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神君在他目瞪口呆的神情中頹然敗下陣來,點了點頭:“沒錯,本神君……十二萬高壽了……”
他眼珠子似要奔出來:“那你兒子,哦不,你孫子,不不,你曾孫估計也要有曾孫了罷!”
好一個曾孫也有曾孫了……我淒涼涼一笑:“本神君……本神君還是單身……”
他:“……神君這模樣,不像是嫁不出去啊……”
我掩面幾欲淚奔,你以爲我想活這麼久還是單身麼,你以爲我想打十二萬年光棍麼,你以爲我不想兒子孫子曾孫麼……
但日子還得過不是……
我理了理妝容,擡頭溫和,又奔了主題道:“良玉此次前來,是有樁事想求簡容公子幫忙的。”
他尚在震驚之中沒有回過神來,木訥點了點頭:“但說、但說無妨。”
“那個同你長得十分像的神仙名字叫千顏,千顏死後,他的心上人長寧也沒有動力活下去了,此次,婧宸自作主張將你提到天上來做神仙,也是想讓你幫長寧一把。”我說。
他皺眉道:“我能幫上什麼忙?”
我湊近他幾分點化道:“你這模樣同千顏幾乎一模一樣,若是長寧曉得千顏還活着,當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你們是想讓我假扮千顏去騙他的心上人?”他雙眉緊鎖,語氣頗有波瀾。
“我曉得這樣要求你有些不妥,可你若是不幫忙,長寧怕是真的要死了。”說道此處,竟覺得十分悲涼。我祈求地望着他,幾乎把所有希望都壓在了這個簡容公子身上。
他漆黑的瞳仁縮了一縮,握緊扇子的手恐是太用力,骨節分明。可他久久都沒有答話。
我嘆了口氣,其實這樣的事本就強求不得,看着簡容公子這樣子,便曉得這種事他是十分介懷的。我起身倦倦一笑:“叨擾公子了,良玉……”
他擡頭眸色又沉了幾分,道:“那長寧……她多少歲了?”
我愣了愣,方道:“約莫不過五萬歲的年紀罷……”
他低頭淺淺一笑,最後一道餘暉灑在他如雪的面龐之上,溫融了他半面容顏,“神君活了十二萬歲還是這樣年輕的模樣,那長寧應該也是個年輕的姑娘,若是紅顏早逝,便可惜了。”
“……公子的意思是?”
他倜儻一笑,紅衣雪膚,煜煜輝輝,“可否帶我去見一見那姑娘?畢竟我還要做她的救命恩人。”
我急忙應下:“自然是要見的,只是現在還不太能……因爲她尚在太子殿下府中養傷,旁人怕還是見不得。但是你若是有空,可隨我到丹穴山,我畫一幅她的畫像給你看。”
他扇子翩然一轉,廣袖拂過青石桌,瀟灑起身,笑道:“勞煩神君帶路了。”
在路上閒來無事,我同這位簡容公子聊得也算歡暢。期間失口提到了他凡間做小倌哥那一茬,我覺得十分不好意思,他卻摺扇一搖,笑得自然風雅:“這有什麼,我們弄墨堂的小倌哥只是陪喝酒茶,聊詩章,又不幹逾矩的事。”
我十分受教,敬佩道:“簡容公子潔身自好,良玉冒犯了。”
他笑容十分乾淨:“我本是弄墨堂的老闆,這樣的誤會本就十分普遍,早就習以爲常了。”
“公子弱冠年華,可曾有喜歡的姑娘想同她共結連理?”
他聞言一怔,不過即刻又笑容滿面,摺扇拋至上空打了一個旋,又穩穩接住。這個動作讓我不由一顫……
長訣天尊他好像也很喜歡把那隻紫玉笛拋起來,笛身一轉紫光流轉,再穩穩落入他的掌心。我搖搖頭,心裡自嘲道:良玉哇良玉,你這記性在旁的事情上十分沒用,在天尊他老人家身上,卻是這樣好,連他這個動作也念念不忘。
“我們凡間不像你們神界這樣,活了十幾萬歲還未成親。同在下這般年歲的,多數已經成親了,”他頓了頓,又道,“在下也自然是有喜歡的姑娘的,神界若是願意聽,簡容不介意同你一講。”
本神君那尚且生機盎然的八卦之心一下萌動,生怕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點頭若搗蒜狀道:“願意願意。”
我也是那時候曉得,簡容在凡間時候也有過這樣一段不同尋常且十分悲催的情緣。
同簡容兩情相悅的那個姑娘,是一個將軍家的千金,這姑娘雖生在將門,卻不是英姿颯爽、巾幗美女那一類,反而性子十分細緻體貼、溫婉可人。那時候簡容還不是弄墨堂的老闆,經營的是一家書屋,喚作“一水居”。因書最怕走水燒光,是以書店多沾了個“水”字,討個吉利。他這一水居也挺有特色,書是隻看不賣的。雖然有這樣奇怪的規矩,但書店的生意卻仍然十分好,想必是跟簡容這張俊美無雙的麪皮是深深相關的。
那將軍家的姑娘便常常來看書,且經常一看便是一天。簡容閒來無事,偶爾也會做個飯菜順便招待她一回。男才女貌,花前月下,維君不嫁,維卿不娶,這種話說來真真是順風順水、天時地利的。
既然看上了人家姑娘,簡容便挑了個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日子,提了些彩禮便去上門去提親了。那一日卻十分不湊巧,姑娘的父親也就是將軍大人並不在府上,招呼他的是府上的少將軍,也就是那姑娘的哥哥。
簡容那不同尋常且悲催的情緣便由此而始。
那一日不知天上紅鸞星是如何轉的,也不知姻緣神仙也就是本神君是如何沒開眼,年輕有爲、鐵骨錚錚的少將軍一眼就瞧上簡容了。說到此處的簡容長嘆一氣,面色仍是苦悶不已。可見這樁情緣對他影響之深遠。
雖說是一見鍾情,但這少將軍畢竟是行軍打仗之人,諳熟循序善誘、威逼利引之道,當日只是十分熱情地招待了簡容,並未立馬錶白。但是打那之後,他便常常去一水居看書,時不時就一本書中的幾句話同簡容探討一番,爭論一番。簡容當時覺得這少將軍十分有才,說的一些道理也十分有新意,非等閒之輩所能想到的。且這少將軍廚藝十分了得,每每看完書後,便藉着一水居的後院燒上一桌好菜,招呼簡容一同用。簡容那時並不曉得少將軍安的什麼心,每回都是樂呵呵享用了。
說也奇怪,自打這少將軍來一水居看書之後,那少將軍的妹妹、簡容的心上人便很少再來了,問那少將軍,少將軍總是搪塞一句便拉着他繼續論書。簡容心裡有些疑惑,也曾專門去將軍府上找那姑娘,卻每每將邁進將軍府的大門,便被這少將軍拐到書房中,或者看書,或者描畫,或者作詩,或者品茶,但就是見不到這姑娘。
直到有一日,那姑娘出嫁了。迎娶姑娘的人,並不是簡容,而是外地一個小郡王。迎親隊伍有千米之長,想必那小郡王家裡十分有錢的。這隊伍便經過了一水居。
簡容便站在路中央將花轎攔下,面色大抵十分淒涼,“你怎麼嫁給了旁人?”簡容問。
那姑娘並未下轎,隔了繡着鳳戲牡丹的轎簾,聲音也是十分悲惋:“我也曾想嫁給你,只是緣分不到罷了。你從未把我放在心上,是以纔會和哥哥繾綣羨愛。”
姑娘這句“繾綣羨愛”無異於輪了簡容一個悶棍。直到迎親隊伍從他身旁穿過,直至不見蹤跡,他依然愣在原地,怔怔思量着“繾綣羨愛”四個字。
他如何也不能明白,他心愛的姑娘,爲何要用這個詞來形容活脫脫的兩個男人。
但是三人爲虎、衆口鑠金,那姑娘這個詞當街一念,雖是隔了轎簾,聽着卻也是清楚明白。失了心上人的簡容當日便成了諸人口中的談資,有些人甚至蹲在他一水居的門口,想目睹一下簡容那“餘桃”尊容。簡容內心悲憤,怒火燒紅了眼眶,終於忍不住奔到將軍府去找那少將軍對峙,問他爲何自己心愛的姑娘認爲他同他繾綣羨愛了。
少將軍見着他竟不自意先溼了眼眶,悵然道:“簡容,小妹終於遠嫁,你我再無障礙了。”
簡容一瞬僵住。
反應過來,簡容當即失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奶奶的原來如此。
簡容自此對這位少將軍恩斷義絕、避而遠之了。可那少將軍執着得很,整日整日立在一水居門口,順帶擋了來這書店的看客,儼然是個不可多得的情種。簡容慼慼焉,在可畏的人言中,他這南風之流的名目怕是坐實了。
再後來,少將軍被他那將軍老爹五花大綁捆了回家,聽說鞭子是一天一頓地伺候。他那一水居終於又開張了,只是人卻越來越少,每每簡容走出去,便有許多人圍觀,甚至指指點點。
簡容淒涼一望,最後決定破罐子破摔,反正大家都以爲他是餘桃之輩,那他便主動一些好了,於是開起了弄墨堂,帶領了一大批可陪茶酒、可作詩畫、可談人生的清白小倌哥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直到有一天,僖香樓的夥計拿了碩大一錠金子找上門來,說有兩個美若仙子的姑娘想招十幾個小倌去喝酒,他斟酌再三,覺得這是一個大客戶,便親自挑了十幾個麪皮白淨、懷才韻秀的小倌哥親自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