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再忍一忍,說不定晚上就下雨了。”中尉掃了一眼周遭橫七豎八滿面硝煙躺在戰壕裡的士兵們,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雖然不過纔是十來個小時沒喝着水,但連續打退日寇六次進攻消耗着大量的體力不說,還有大量的水分。而且,不斷騰起的爆炸和硝煙讓陣地上的溫度也遠比本應涼爽的深秋要高的多。
幾乎每個人的嘴皮都是乾燥到起皮,喉嚨裡也像是要着了火一樣。到最後,除了要和日寇廝殺喊兩嗓子之外,大部分士兵連話都懶得說了,也就西瓜這個活寶精力旺盛,在這個短暫的戰鬥間隙還能瞎白活。
“連長,你就莫騙額了,你看這太陽好的,晚上那來的雨啊!要是這時候,那個能給額一口水,讓額喊大都成。”西瓜懶洋洋的重新以臂做枕,倒在戰壕裡看着紅彤彤即將西沉的夕陽道。
“給,你個慫貨,你這話若是讓你大聽到了,不揍死你。”那個剛纔還對自己這個感嘆沒睡到他妹子的未來便宜妹夫大動干戈的消瘦士兵在口袋裡摸索了好一會兒,沒好氣地將一個圓溜溜地物件丟到沒出息的未來妹夫懷裡。
可能,每一個兄長聽到想打自己妹子主意的男人,都會想衝上去打架的吧!哪怕那個混蛋是自己未來妹夫。
“哎呦,啥玩意兒?”西瓜嚇了一跳,等正眼一看,不由大喜:“哥,你真是我親哥,以後我和二妮兒生出娃娃了,一定好好孝敬你這個二舅。”
“個慫包,就這點兒出息。”瘦弱士兵冷哼一聲,不屑地轉過頭,無人看見的臉上卻是一片黯然。
他還能等到當舅的那一天嗎?西瓜這個狗日的,還能依照婚約回去娶了小妹嗎?
也怨不得西瓜如此興奮。未來舅倌丟到他懷裡的,是一枚山間的野蘋果,雖然個頭兒不大,味道也酸澀,但那一口下去,絕對是酸得口水流,解渴啊!
周圍的士兵紛紛睜開眼睛,看着西瓜手裡拿着的比嬰兒拳頭大不了多少的圓圓小野果喉頭聳動。
正在這時,“咻兒~~~~”尖銳的炮彈嘯叫聲突然響起。
“狗日的小鬼子,一會兒都不讓人消停。”中尉憤憤然的罵了一句,“老張,你帶四個兄弟留意小鬼子的動靜,其餘人,都進防炮洞。都給老子注意點兒,莫讓小鬼子的炮彈給咬着。”
“轟”的一聲巨響,隨着炮彈在距離戰壕三十多米的地方炸響,“是!鐵蛋,老李,狗娃,大山留下。”被中尉下令的少尉排長連點幾個名字,“都給老子去觀察點呆好。”
雖然炮彈在空中的嘯叫聲越來越密集,但士兵們並不慌亂,貓着腰順着戰壕一路小跑,該進防炮洞的進防炮洞,該進觀察點的進觀察點。顯然,對於鬼子這種一天之內高達六次的炮擊,他們已經習慣了。
一次,或許是怕。兩次,就已經不是那麼怕了。三次,就是鎮定。那麼六次呢,那已經無所謂了。這就是人類可怕的習慣。可怕的慣性思維一旦有了,別說炮彈,原子彈放多了,也就是那回事兒,該死球朝上。
這是一幫孤軍,自己方攻擊日軍未果,炮兵狂轟依舊未能打開通道就已經知道自己結局的孤軍,死亡,對於他們來說已經不是那麼可怕了。
說是防炮洞,其實,不過是一處工事又遭遇一顆250磅航彈正中爆炸而形成的一個大坑。250磅航彈爆炸的威力真是恐怖,就算是這石頭山,硬是生生炸出一個深兩米,直徑寬達四米的大坑。
陣地上的中國士兵們乾脆因地制宜,將構築工事的長條原木條直接鋪到這個巨型彈坑上,然後在上面再覆上厚厚的砂石和土層,搞了個面積足有四十平方米可以容納四五十人的防炮洞出來。
也正是有了這個日寇飛機炸出來的這個天然防炮洞,不少士兵才躲過了日寇高達幾輪的炮火。
可是,那是足足一個步兵班士兵的生命換來的。
整整十二人,在那顆250磅航彈的正面命中的劇烈爆炸中灰飛煙滅,甚至連根小手指都沒留下。坑壁上已經被蒸發顯得發黑的血跡是士兵們曾經在這裡戰鬥過的最後痕跡。
只是,本應該擁擠的防炮洞內,竟然變得有些稀疏,最後一個走進防炮洞坐在最靠近洞口的中尉藉助着洞口有些微弱的亮光掃了一眼洞裡,臉上一片黯然。
經過兩天一夜的戰鬥,他的步兵連就剩下這麼點人了。加上外面的五個人,總共不過三十幾個人不到一個排的兵力。
“連長,來,咬一口,真的酸的掉牙。”西瓜拿着那枚並不大的野蘋果湊過來說道。
中尉接過野果,看着上面留着的淺淺的兩顆牙印和指甲蓋大小的缺痕,心裡微微一酸,順手遞給身邊的一個士兵,“弟兄們一人一口,狗日的誰的嘴也不能給老子張太大了啊!西瓜給的蘋果可沒西瓜大。”
“哪能呢?誰吃多了等會兒小鬼子來了就讓他抗炸藥包。”士兵們見有野果吃,心情紛紛好了起來,鬨笑着迴應連長的笑話。
抗炸藥包的,其實就是人肉炸彈,每當打到最艱苦的時刻,揹着點燃導火索炸藥包衝進日軍攻擊隊列裡的戰士總能帶走十幾個小鬼子的命,自己當然也是死定了。不過,很奏效,基本能打退日軍一波進攻。五連,已經靠着這一手打退了日軍總共八次進攻。
防炮洞外,炮聲隆隆,防炮洞裡灰塵簌簌而落,一個小小的蘋果,在士兵們手裡默默傳遞着。
就像是最珍貴的寶貝,每個人小心翼翼地用手握着,小小的啃上一口,就放到另一個士兵的手心裡。
“誰特孃的說酸了,額咋就覺得甜的很尼!”
“狗日的西瓜,就是怕給弟兄們吃了吧!”
。。。。。。
吃過蘋果的士兵們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開着玩笑。
“狗日們的,吃了還說風涼話,再說就把額的蘋果還給額,那是額舅老倌給額的。”西瓜被戰友們調侃的有些惱了。
“嘖嘖,大順也是心太好,換了是老子,一槍托把想睡老子妹子的王八蛋砸成二球。”士兵們鬨然大笑。
彷彿,他們已經忘了頭頂上不停炸響的6.5公斤的山炮炮彈,因爲,一個不過數十克的這個秋天中國山野間隨處可見的野蘋果。
酸的讓人倒牙的小蘋果,一個小小的幸福。
等到蘋果再次傳到中尉手中的時候。中尉扭頭看向洞外,眼中卻是一片晶瑩。
經過了三十個人的啃咬,不過嬰兒拳頭大小的野果,竟然還有一半。。。。。
“西瓜,把剩下的,等會兒給受傷的幾個弟兄送過去。”中尉重新將半個蘋果放到有些呆呆的西瓜手裡。
“嗯!”西瓜眼圈有些泛紅,悶悶的答應了。
102團第五連僅有的八名重傷員,都被集中安置在陣地最後方的那個由步兵連自己用炸藥爆破挖掘出的防炮洞裡,算是整個陣地上最安全的地方。
像前六次一樣,炮聲在響了二十分鐘過後,停了。
又等了一分鐘,中尉領頭鑽出了防炮洞,順着硝煙瀰漫的戰壕弓着腰一邊跑一邊喊:“老張,咋樣?外面啥情況?”
“咳咳,咳咳。”渾身灰塵臉被染成漆黑的少尉跑了過來,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說道:“鐵蛋沒了,其餘人還好。”
“鬼子呢?鬼子進攻了沒有?”中尉臉上肌肉微微一抽,繼續問道。
“邪門了,以往鬼子都開始進攻了,這會兒他們竟然挺消停,都還呆在700米外。狗日的又想玩什麼花樣吧!”少尉把步兵連唯一的一具望遠鏡遞給中尉,臉色古怪的說道。
“那就繼續觀察,讓弟兄們不慌出來,免得小鬼子又像上次一樣玩花樣。”中尉拿着望遠鏡看着遠方日軍陣地半響,皺着眉頭下令道。
“是!”少尉點點頭。
此時,山風一吹,硝煙散去不少。
正好面對自己側方的少尉猛然眼神一凝,指着遠方最少800米外的一個山頭道:“連長,你看看那是啥?好像有人。”
中尉拿起望遠鏡看向少尉所指的方位,凝然半響。
足足兩分鐘後,才放下望遠鏡,回首看向還望着自己的少尉排長,臉上現出一絲慘然:“團部用旗語傳令,命令我們哪怕只有一人,也要堅守陣地到明日清晨。”
“狗日的,說的好聽,老子們用什麼來守?光憑刺刀嗎?”少尉臉上涌出一股怒色。見中尉臉上亦顯出一絲怒色,少尉臉上現出一絲頹然:“連長,不是弟兄們怕死,就算給老子們送上點兒子彈和手榴彈也行啊!”
“送不上來的,師部和團部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爲了我們,團裡的弟兄們已經死的夠多的了。”中尉搖了搖頭。
猛然一回頭,厲聲吼道:“二牛,給團部回旗語,堅決完成命令,我五連堅決與陣地共存亡。”
“連長,二牛已經死了。”少尉小聲提醒道。
“那就打信號彈,告訴他們我們已經收到。”中尉這纔想起自己的通信兵已經死在上一次日寇的炮擊中。
“那是最後兩發信號彈了。”
“人都要死光了,要信號彈幹球?給老子再打一發出去。”中尉臉上閃過一絲厲色。
一顆紅色信號彈冉冉從山頂升起的同時,八百米外的日軍陣地上,一名掛着少佐領章的日軍軍官也正拿着望遠鏡凝視着山頂上的中國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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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孤軍這幾章,是根據真實戰例改編,第17師102團張登弟連於雪花山一戰全員戰歿,無一生還。張登弟爲我黨黨員,謹以此向該連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