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很快見到這支商隊的主人,叫沈三魁。
也不算是主人,準確的說沈三魁是這支商隊的經理。
“是,草民爲山右平陽府蒲州賈人,朝廷開邊市起就在邊市上做買賣,衛軍隨行是朝廷的命令,商隊大、隨行的衛軍便多;至於蒙古甲騎,則是因家中長輩與三娘子素有交集,恐我等遠走遇險,便派遣騎兵相送。”
戚繼光沒再問沈三魁家中與三娘子素有交集的長輩是誰,他已經猜出來了。
這個時代的晉商和清代八大皇商不一樣,那些商人如今還只是小人物,此時蒲州鹽商是天下商賈第一流。
他們致富靠的是壟斷與政治。
平陽府蒲州有商人名張允齡,先祖是元代解州鹽池遷過來的,有服賈遠遊,足跡半天下的名聲,張允齡有個兒子叫張四教,父子經營鹽業,另外一個兒子叫張四維,考中進士,今年剛剛在張居正的推薦下進入內閣參贊機務。
蒲州還有個商人叫王瑤,是經營兩淮的大鹽商,生了三男五女,二女兒嫁給張允齡,是張四維的母親;王瑤的長子王崇義子承父業經營鹽務,二兒子王崇古曾官拜中三邊總督宣、大、山西軍務。
張、王倆家控制了河東鹽、長蘆鹽、兩淮鹽,大獲其利。
張四維的女兒嫁給內閣大臣馬自強的兒子馬惇,馬自強的弟弟馬自修爲陝西豪商;王崇古的長姐嫁給僑居蒲州的沈家,也是蒲州的大商人,經營煤炭,有餘陳沐所開先例,如今每年給皇帝送供奉……沈三魁,就是這個沈。
“草民爲朝廷向歸化輸糧餉軍資一百八十車,故取得商引勘合,準販貨物有湖廣茶磚、福建冰糖、合興盛呂宋菸、山右五臺山木碗、陝西棉布與宣府牛皮靴,帥爺可要查驗?”
戚繼光笑眯眯地搖頭擺手,道:“沈掌櫃還是多跟我講講近來關內的命令,本帥出塞年餘,太多事情都不知道了,我看商隊許多人都拿着各式火器,這是怎麼回事?”
像查驗貨物這種事不是浙軍該乾的,不過在福建他們經常幹,那時候盤查的是都是海外官船,商船是不能出去的,在海上見了就要當成倭寇去攻打;官船又不好盤查,所以戚繼光與部下總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他來拖住船長或官吏,手底下的把總混上船找藉口查貨。
要是船上貨物沒問題,就算被發現了戚繼光只需要當着別人面斥罵下屬把總一頓,了不起抽上幾鞭子;若是貨物有問題,當場就可以變臉抓人——這種鬼把戲騙不了人,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戚繼光不說、別人也不說,大家都心照不宣。
有時候需要人受氣也沒辦法,把事情辦成才最重要。
如今也是一樣,陳大成手下倆百戶就已經在查驗貨物了,但只要戚繼光不說,所有人就都會將這事當作沒發生。
只要就是想看看有沒有鐵器被夾帶出去,他們還要在塞外打仗,敵人得到更多鐵器不是好事。
唯獨讓戚繼光有點拿不準的是商隊護衛的武力,有點太強了。
三娘子給沈氏商隊派出三百甲騎護衛有情可原,金國沒有健全的律法與官僚體系,三娘子就算派出三千騎、三萬騎相隨也只是三娘子一句話的事,那隻和三娘子的喜好有關係,不需要合常理。
但除了蒙古甲騎商隊裡還有幾十個北洋軍、上百邊軍,並且在這麼強武力的前提下,三百多個商隊成員各備武裝,尤其是上百支各式火器……有這樣的武力,還需要做買賣?
若是做買賣,這樣規模的商隊只需要一二百人趕車趕駝,其他人根本不必要,反正已經有蒙古甲騎護送了。
“大帥說的是那些火器?”
沈三魁討好地笑道:“那都是在集寧買的,朝廷有制,商隊依照規模給銃票,草民的商隊在北洋三十六張銃票,因朝廷臨時要我等出去探尋礦山,這纔多開了七十張。”
“找礦?”
戚繼光來精神了,他沒想到自己在北方快馬傳回朝廷的信這麼快就被皇帝落實,連忙問道:“塞外有礦麼?”
“戚大帥是問對人了,咱沈家以前乾的就是煤礦買賣,如今國內的煤都被陛下收權專營,咱這些賣煤炭的成本也高了,但對塞外放寬些許,最早探礦、興建礦場的能採礦十年,往後會怎麼樣還不知道,不過先佔了再說。”
沈三魁說的倒是很輕鬆,道:“有,別的草民不知道,但煤礦多的是,最好的還是歸化城還有西邊以前東勝如今鄂爾多斯部的那些煤礦,都好採……不過已經被三娘子送到大同登記了。”
“朝廷給金國的條件可比我們這些商賈好得多,人家不是開採十年,是永世享利,利潤兩成歸開礦商賈,三成歸順義王、五成歸朝廷。”
不用問戚繼光都能想到,這個計劃肯定是閣臣想到的,如果確如沈三魁所言金國礦山極多又不會開採,那麼朝廷招募商賈開採後就能用這個方法進一步控制金國。
準確的說,他們不是不會開採,而是不開採,儘管他們缺鐵、缺匠人,但這都不像其他蒙古部落那樣完全沒有,只是缺少罷了,都不是決定性因素,主要還是沒想到或不想。
以前邊關未開,沒有開礦的客觀條件,如今大量大明商賈涌入金國,一切條件都有了,偏偏朝廷打算把這事給幹了,讓順義王坐地分錢,這難道還有什麼不樂意的麼?
戚繼光追問道:“你覺得這事能行麼?”
本來他就是抱着完成政治任務的心態去寫的報告,如今眼看着事情真被皇帝一步一步地落實,心裡反而涌現出些許擔心,擔心這事萬一真成不了怎麼辦。
沈三魁的回答不容樂觀,他道:“大帥發問,草民就照實說了,將來怎麼樣我不知道,但目前的樣子,我覺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