今天就在家裡,哪兒都不去。”
何輕語一反常態,心思細膩的采薇和子衿,隱隱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眉間閃過一抹憂色。
梳洗妝扮好,何輕語起身去陪太妃用早膳,清晨的陽光還沒有那麼灼熱,柔柔地照在人的身上,很舒服。何輕語微微眯起雙眸,古代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空氣就比現代清新,沒有那麼多呼吸管道疾病。
何輕語不急不緩地走進了太妃的院子。
“語兒,今天要出去嗎?”看到盛裝而來的何輕語,太妃和添香是一樣的想法。
“語兒今天不出去,就在府裡。”何輕語也不多解釋,只是笑笑,扶太妃到桌邊坐下。
太妃聽這話,也不再多問,對伺候在旁的婢女道:“王妃來了,快去傳膳吧。”
婢女們送上早膳,太妃是燕麥粥,何輕語是黑米粥,配的四碟兩人愛吃的小菜。何輕語並不落座,站在有晴站的位置,笑盈盈地道:“母妃,今天就讓語兒服侍您用早膳吧!”
“有有晴伺候,不用你。”太妃拉着何輕語的手,“你乖乖坐下用膳吧,不許淘氣。”
“原來母妃是嫌棄語兒笨手笨腳,不肯用語兒。”何輕語在太妃對面坐下,嘆氣道:“罷了罷了,語兒還是知趣些,乖乖坐下用膳吧。”
“壞丫頭,越發的淘氣了。”太妃笑罵道。
有晴和子衿分別站在太妃和何輕語身後,伺候婆媳倆用膳。
何輕語剛喝了一小碗黑米粥,就聽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着張嬤嬤臉色灰敗地衝了進來:“太妃,王妃,出事了。”
何輕語已有心理準備,並不驚慌,微微垂下眼瞼,太妃大驚,問道:“出什麼事兒?”
“王爺他重傷昏迷了。”張嬤嬤話音剛落,太妃兩眼一翻,人向後倒了下去。
“母妃!”
“太妃!”
一陣手忙腳亂後,暈厥過去的太妃被安置在軟榻上。
“太王在哪裡?”何輕語問道。
“太王已進宮面聖了。”張嬤嬤道。
何輕語的頭隱隱作痛,就算八百里加急,戰報從邊境送到南京,也要好幾天時間,現在言庭羲是依舊昏迷不醒,還是已經重傷不治已經離世?不能再等第二份戰報,必須儘快確定他的情況。
何輕語揉了揉眉心,竭力平復心緒,眸光微沉,很快做出了決定,道:“去太醫院,請呼延院判大人過來。”
“已經去請黃太醫了。”有蘭道。
有晴比有蘭機靈,雖然不知道何輕語爲什麼要請呼延寒衣過來,但還是領命道:“是,王妃。”
子衿輕聲道:“王妃,王爺不會有事的,你們一定會白頭到老的。”
“嗯。”何輕語閉上眼睛,掩去眸底的倦色。
黃太醫已經請到,給太妃診脈,只是一時急火攻心,引致暈厥,並無大礙。只是太妃一醒來,就吵着要去邊境去見言庭羲,愛子出事,身爲母親的太妃肯定心急如焚,只是太妃上了年紀,不能讓她日夜兼程趕去邊境,可是直接勸阻,太妃不但聽不進去,還會動怒。
何輕語眸光微轉,握着太妃的手道:“語兒陪母妃去。”
“好,我們走。”太妃拉着何輕語往外走。
“母妃,王爺受了傷,邊城缺醫少藥,我們要帶些好藥材過去才行。”何輕語拖延時間。
這話有道理,太妃道:“對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們去藥房拿藥。”
“母妃,這樣來來回回的太耽誤時間,您去藥房拿藥,我去叫他們備車,這樣就快一些。”何輕語看了一眼張嬤嬤。
“太妃,王妃說得沒錯,藥材那麼多,整理起來很費時間,現在又不能耽誤時間,太妃,我們要快些整理纔是。”張嬤嬤會意,知道何輕語這是要她們拖住太妃。
“好好好,我去藥房,你去備車。”太妃急急忙忙的往藥房去,張嬤嬤和有晴跟了上去。
支走太妃,何輕語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子衿,“你快回院子幫我收拾幾件衣服,再拿幾張銀票。”
子衿臉色鉅變,“不可以,王妃,這……”
“不要勸我,快去。”何輕語打斷她的話,用嚴肅的眼神看着她。
“奴婢知道了。”子衿轉身往隰桑院跑。
“緗兒,你去叫車伕備車。”何輕語道。
“是,王妃。”緗兒提起裙子往馬廄跑。
何輕語擡腳往隱銘居走去,那裡應該有地圖,萬一呼延寒衣不肯帶她去,她也能憑藉地圖找去,還沒到隱銘居,就迎面遇上了呼延寒衣,忙問道:“呼延寒衣,你是不是要趕去邊境?”
“是。”在得知言庭羲重傷昏迷後,呼延寒衣就已經收拾好藥箱,準備趕過去,要不是汾陽王府的人來請他,他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帶我一起去。”何輕語提出要求。
呼延寒衣眸光微閃,“不行。”
“爲什麼?”
“拖累。”沒喝酒的呼延寒衣惜字如金。
“我不會拖累你的,你放心,我會照顧我自己。”何輕語瞭解他的意思,信誓旦旦地道。
“不行。”呼延寒衣不爲所動。
何輕語恨恨地咬着下脣,居然讓她不幸言中,呼延寒衣真的不肯帶她去,還好她有兩手準備,冷哼一聲道:“你不帶我去,我自己去。”
何輕語懶費脣舌說服他,從他身邊走過,去隱銘居找地圖去。呼延寒衣身影一閃,攔在她面前,“不行。”
對他的阻攔,何輕語嗤之以鼻,看也不看他,就再次從他身邊走過,呼延寒衣再一次攔住她,“爲什麼?”
“他是我的丈夫。”何輕語用了一個最直接的理由。
“危險。”
“我不怕。”一旦言庭羲的死訊傳來,太后連理由都不用找了,直接下旨讓她殉情,既然去邊城是死,留在京城也是死,何輕語寧願去邊城,自願死總比被逼死好。
“好。”
“你肯帶我去?”何輕語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妥協。
“是。”呼延寒衣怕何輕語偷偷跑去,萬一在路上出事,他沒法向言庭羲交待,還不如把她帶在身邊。
“那我們現在就走,我已經讓人備好車了。”何輕語怕他反悔,急忙道。
“騎馬去。”
“騎馬?”何輕語驚問道。
“你不會?”呼延寒衣微眯起雙眸,精光一閃。
“會。”何輕語硬着頭皮撒謊。
呼延寒衣懷疑地盯着她。
“我真的會,言庭羲教過我。”何輕語只能繼續撒謊。
呼延寒衣皺緊雙眉,目光越過何輕語,看着她的身後,何輕語詫異地回頭,一羣女人向這邊跑來。
原來子衿回隰桑院收拾包袱,驚動了秦嬤嬤她們,在得知何輕語要去邊城找王爺,她們不放心,就會跟了過來。
“王妃,請讓奴婢跟你一起去。”她們知道何輕語勢在必行,阻攔不了。
“你們又不會騎馬,怎麼去?”何輕語問道。
衆人沮喪地低下了頭。
“奴婢會騎馬。”綺兒的聲音在人羣中響起。
看到穿着婢女服飾的綺兒,何輕語知道她早已拿定注意,回頭問呼延寒衣,“帶她一起去,可以嗎?”
呼延寒衣一眼就看出綺兒是習武之人,默默地點頭,綺兒接過子衿遞來的包袱,道:“你們大家放心,我會保護好王妃的。”
“別耽誤時間了,快走吧!”何輕語怕太妃追來,搶先往西角門走去。
看着何輕語好不容易爬上馬坐穩,呼延寒衣皺緊了雙眉,她這個樣子叫會騎馬?“你……”
“你放心,我沒問題,走吧!”何輕語一抖繮繩,催馬上路。
綺兒拍馬跟了上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時再反對何輕語同行,已然晚矣,呼延寒衣和他的藥僮拍馬追了上去。
何輕語剛一離開,宮裡就接到了消息,天順帝臉色頓時變得極爲難看,她居然爲了言庭羲,心身涉險。
“微臣有罪,請皇上責罰。”人已離城,言世臣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下跪請罪。
天順帝盯着跪在地下的言世臣,細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抹殺氣,沉默良久,才道:“王叔先回去問問情況,看是怎麼一回事,別誤傳了。”
“是,微臣告退。”言世臣後退幾步,轉身離開了御書房。
“嘩啦!”天順帝憤怒地將龍案上的奏摺掃落在地,胸膛不住起伏,良久,才慢慢的平靜下來,目光一閃,喚道:“連貴。”
一個男人像幽靈般出現在天順帝面前,跪下道:“屬下在。”
“你帶人把汾陽王妃追回來。”天順帝下令道。
“是。”連貴領命。
“要毫髮無傷。”天順帝補充一句。
“是。”連貴身影一閃,隱身而去。
天順帝做出這個決定後,臉色好看了許多,喚內侍進來收拾散落一地的奏摺。
言世臣急急忙忙趕回府,剛好攔住了要緊隨何輕語去邊城的太妃。在得知何輕語的確已經隨呼延寒衣去了邊城,言世臣轉身進了書房,召來暗衛,佈置了一番。
五位郡主聽到消息,都趕了回來,在她們的勸說下,太妃打消了去邊城的念頭,進佛堂爲言庭羲和何輕語念平安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