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還並不是152團官兵目前的所有劣勢存在,就是在和趴伏在地面上的日軍對射中,他們同樣處於劣勢。不是不夠英勇,很多士兵爲了選擇更好的瞄準,勇敢的擡起頭支着身子和日軍展開對射。
可是,在日軍打出的爲數衆多的照明彈下,不少年輕的士兵紛紛中彈倒下。第六師團能在日軍十七個常設師團中都被稱爲能和第2師團這種近衛師團並列的存在,他們士兵無論是集體或是單兵戰術素養遠在152團官兵之上,光是他們每月都能打出200發以上的實彈訓練就不是152團官兵們每年不過20發實彈訓練所能望其項背的。
要不是152團中還有超過三分之一是參加過不少次川省軍閥間內戰的老兵壓場子,搞不好光是對射中新兵不斷的戰死,就讓那些首次上戰場的士兵們心理崩潰了。
在可怕的死亡面前,有時候並不能拔高人類的心理素質,哪怕保家衛國的理念再深入骨髓,可保命求生是人類的本能,無邊的恐懼或許會壓垮人的思維,甚至連逃跑,都只是一種下意識行爲。
這是必然的一個學習歷程,從未和日軍打過交道的第43軍川軍將士們用鮮血和犧牲學習,學習如何和兇殘狡詐的日軍戰鬥,學會怎樣戰勝對死亡的恐懼,學會保護自己並殺死敵人……如果學不會,就只能在戰爭中被對手淘汰。
當然了,這種學習的代價無疑是極爲慘重的,僅是日軍的第一輪全力進攻加試探,152團就付出了3挺重機槍被毀,1門迫擊炮被山炮擊中,步兵在炮火中炸傷炸死150餘,在對射中被子彈擊中當場戰死80餘人的代價,幾乎是一個半步兵連從152團的序列中被除去。
還好,不光是日軍有山炮,152團亦有山炮,解固基也夠狠,雖然全團防線被日軍牢牢壓制,但他竟然一直咬着牙隱而不發,一直到日軍步兵徹底進入第一道防線之前100米內後,命令4門山炮對着陣地前100米全力開火。
那是他和炮兵們早就商量好的炮擊點,爲保證精確度,在前方挖掘完戰壕後,所有軍民全部撤出到800米外,炮兵們甚至不惜浪費並不多的炮彈對該區域進行過試射。解固基賭的就是山炮炮彈就算落點發生誤差,己方的官兵也在戰壕裡,發生誤傷的概率可就小多了。
而且,黑夜給四門山炮提供了極好的掩護,無法升起的觀測氣球以及無法起飛的日軍偵察機根本無法對四門山炮進行精確定位,就算日軍能通過彈道在不久測算出山炮的大概位置,那也是過了很久以後的事了,位於倉城城牆保護中的炮兵陣地早就轉移了。
不得不說,四一式山炮很適合山地作戰,不僅彈道準確,而且重量很輕,加上炮架一起500多公斤的重量,四個成年人拖着就可以任意移動。久保昌盛可萬萬沒想到中國人在這兒等着他,等着他的士兵進入了幾乎可以全力衝鋒的距離,中國人的山炮開火了。
當刺耳的嘯叫聲響起,久保昌盛的臉色猛然變白後,四團火球猛然在正面陣地上的七八十米區域內綻放,雖然並沒有完全命中還是匍匐狀態和中國守軍對射的日軍序列,但還是有五六個衝的最前的日軍被氣浪掀飛然後重重落在地上。
匍匐在地上的日軍那一刻,臉色真的和距離他們很近的大地顏色有點兒相像了,面如土色。中國人不僅有大口徑火炮,而且還很瘋狂的在兩軍交戰的時刻開始炮擊了。
可關鍵是,中國人躲在戰壕裡,就算在他們面前二三十米的地方爆炸,也不一定能把他們怎樣,可若是落到他們的序列裡,那……
那他們只有完蛋了。
這是在中國的江南水鄉,可不是華北的丘陵山地,尤其是到了太行山區,他們還能找條山溝或者一塊山石藏上一藏,他們面前最大的掩體,也不過是個高度最多20公分的小土堆。那玩意兒,連防子彈都夠嗆,還能防炮?
顯然,這永遠只能是幻想。
當五秒鐘過後,四顆炮彈再度飛來,狠狠的砸進單兵間相隔五六米的日軍序列裡的時候,直接帶走了超過十五人的生命。如果這樣繼續的話,不用多久,光是這炮彈,就能將兩個步兵中隊的日軍全部打光。
這已經不是尷尬不尷尬的問題,而是要命的問題。擺在久保昌盛面前的路,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冒着炮火繼續前進,維持先前的作戰計劃不變;要麼,全軍後撤,等待師團炮兵聯隊的重炮找到中國人的開炮位置進行壓制後再度發起進攻。
他相信,位於後方的英明神武的師團長閣下一定發現了他們的窘狀,會想辦法的。
日本陸軍大佐想的沒錯,一直拿着望遠鏡觀察對面戰鬥情況的谷壽夫第一時間發現了有炮火在雙方交戰區域出現,在電話詢問己方的炮兵聯隊沒有開炮後,這位當然知道了這是中國人的火炮。
根據他的軍令,在最短的時間內,第六師團第六炮兵聯隊12門榴彈炮開始做火力覆蓋前準備,炮兵觀測手努力根據彈道尋找到中國人火炮的大概方位。可是,在炮兵雷達的那個年代,想在茫茫夜色中找到遠在數公里外的炮兵陣地,又談何容易?
因爲憤怒而指揮着麾下進行並不擅長夜戰的谷壽夫這時候的臉色鐵青,沒人知道這位陸軍中將的心裡是否有那麼一絲懊悔,所有人只是知道,他並沒有越級指揮命令前方久保昌盛是繼續進攻還是撤退。
在第6炮兵聯隊很艱難的尋找着反壓制中國人的炮兵陣地之前,前方江岸上的戰鬥所有決定權都交給了久保昌盛。而久保昌盛只能是咬着牙下達了“大家夥兒繼續加把勁兒進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軍令。
這道軍令很殘忍,中日雙方的士兵們不得不在炮火紛飛中豁出命來戰鬥。炮彈可沒長眼睛,落在100米外,固然可以把日本人撕成碎片,但落在20米的範圍內,可怕的彈片同樣能奪去152團士兵的生命。這期間甚至有一枚山炮炮彈正落在解固基位於一線陣地後150米二線戰壕裡團指揮所的正上方,要不是土層夠厚,恐怕這位在未來名列抗日英雄名錄的赫赫抗日英雄就死在己方的火炮下了。
但久保昌盛夠狠,解固基這個川人同樣夠辣,一見日軍竟然敢冒着炮火繼續進攻,眼皮都不眨一下下令:“命令,炮兵繼續向指定區域炮擊,戰壕內全團官兵任何人無軍令不得後退,老子倒要看看第六師團鬼子的頭有多硬。同時命令所有重機槍組,假若日軍進入40米區域,不用怕暴露目標,都給老子狠狠的打。”
“團座,這樣,我團爲數不多的重機槍很可能會損失慘重啊!”一旁的團參謀長不由大驚失色。
說好的只是打一場阻擊,怎麼現在搞得就跟決戰了一樣?
“損失慘重?日他個仙人闆闆的,如果過不了這一關,老子們哪還有機會退到松江去?人沒了,要重機槍有個錘子用。”解固基眼裡迸射出堅定。“給老子通知各營長,人在陣地在,他們要是死了,老子和參謀長就頂上去,把這一仗,就當152團的最後一仗來打。”
漫天的炮火中,已經由開始的忐忑到後來的恐懼再到後面的麻木最終變成豁出去的川娃子們也瘋了。不少朝夕相處的戰友就這樣倒在血泊中,他們甚至都沒時間去管,就是機械的擡起頭瞄準着在炮火中加快速度的日軍開槍,然後拉動槍栓,再瞄準,再開槍。
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有顆子彈或者是彈片帶走自己的生命。
後方剩下的10門迫擊炮彷彿也知道了一線陣地上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也不再東躲西逃,而是徑直將炮彈向後方炮兵觀測手們傳過來的重機槍火力點傾瀉而去。
除了中方距離最遠的四門山炮,位於江灘上的152團和日軍第13步兵聯隊的第一步兵大隊,幾乎在此刻就是兌子的態勢。你就算能幹掉我,老子也要狠咬你一口,還要撕下一長條肉來。
恐怕,這是久保昌盛和解固基之前都沒預想到的,只是戰況的發展,讓他們兩個團級指揮官都不得不做出如此無奈的選擇而已。
屬於兩者的第一仗,就打成了一個要同歸於盡的決戰之勢。
所謂的火力優勢,戰術素養,地利優勢,在這一刻,完全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個時刻,支撐住雙方繼續戰鬥的,就是勇氣。
沒錯,兩軍相遇,勇者勝。
當雙方誰都退不得的時候,拋棄掉一切恐懼,甚至對生的希望的軍隊,就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當日軍花費了大量傷亡匍匐前進到可以全力衝鋒的40餘米處,付出了巨大傷亡亦是殺紅了眼的日軍已經上好了刺刀,只等帶隊的軍官發出“板載”衝鋒,只要再前進十米,他們也可以把甜瓜手雷投到中國人的戰壕裡,然後他們就會全力衝刺六秒到七秒衝入中國人的戰壕,用白刃戰擊潰中國守軍的所有鬥志。
而觀察到這一切的152團連排級指揮官們也紛紛讓官兵們上好了刺刀,他們也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但誰也沒想到,一件武器的出現改變了雙方基層士兵們準備最後決戰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