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轉機(上)

學徒樓的男生區裡,所有人都放慢動作,盯着一個棕色頭髮的女孩子看。

因爲學徒樓禁止男女生進入對方的宿舍區,男生宿舍裡幾乎不會有女性露面的。就算偶爾有,也是學徒們的妖奴和伊哥斯帕的老師。但這個女孩既不是老女人,又沒有戈餌的妖怪特徵或者螢的靈氣,完全就只是一個學徒,不知道守衛怎麼會允許她上來。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她,猜測這是哪個牛氣的小姐。

安吉一路悶頭走着,強忍周圍人的注視所帶來的不適感。

唉,誰叫我是個僞妖奴呢?無法從自己的房間直接穿到那傢伙的房間去……

難得今天不用去照看那個臭脾氣傢伙,碧姬心情也好,又教她配製了一副複雜的藥劑。可惜安吉正做到興頭上,胸前的項鍊就輕輕地以某種節奏動了起來——那是她和小E約定的暗號,意思是大少爺又找她有事了——於是,她不得不屁顛屁顛的跑回治療室找他,然後就接到了現在這個任務——去他的房間拿一個大木盒過來。

經過大門口妖奴守衛的嚴苛盤問和全面檢查之後,安吉終於在他囉裡八嗦的叮囑聲中進入了學徒樓。一進門,她馬上就發現這裡和自己的妖奴樓根本就是兩個世界。整潔的環境,素雅的裝飾,有序的陳列,無不讓安吉感覺兩個地方雖然建造結構一模一樣,但根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也再次體驗到了什麼是妖奴,什麼是主人。

她厚着臉皮穿過了衆男生的層層視線,然後搗鼓了那把構造複雜的門鑰匙大半天,最後總算是進到房間了。

來的一路上,安吉無數次地猜測過威德房間可能會呈現的面貌。奢華的,精細的,奇異的,髒亂的……但是,她就是沒想象到眼前的這種模樣——這種普普通通,樸素得比自己的房間還簡單的模樣。

安吉倒退回走廊裡看了看房門。沒錯,就是這間。她又看了看鑰匙,能打開門,更沒錯了。

她疑惑地走了進去,仔細地打量起這簡單的房間來。大木牀上整齊地鋪着被子,牀頭挨着一張小桌,上面零碎地放在些東西。對角的窗戶下襬着桌椅,一個深色的大木櫃立在最右邊的牆角里,旁邊還有一面大鏡子。所有的傢俱都只是簡單的做工,不過倒是又新又幹淨。

想不到跩成那樣的威德少爺,房間竟然是這樣的。要不是確定自己沒走錯,我還以後那個平民的房間呢。不過他從小就嬌生慣養的,能把房間收拾得這麼整潔也真夠讓人讚歎了,還以爲他生活不能自理呢……

遵照吩咐,她在櫃子的最下層裡找到了那個木盒。那是一個半尺見方的盒子,光滑的深棕色表面,沒有任何的修飾。安吉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好奇地打開了它。

盒子裡只有四件東西:一把做工精湛的黃金短刀,一個鑲嵌寶石的紋章掛墜,一枚墨綠色的大戒指,還有一小塊乳白色的半透明石頭。安吉拿起那把短刀,驚訝地端詳了起來。那樣複雜的雕花和銳利的刀鋒,怎麼看都不像人能夠做出來的——至少安吉是不知道誰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來——一以前她也販賣過首飾和工藝品,但像這樣貴重而華麗的東西她可是從未見過。她放下短刀,又仔細地看了看其他幾件東西。雖然對這些東西沒有研究,但安吉憑直覺也能猜到,那兩件粗糙的石製品一定比另外兩件華麗的金屬製品更值錢,說不定還是某種寶物。

現在她終於肯定了,這裡的確是威德的房間。

安吉關上了盒子,心裡慢慢產生了繼續翻看威德寶貝的衝動。很快她就發現櫃子的最裡邊還有一個盒子,比手裡這個更小,但卻是華麗無比的神匠之作,不知道里面會放着什麼樣的奇怪物體呢?

她思考了幾秒鐘,慢慢將手伸了過去,然後……

“出來!快出來!!!!”

不知從哪裡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叫聲,嚇得偷偷摸摸的安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這纔想起那個怪異的妖奴守衛千叮萬囑地要她趕緊出來,不然就要按律處罰她。吼叫聲又連續地響了幾聲,安吉只得連忙關好櫃子,抱起那個大木盒就往外跑,希望不要真被他處罰了。

她慌慌張張地關上了門,埋着頭就朝樓梯口跑去。可她跑得太快太心急,轉身後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走廊裡的路人,那人懷裡的一大摞書頓時撒了一地,走廊裡隨即迴盪起“啪啪”的聲音來。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安吉連忙蹲下來幫忙拾起散落的書本,並不時地擡起頭來向着對方道歉。但當她看清楚那人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一個美得驚爲天人的男孩正低頭拾着地上的書本。一頭柔和的純金色長髮隨意地披了下來,如陽光般流瀉着。濃密的長睫毛在他那光潔的皮膚上投下了深深的影子,使眼睛顯得更深邃。當他把書本都揀在懷裡後便慢慢擡起了頭來,一雙湛藍天空般的眼睛立即將安吉攝住了。

多美的一個人啊!

安吉就這樣呆呆地看着他,甚至忘了要幫人家揀東西。

那男孩也靜靜地看着安吉,一言不發。隨後,他彷彿無意地瞟到了威德的房間,臉上漸漸露出了怪異的神色。他時而上下仔細地打量着安吉,時而又看看威德的房間,表情變得越來越複雜。最後,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般,那美男子眯着眼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妖奴?”

安吉茫然地看着他,然後茫然地點了點頭。

男孩的表情陡然發生了變化,看着安吉的眼神也更加複雜。詫異,震驚,惱怒,最後……恐懼?

那是恐懼嗎?

男孩一把搶過安吉手裡的書,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

“啊……對不起!”

安吉對着他的背影無力地說了一聲,一個人愣愣地蹲在地上,不知道他怎麼了。

“出來!!還不出來!!!”

驚天雷般的喊叫聲又響起了,安吉這才重新反應過來自己得馬上下去。可是她才跑了沒幾步,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出來沒有!!舍農!!”

呃?舍農?

她懵懵懂懂地跑了下去,然後便發現那雷吼聲果然不是在叫自己。

大廳的中間站着兩個魔法師——看樣子應該是魔法師——而且其中一個安吉還見過的,正是在分配新生那天大爲抱怨的老師米沃。他似乎在爲什麼事大發雷霆,不時地對着男生區高聲叫喊,震得所有人都捂緊了耳朵。

不過大廳裡的人卻沒有一個因此而離開。相反,他們似乎都在開心地等着一場好戲開場。在米沃的再一次巨吼之後,一個黑不溜秋的學徒終於在別人的攙扶下出現了。

“好啦,米沃,你沒見他腿受傷了嗎?我看還是改天吧……”

“改天?就今天!”米沃粗暴地打斷了那個黃袍魔法師的話,“他的傷不重——而且又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活該——你要是不在今天看的話,我就直接把他轟出去!”

“米沃……”那魔法師哭笑不得地看着米沃,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

“你,過來!”

米沃眉頭緊鎖地對着那叫舍農的男孩大喊着。等舍農慢慢靠近了,便一把將他拽了過來,拖到了另一個魔法師面前。

“這是豪斯老師,他今天可是專程前來查看你的魔法試煉情況的,呵呵……呆會好好表現啊,要是出岔子被趕出了伊哥斯帕別怪任何人喲,你的命運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裡……”

舍農回頭看着他的老師,又看了看豪斯,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好了,快點啊,都等着呢……”

“喂,米沃,你就讓他在這裡開始啊?!”豪斯不可置信地看着米沃。

“哦!對哦,這裡可是宿舍區呢,這個破壞王要是發起威來可不得了,呵呵……那我們出去吧。”

米沃說着就拽着舍農出去了,豪斯則搖搖頭跟在後面。

“喂,怎麼回事啊?”

大廳裡的學徒們開始議論了起來。

“那是米沃。聽說他很不滿意今年新進的學徒——就是剛剛那個黑黑的傢伙——好像前不久向依格那提亞斯大人提出了申請,要求將他趕出伊哥斯帕,退回家去呢。”

“啊?!還有這種事?學徒……可以被退回去?”

“那當然了!要退掉一個學徒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啊,首先得經過布諾雷斯的魔法測試師的核實,然後由他彙報情況,再決議是否要讓那個學徒走。那個豪斯就是魔法測試師吧。聽說已經覈實過了,但豪斯認爲米沃考察的項目太難,拒絕將舍農趕走。估計是米沃不服氣,想今天讓他再考覈一次吧。”

“哦……也就是說今天要是豪斯看到黑小子的表現不好,再回去商討決定,他就該走人了?”

“恩——就是這樣。而且,豪斯的意見會很重要哦,他的說辭會直接影響到那小子的去留。呵呵……”

大家說着都跟出去看熱鬧了,安吉也混在人羣中,心想着這人比威德還慘,一定得開開眼界了。

他們穿過宿舍樓後面的小樹林來到了那片草地上。現在正是上課時間,似乎低年級的學徒都沒閒工夫出來瞎逛,因此這裡大都是些四、五年紀的學徒。他們將米沃三人圍在了中間,饒有興致地等着好戲上演。

只見米沃黑着一張臉往空中升起了一個由紅光組成的小圖案。當那圖案升到了一定高度時便慢慢停了下來,這時米沃轉過身來,對舍農嘲諷地說道:“今天我放你一馬,就來個簡單的吧——細微目標攻擊。這可是其他學徒早就不練的項目啦,豪斯,你不會再說我強人所難了吧?”

豪斯對着米沃又是一個苦笑:“那是,這的確不難……”

“那就好……舍農,可以開始了吧。”

他們都退遠了幾步,看着中間的舍農。

舍農遲疑地看着大家,汗水漸漸浸了出來。細微目標攻擊是他最弱的一個項目,不過經過長期的苦練,他在前不久已經掌握了,並無太大問題。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只要有任何閃失自己就得馬上收東西走人,他感到心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對自己能否打中目標真是半點把握都沒有了。

“喂!愣在那裡幹什麼!我們豪斯大人的時間可不是留給你一個人的!”米沃開始不耐煩地催促起他來,“我數十聲,數到十你還沒動手就算棄權了,直接走吧!一,二,三,四……”

舍農的臉痛苦地扭曲了。他焦急地看着兩位魔法師,在原地躊躇地踱起步來,不知道要不要出手。

“……九……十!”

在“十”響起的同時,舍農終於對着那圖案發出了一個細小的光彈。光彈閃耀着劃過天空,朝目標物飛快地射了過去,然後……

打偏了。

光球炸在了遠處的樹幹上,發出“砰”的聲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頓時響起了潮水般的嘲笑聲。大家都捂着肚皮大笑着,一面指着舍農,這個伊哥斯帕幾十年來最笨的學徒。

米沃的臉終於雨過天晴了。他得意地笑着,爲自己的計謀成功而竊喜了起來。之前他對舍農的考覈他的確出題太難了。因爲他怕舍農萬一過了,自己就得繼續忍受這個笨蛋學徒。但是豪斯卻認爲那考覈無效,不準備趕舍農離開——確切地說,是豪斯這個爛好人不準備趕任何學徒離開——今天,他終於賭了一把,讓舍農演示細微目標攻擊。雖然舍農之前已經做到了,但畢竟還不熟練,而且在壓力這麼大的情況下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會失手。讓他高興的是,最終的結果的確證明,他成功了。

豪斯看着沮喪萬分的舍農長嘆了一口氣。雖然他總不忍讓那可憐的學徒離開伊哥斯帕,但現在看來再袒護是不行了。他拍了拍米沃的肩膀,沉重地說:“好吧,我會把我的所見彙報給依格那提亞斯大人的……”

“噢,那太好了,謝謝你,豪斯。”

兩人說着就要離開現場,把舍農急得直跺腳。

“等,等等……老師!我不是一無是處!讓我留下來。我……我有異能!”

說着,舍農在人羣中掃視起來。他盯住了一個穿短衫的高年級男生,然後身子猛然一抖,竟立刻變成了那個人的模樣。

“多麼偉大的異能啊!噗……哈哈哈哈!”

舍農比那個男生個子矮,現在身上的衣服正奇怪地撐着,滑稽極了,看得米沃哈哈大笑了起來。

“變身!哈哈……你可以是一個很優秀的藝人,也可以是個很優秀的術士——說不定還能替索克蘭堡完成特別任務呢!呵呵呵……不過,你就是成不了魔法師,永遠!”

舍農僵硬地站在原地,大汗淋漓地繼續維護着自己的尊嚴。

“我……我的異能是有用的!翠柏老師說過,我的異能會很偉大!”

“翠柏?你是她選進來的?又是那個女人……”米沃厭惡地翻了個白眼,“她總以爲自己多會挑人,結果總找些笨蛋回來!好啦,我沒時間和你瞎扯,我要陪豪斯見依格那提亞斯大人去了。”

看着漸漸遠去的兩位魔法師,舍農心慌暴躁地呼喚着他們。他盼了這麼多年了,經歷了噩夢般的甄選,難道現在就要被如此狼狽地趕走了嗎?

他越想越急,越想越急,然後突然大吼了一聲。

“啊!!!!!!!!”

一根豔綠色的長針“咻”地從舍農手中射了出去,不偏不倚,直直地穿過了空中紅色圖案的中心。那圖案抖動了幾下,嘶嘶作響地裂開了,在散去地瞬間還呈現出詭異的豔綠色。

“哇!!!……”

人羣中爆發出了陣陣驚呼聲。大家驚異萬分,尤其是那個被舍農借了形象的短衫男生,更是吃驚地嘴都合不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舍農,又看看自己,結結巴巴地念叨着:“這……這,這怎麼可能?我……我可是練了好久才學會的……他……他怎麼會?!怎麼會!!”

草地中間的舍農這時又變回了自己的模樣,渾身顫抖地硬撐地站着。一旁的米沃和豪斯也震驚不已,瞠目結舌地看着他。米沃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學徒還有這個本事,此時他那平坦的臉上除了吃驚似乎還寫着後悔。

舍農對那兩個呆掉的魔法師虛弱地扯了扯嘴角,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舍農!!!”

米沃面無血色地奔跑着過去。他抱起舍農看了看,焦急地對豪斯說:“我馬上帶他去找蓮娜!你替我告訴依格那提亞斯大人,這個學徒我不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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