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百日那日,正好是個月圓夜,遠山和近木,都身形綽約。
燈籠照亮長街,月色如水,妖村人聲鼎沸。
遠遠地就聽見絲竹聲。
江北感嘆道:“好熱鬧。”
兩兄弟御劍到村口,並肩往桃府走去。
路上碰見不少前去桃府祝賀的村民。
江狐駐足:“是啊。”
他回頭是燈映長街,往前是摩肩擦踵。
數年後一份難得的安寧和一個江北。
江北催促道:“快走,宴會要開始了。”
江狐臉上的懷念轉瞬即逝,快如浮光掠影:“嗯。”
桃女專門在恭候,見人來了,前去相迎:“小公子。”
江北笑着喊:“桃女。”
桃女:“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江北笑着:“我很好,我想去見桃子,你能帶我去嗎?”
桃女望向江狐。
江狐點點頭:“他惦念許久,這副心肝都快抓爛了。”
桃女對江北笑了笑,又問江狐:“你呢?”
江狐:“我去找桃夭族長,不用擔心。”
“父親就在前廳。”
等江狐跟遇上的村民寒暄幾句後去到前廳找到桃夭時,前廳正好有客。
除卻桃夭和村長外,還有早早拋下他和江北出了離人居的謝離。
只是坐在謝離身邊的那位男子甚是陌生。
江狐斗膽用靈力試探,發現這名男子身上有一圈淡淡的金色。
竟是個半仙。
想來這位年紀二十五六的男子就是行走在人世的大妖。
江狐等了幾個月的人。
卻不知那男子也在試探他:“青城山鍾靈毓秀,終於出了個有人情味的傢伙。”然而在江狐覺得這並不是什麼稱讚的時候,男子又戲虐道:“長得倒是人模人樣,挺對我口味。”
謝離懶懶的斜了江狐一眼:“這小子的人情味是掛上去的。”
一句話說的江狐比傳說中的畫皮妖還要令人恐怖。
男子收回試探的目光,眼眸閃過一絲驚訝:“他的身體...你好大的膽子。”
一眼看出了江狐的端倪。
謝離不以爲意道:“我一個仙人,他要什麼我給不起?”
男子彎起脣角,似笑非笑:“你這個爹大方的很啊。”
謝離冷冷一笑:“杵着做什麼?還不叫人?”
江狐在桃夭和村長的強顏歡笑下面不改色的拱手揖禮:“晚輩江狐見過前輩。”
鳳非言看出了江狐的端倪,正在體會他掛上去的人情味:“聽聞你日夜惦念,我也挺喜歡你這副皮相,既然都有此意,不如結爲道侶?”
這般臭美倒和謝離臭味相投了。
謝離到底知道他,在妖村的這三年,江狐就像剛來這個時空一樣,頂着五歲的人皮小心翼翼的行事,他將斯文有禮掛在舉手投足,謙和溫潤帶在眼角眉梢,對着謝離刻意做一副虛心求教。
怕謝離會因爲忌憚他戾氣太重而不肯相助。
如今的他大有翅膀硬了,爹也管不住兒子叛逆的痛快在裡邊。
只是謝瘋子早將他看透,一時間,江狐心裡有些七上八下,他想:“謝離對我還是縱容的。”
初時見謝離沒頭沒尾蹦出來的那點心疼此時像被放大了:“日後他再怎麼不可理喻,也都別計較了,就當自己瞎了吧。”
這樣一想,江狐對謝離的態度又變軟了些,連着回答鳳非言都禮貌極了:“多謝前輩垂愛,只是江狐並非是前輩良人。”
鳳非言撐着腦袋道:“莫非是不相信我的心意?也罷,總要拿出些誠意你纔信,我能滿足你一個條件,無論是什麼。”
江狐卻避開陷阱道:“早些年聽聞十惡妖在雁田寺作亂,不知前輩可曾遇見過?”
鳳非言:“你知道的挺多,雁田屬江州城管轄,只是如今的江州城已被思量門接管,莫非真如謝仙人所說,你是江家的遺孤?”
江狐挺直了腰板,聲音未見起伏:“當年因緣際會,晚輩和弟弟活了下來,也承蒙謝仙人的收留,只是前輩既有討我歡心的興頭,爲何不爲天下蒼生謀點福祉?”
鳳非言愣了愣,驚詫的看着謝離:“他當真只有十五歲?”
謝離幸災樂禍道:“體會到了吧,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江狐覺得他纔是該喊冤的那個人。
鳳非言對江狐道:“你來青城山三年,應該知道我們和妖王早已貌合神離,十惡妖雖然入世,可在雁田作亂的,並非他們全部。”
江狐也是一驚:“你的意思是...”
鳳非言:“沒錯,十惡妖分散各地,雁田不過是他們入世的第一地。”
當年西洲提攜的那位妖王逝世後,繼位的妖王從妖族選拔,日漸久之,到了花無妖這任,妖族分爲兩派。
一派就是當年妖王留下的親信,駐守各個秘境的十善妖和避世妖村的妖民。
另一派是在人間爲禍和擁戴花無妖的十惡妖。
妖族早已經進入保守陳規和打破現狀的善惡鬥中。
花無妖是什麼心思不難猜,可讓江狐不明白的是,西洲去了哪裡?天界又爲何退隱天外天,而三仙山又爲何對十惡妖罔若未聞。
村長見江狐眉頭緊蹙,不由出言勸慰道:“小公子莫急,我們和謝仙人雖不能離開青城山,可有大妖在世,相信事情一定能得到控制。”
“我等不到了。”江狐看着他說道:“我江家的冤魂等不起。”
謝離也微微皺起了眉:“你要拿報仇的心去修大道,你當它是什麼?”
即便謝離知道江狐總會心魔暗生,可卻不知江狐已經到了這等地步。
他有一種守護了多年的成果被一朝被摧毀的心痛。
“你要我忘記這世間的善惡,去修這無情無慾嗎?那我明白告訴你,我辦不到。”
十五歲的少年用他那並未豐滿的羽翼在一個仙人面前叫囂,卻意外的頂起了一片天地。
謝離被他眼中的光晃了一下,那眼神是明知萬劫不復也要一腳踏下的決然。
江狐從未放下他心中的怨恨,可卻在謝離的有意無意下,沒成被困一隅的偏執者,反倒一片清明。
桃夭在這對峙之際插話道:“可在人世的大妖並不多,除非天下仙門肯與我們合作,否則結果可想而知。”
十惡妖能被妖王改變空間送出青城山,可十善妖卻無法放下秘境隨之離開。
事有輕重緩急,每個人身上都有泰山一樣大的責任。
在人世的大妖除了鳳非言,還有三位,可能是因爲十惡妖的關係,今日並未回來。
鳳非言道:“聽你此番言語,想必是做好了離開青城山的準備。”
江狐卻看了眼謝離,後者依舊面色淡漠:“我想知道人世如今的情況。”
鳳非言道:“等你出去之後自然會知道,眼前倒有個地方適合你去,十大仙門之一的朱雀門九月份要開山收徒,你雖然年紀大了些,卻還在招收條件內。”
朱雀門位處南方,隔青城山不遠,雖然天下各處謝離都能分神到達,不能在眼皮底下,手夠得到的地方也好。
前後不過一刻鐘,謝離的想法翻天覆地似的變化,一是他知道他無法改變江狐做的決定,二是覺得這小子到底不是心裡沒個譜的人。
對此江狐並不意外,以他尷尬的身份,定不能說是江舒的遺孤,更不能說是從青城山出來,有個門派可以投靠,對他還是方便些的。
他本身也是這樣的打算:“不知朱雀門收徒有何條件?”
鳳非言將身子往椅子上一靠,懶懶道:“有,不能醜。”
“...”
宴會在江狐被噎了一口的無言以對中開始了。
江北見過桃子後心情大好,半路被謝離拉去見鳳非言也毫無怨言。
江狐沒隨着他去,他把賀禮交給桃夭。
賀禮是一瓶仙草煉製的丹藥和一隻異獸。
江北問過謝離,得知這模樣長得跟小貓咪差不多卻有一雙斑紋翅膀的異獸是靈獸。
善人言懂陣法,只是尚未長大,此等技能無法使用。
小奶貓在江狐的手心裡趴着睡,餵了一個月的仙草,總算不咬人了:“正好陪着桃子長大。”
桃夭驚喜萬分:“這份賀禮實在太貴重...”
江狐擡手打斷他即將脫口而出的長篇大論:“這是我和小北的心意,族長就不要推辭了。”
桃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未了揖禮道:“桃夭多謝小公子。”
江狐又交給他一個須彌芥:“裡邊是小奶貓吃的仙草,數量不多,小北帶了種子,你讓人弄塊地種下,別餓着小奶貓。”
“是。”
江狐又囑咐道:“初始會咬人,讓桃女小心些,沒事就給它喂草,很好哄的。”
桃夭知道江狐定也是喜歡這隻小奶貓,他有君子奪人所愛的罪惡,可又不知怎麼還給江狐。
江狐喜歡小奶貓是因爲這小東西長得萌,又是江北帶回來的,還親手養了一個月。
說白了就是有了感情。
不過是一個月就這樣不捨,那要怎麼送和他相處了十年的江北離開?
五歲時的狠心好像都隔絕在時間上,過了十年反倒脆弱了。
江狐用手捂面,將所有的感情都堵在無可奈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