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習慣於有目的的小規模作戰,不論是遭遇戰還是會戰,他們從未參與過萬人規模以上的大戰。
法蘭西的老兵就不一樣了,戰爭對他們來說是渾渾噩噩的集結、行軍、駐紮、駐紮後搶劫、等待其他領主部隊、再繼續行軍,哪怕與敵軍相隔一條小河,他們都有可能相互周旋,時間數日至數月不等,戰爭有可能在這個時間段結束,他們就帶着搶奪的戰利品各自回家。
會戰是雙方都有戰鬥意願,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有時戰鬥對領主來說不得不打,比方說現在的武隆,夏爾伯爵不能丟下即將完成的橋樑與攜帶大量補給率軍離開,部隊很快依照據守營地的防禦佈置召集起來。
西北方轟然作響的炮聲並未讓他們慌亂,行軍到這個地方,所有人心中都有預案,他們知道自己很可能會被明軍襲擊。
雖然每個大隊都有開小差去周邊掠奪村落的士兵,但超過四千兵力的部隊還是被有效地集結起來,趕着馬車進入營地正中,長矛長戟在營外槍陣如林、火槍手在營中四面引繩欲擊。
可是在望樓被插上一面飄揚的龍旗後過了很久,附近都沒有動靜,就好像明軍到這來只爲攻佔那座哨塔一樣。
夏爾伯爵有些六神無主,暗自責罵被迅速拔除的哨兵沒用,連絲毫消息都沒傳過來就被幹掉,到現在都不知道敵軍數目,只能從火力上判斷應該兵力極多,恐怕不單他們的哨兵沒有用——他們的情報也出了問題。
過了一會,正北方河畔另一座哨塔的方向再度傳來一聲炮響,這一次夏爾伯爵沒能從被佔領的哨塔上看見龍旗,龍旗被綁在一棵高聳的樹上垂下,但他看到的不止這麼少。
先是倒塌的哨塔傾覆在浮滿落葉的河裡,塔內一名哨兵掙扎着揮舞手臂排開落葉向對岸游去,但這河太寬了,林間枯樹枝椏的遮擋中,一名頭戴鉢胄身着藍色棉甲與黑靴的明軍士兵端着他們的制式火槍出現在河岸,面向河面站立。
從他的背影中夏爾伯爵能看出他正在爲火槍裝彈,動作很快,而且很沉穩。
他不禁想要那名哨兵遊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只要遊得再快一點,超出一定射程火槍是打不準的。
但他錯了。
當那名頂着高高盔槍身着棉甲的大明士兵舉起鳥銃,像一部遙遠而無聲的電影,一團白煙從槍口升起,河裡的哨兵身體僵了一下,似乎伸手竭力想抓住什麼,不甘地緩緩沉入水中。
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重新浮出水面,但那個時候夏爾伯爵確信自己將不能再認出他,因爲冰冷的河水中起起伏伏,不斷有穿着民裝的法蘭西哨兵向下遊飄着越來越近。
西邊的低地還有一個哨所,那是個廢棄村莊,克蘭河流域附近田地非常肥沃,陳九經的西班牙僱傭軍團曾在兩個月前光顧過這,帶走了秋季收好的糧食,還掠走所有農戶,馬提翁元帥上個月西面的貴族們商量,試圖從他們的領地遷來一些人,好在明年恢復種植,來保證消耗越來越大的糧食供應。
但戰爭來了,沒人願意到這來,夏爾手下的指揮官在那駐紮着七名騎兵、二十六個有雙手大劍、長矛、長戟和火槍手的混編小隊。
夏爾想着如果明軍數量不大,他可以往那裡轉移一個大隊瑞士兵團,兩邊都不至於被包圍,連忙跑到那個方向,那周圍沒有險要的地勢和樹林,村落周圍到處都是荒廢的農田,視野極爲開闊,隱藏於林間的恐怖明軍也不能再遮遮掩掩,在這裡露出真實面貌。
他看見有大約一百人的明軍部隊已繞過村莊,踏着荒蕪田地繼續向西,在隊伍的前、中、後有三名裝飾華麗的指揮官騎着戰馬身後跟着兩名步行軍樂手,整個隊伍分爲十個小隊,每個小隊都有三名頭盔插着小旗的軍官。
所有人穿同樣的藍色棉甲揹着揹包,右手託着火槍底部靠在肩頭,邁着不快不慢整齊劃一的步伐隨同前進,每個小隊裡都有兩名士兵在背後一側背一隻圓木筒,還有兩個騎馬小隊是特別的,那些帶着面甲胸甲的半具裝戰馬臀部兩側掛着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上面還有粗大短管的鐵炮。
另一支同樣規模的明軍部隊已接近村莊,六個小隊從外圍挺着火槍散開包圍佈防,只有四個小隊由街道兩側進入村子。
明軍火槍手在主街上站成三排拉開防線,後面的士兵從馬背上取下鐵炮釘在最前,還有四個人從馬背上取下兩個由多根鐵管合在一起的東西,與一面圓鐵盾合在一起,用一柄小斧頭撐在地上,半蹲着擋在火槍手前面架好。
駐防的法軍從道旁屋子衝了出來,雙手大劍士在前、長戟手、長矛手在後,雙方距離很近,只要靠近缺少冷兵器的明軍火槍手很難是他們的對手。
但明軍開槍了,一大片硝煙裡,揮舞大劍的僱傭兵率先被打個對穿,即使穿着特製半甲都無法在這個距離保護他們,長矛手還沒接近到能夠挺刺的距離,一陣輪射就把他們擊傷不少,後面的人返身退回屋子,但槍彈非常密集。
在夏爾眼中這一幕根本不符合常理,明軍火槍手明明都射擊了,後面的人也確實在裝藥,但穿過硝煙還是有長矛手被射倒。
駐防騎兵很好地抓住機會,趁着明軍火槍停頓的短暫時間,幾名騎兵策馬挾槍朝他們衝來……迎接他們的卻是一聲炮響。
衝至近前的戰馬幾乎被打碎了,後面的戰馬看上去也被擊中各個止住衝鋒人立而起,有騎手從馬背上被掀下來,被沒掀下來的也忙着控馬,衝鋒被物理制止了。
緊跟着北洋步兵挺着鳥銃發起反衝鋒,把馬下的騎手與倒地士兵一一刺死,還有那些騎在馬上的騎手,被圍起來一頓猛刺,僅有兩名駿馬吃痛向別處跑開的騎手倖免於難向村外跑去。
夏爾伯爵的手死死攥着隨身攜帶的綢巾,眼睛皺得都要閉上了,他實在不願去看,村外的明軍已擺好火槍陣立在那裡,只等着他們衝出去。
至於那些突圍失敗重新回到屋子裡的步兵與火槍手倒是更加幸運,他們仗着窗戶與門用火槍、鋼弩向外射擊着,還有長矛長戟能用來防禦,看上去短時間應當不會被突破。
伯爵剛這麼想,就見幾個明軍提起鳥銃貓着腰沿牆壁快速前進,不知手上拿着什麼,就近向窗戶裡一丟,屋頂茅草與塵土共舞的景象中,遙遠而沉悶的響聲接連傳來。
龍旗被明軍紮在村裡最高的那棵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