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寒冬夜,黑布一般的天空掛着一輪清冷的明月,月光慘白慘白的,沒有一顆星星。
青璃身上揹着一個包袱,手拎拎着食盒,凍得瑟瑟發抖,爲了方便,只穿了一身黑色的襖子,她忘記一個事實,明明可以光明正大來探監,若是被拒之門外,在偷偷地混進去。
以前青璃就發現,麥冬習慣走窗戶,有時候窗戶緊閉,門打開,麥冬也要打開窗子跳進來,而絕對不走門,當樑上君子久了,這些成了習慣。
和門口看管的士兵寒暄了幾句,青璃拎着包袱進到大牢內,又出了一次血,百兩銀子不多,可是白白這麼花出去,還有點肉疼,好在這些官差態度還可以,一再強調不可耽誤太久。
牢房內靜悄悄地,銀子也不白花,沈老爺的牢房內被官差們放進來一個紅泥火爐,又點燃油燈,青璃勉強借着微弱的燈光,看清楚沈老爺的長相,約莫有四十歲上下,臉色蒼白,留着長鬚,慈眉善目,都說相由心生,看沈老爺的面相,就知道他是個厚道人。
“沈伯父,我是青璃,小雨姐應該跟您提過我吧?”
青璃走進了牢房內,有了銀子好辦事,官差人還不錯,搬進來一些幹稻草放在牆角,添上木炭,離開前一再強調要看好爐火。
在牆邊有一個小方桌,青璃打開食盒,沈老爺兩天沒吃飯,最好能吃些流食,青璃準備了人蔘粥和雞湯等,一一擺上。
“莫家侄女?”
沈老爺穿着一身破棉襖,好好的綢緞襖子,捱了鞭子後,棉花都抽飛了出去,兩天沒有吃飯,凍得瑟瑟發抖,此刻見到有人來探望,顯得很是激動,“侄女不是在京都?何時回來的,小雨她……”
“伯父,您彆着急,先吃點東西吧。”
青璃把被子墊在稻草上,讓沈老爺坐上去。沈老爺許久沒有吃東西,肚子裡咕咕地叫,他用勺子舀着粥,不住地點頭。
知府大牢裡陰冷陰冷的,四周是涼風,沒有火爐的牢房,囚犯們蓋着破舊的棉被,龜縮成一團,幾個人相互靠着,互相取暖,見鄰居沈老爺有熱氣騰騰的粥喝,黑漆漆地手抓着木柵欄,眼睛露出渴求之色。
自從進了大牢以後,吃的都是殘羹冷炙,夏天還好,冬日裡可就難過了,有時候那稀飯裡都帶着碎冰,日日飽受折磨。知府大人精明,經常接一些私活,給紙馬鋪子扎花,疊紙錢或者元寶,銀子知府大人揣着,他們得不到銀子,能吃一口飽飯就不錯了,冬日裡手腳僵硬,要搓很久才暖和,起早貪黑忙活着。
“莫侄女,這些糕餅能不能分給他們一些?”
沈老爺面色猶豫,有些不好意思,他被冤枉,第一次進到大牢,知府的三姨娘發話,不許家裡人送東西來,大牢裡又冷,他被單獨關在一個小牢房,只能蜷縮成一團,覺得自己過不去明天,就要凍死在這,身上揹着罪名,一輩子的英明毀於一旦。
隔壁牢房住着的幾個人都是周邊村裡的佃戶,地主剋扣他們糧食,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幾個人打上門去,地主報了官,他們也被下了大牢。
因爲不算重罪,家裡也能看望一下,幾個人見他自己一個人沒有棉被,大家串換一下,硬是擠出來一條棉被給了他。以前衣着光鮮,錦上添花的人比比皆是,如今落難,可有人能來看他?
沈老爺清楚洗刷冤屈有多難,時機太趕巧了,他清醒之後也疑惑,甚至有些信官府的說詞,是他自己在醉酒中迷迷糊糊殺了人,不過,他有個暈血的毛病,見到雞血也會暈過去,殺人見到血噴出來,早就不省人事了。
“原來是這樣。”
青璃點點頭,把點心從木柵欄的縫隙遞到隔壁牢房,又對幾個人表示感謝,沈老爺也說,如果能有洗刷冤屈那麼一天,一定花銀子把幾個人弄出去,就憑他們的好心,也該得到回報。
紅泥小火爐上面放置了一個細嘴的銅壺,是官差收了銀子之後送來的,水已經開了,汩汩地冒泡,青璃先給沈老爺倒了一碗茶水,又給隔壁幾個人分別送去一些,這種寒冷的夜,喝點熱茶也能暖暖身子。
沈老爺雖然飢餓,卻沒有狼吞虎嚥,慢條斯理地喝了粥。青璃一邊收拾食盒一邊道,“小雨姐在汝陽,還沒有回來,今年過年怕是來不及,正好我回來,抽空來看看,才得知發生這樣的事。”
“莫家侄女,當年多虧有你照顧小雨,這丫頭命苦,又攤上我這個不着調的爹爹,受了委屈啊。”
沈老爺提到沈冰雨,老淚縱橫,越發覺得愧疚,自己的女兒不能和官家千金比,也是嬌養的,一路上受過太多苦,他在牢裡餓着肚子的時候,就想小雨去京都的路上,是不是也沒有飯吃?喝的水都是用雪化成的。
“沈伯父,當年的事情您又不知情,唉。”
青璃跟着嘆息了一聲,兩個人才說上幾句話,官差就在外面探頭探腦,青璃見不能耽擱時間,她思考一下,從哪點上也不能就這麼認定沈老爺就是兇手,但是季知府那個糊塗蟲爲了結案,就不好說了,後天在大堂上沒準要用刑罰。
沈老爺快速地把去萬花樓談生意前後細緻地說了一遍,與沈傢伙計和萬花樓老-鴇媚娘說法一致,其中沒有出入。查找兇手也不應該從沈老爺身上下手,但是青璃還希望他做好準備,把她根據線索推測的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之所以提前告知沈老爺,青璃有自己的擔憂。沈老爺是個好人,也是個慈悲的,這樣的人心軟,對親人下不去手,萬一在大堂上,得知兇手竟然是親生女兒沈冰雪,自己主動背黑鍋認罪,衆目睽睽,再翻供可是難了。
果然,沈老爺面色一暗,眼裡帶着糾結之色,片刻之後,他嘆息一聲,抱着腦袋,面帶頹廢,好像老了幾歲一般,“其實,在我進到茅廁之後,恍惚着看到有一個人影在往身上套衣衫,那會我喝的有點多,也沒注意,那人匆忙就出去了。”
沈老爺雖然被冤枉,可也不想冤枉別人,萬花樓的姑娘在前院招呼客人,那個可疑人物是從茅廁的另一個門出去,進了後院。其實這次來萬花樓談生意,沈老爺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一直覺得沈冰雪是被她娘牽連的,又被夫家所休,一個弱女子沒地方去,他派人偷偷送過幾次銀子,後來聽人說,沈冰雪在萬花樓做洗衣婦,他想來打聽一下。
“那是沒差了,沈伯父,若兇手是沈冰雪,您打算咋辦?”
青璃問到問題的關鍵,沈老爺似乎打定了主意幫着背黑鍋,她暗道不好,多虧提前說出來,不然在公堂上真是不好應對,只能編理由道,“沈伯父,都說自作自受,您可不能頂替兇手,讓她逍遙法外啊。”
“可能小雨姐沒能告訴你,她在京都定了親事,對方是一個世家未來的族長,位高權重,年輕有爲,現在京都亂着,所以二人沒能成親,這件事本來等她回來再說,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只能由我轉告您。”
世家大族,最在乎女子的清名,不允許有任何的污點。沈冰雨出生商賈之家,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可不允許沈老爺這邊出岔子,有一個殺人犯的狠毒繼妹,只能博得同情,要是有殺人犯的老爹,這門親事可要告吹,古人就是信這個,上樑不正下樑歪。
青璃胡謅,把沈冰雨和米棟說到一起去,她擦擦汗,這個時候關鍵是讓沈老爺明白,不能顧此失彼,爲了一個狠毒繼室女,放棄正牌嫡女。
“小雨她,定了親事?”
沈老爺驚訝地擡起頭,眼裡帶着喜色,連連追問,“這丫頭的家書沒有說明,是真的嗎?”
“恩,沈伯父您也聽說過米家吧,在大周和雲家的位置比肩,定的就是米家的少主,米棟。”
青璃說謊臉不紅氣不喘,她眨眨眼,儘讓讓自己顯得無辜,“因爲京都正在亂着,米少主瑣事纏身,小雨姐又爲了生意去了汝陽。”
“米家?”
沈老爺捂着嘴,大周的商賈誰人不知米家和雲家,都說南米北雲,米家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大周南部,而云家的生意多半在北地,同樣都是古老的世家大族,赫赫有名,簡直就是如雷貫耳。
和米家少主定親,沈老爺心裡高興,這是打着燈籠難找的好親事,米家未來的族長夫人呢!想到青璃說的話,他又猶豫了,心裡做着鬥爭,當年因爲自己糊塗,愧對愛女,如今千萬不能給她拖後腿。
“唉,小雨姐在京都挺苦的。”
青璃把手放在紅泥小火爐上面烤着,地牢陰森森的,散發着一股子腥氣,牢門外,官差又在門口晃悠,對她做着手勢,青璃點點頭,繼續道,“我遇見小雨姐那天,她被人用鞭子抽打,就在大街上,她當時從馬車上摔下來,身上都是血……後來又趕上地龍翻身,多虧那天小雨姐睡的晚,這才……”
“嗚嗚,都是我混賬啊,識人不清!”
沈老爺捂着胸口,低着頭沉默着,這個時候,青璃必須把沈冰雨說的悽慘一些,不然沈老爺這樣的老好人,還不一定會做出什麼事,她可不想做了無用功。
得到準信,青璃這才鬆口一口氣,從牢裡出來,通過沈夫人給的地址,找到了沈冰雪的住址。
青璃以爲,沈冰雪都落魄到去青-樓洗衣裳度日,肯定會住在貧民區,事實正好相反,這片雖然不是豪富人家,也都是殷實的商戶,沈冰雪住在一個二進的小院落。
此時,周邊靜悄悄的,一個鬼鬼祟祟地黑影翻過圍牆,進入到後宅,青璃跟着黑影一起,見到其中一間房點燃了微弱的火燭。
“死鬼,你怎麼纔來啊,我這兩天心虛着呢,都不敢去萬花樓了。”
青璃剛在屋檐上穩住身形,差點從上掉下來,嬌滴滴地聲音含糖量太高了點,在這寒冷冬夜,讓人起雞皮疙瘩。
“哎呀,寶貝,我哪敢,天天打聽呢,那天我從茅房出來,慌不擇路地走錯了門,偏巧進了桂枝的屋子。
“桂枝,沒有關係,她收了我的銀子,肯定不會說的,看到你衣衫上的血跡了嗎?”
兩個人正在密談,青璃感覺這趟來對了,一切都和她猜測的沒錯,但是兇手不單單隻有沈冰雪一人,還有個姘頭,兩個人日子難過,不甘心眼下,早就策劃好讓沈老爺背黑鍋,到時候分了家產,有沈冰雪一部分,二人就可以雙宿雙棲,過奢華的日子。
人是男子殺的,他是個屠夫,難怪殺人有力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刀斃命。兇手還沒來得急處理血衣,埋到了後院裡,殺人之後心虛,想安生幾天,等到案子過了,再把血污衣燒掉。
“桂枝看到怕什麼,你身上有血跡,就說是殺豬時候濺落上的不就行了?”
接着,兩個人抱在一起,屋子裡傳來陣陣呻-吟聲,青璃點破了窗戶看一眼熱鬧,只看到兩具白花花的身子疊到一起,在牀鋪上滾動個不停,心裡素質真好,殺人了人還不忘記風-流快活,毫無心裡壓力。
按照兩個人言談中提供的線索,青璃很快找到了血污衣,現在就差證人,桂枝是個關鍵的突破口,那天那個時辰,一身是血地出現在後院,慌不擇路,如果桂枝願意出來做證人,事情就好辦的多。
案子有了眉目,青璃感到到心中的大石頭滾落,她回到大宅,點上油燈,給淳于諳寫了一封信,信上把鳳陽的事情敘述一遍,並且告知他,如果軟的不行,她想來的硬的,有兵符在手,調動鳳陽的城北大軍震懾季知府。
第二日一天很平靜,青璃哪也沒有去,派府上的丫鬟到沈府上通知沈夫人,一切等明天升堂塵埃落定。快到午時,收到淳于諳的回信,青璃拿着信,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上面只龍飛鳳舞用狂草寫了幾個大字,“隨心所欲”。
真是的,萬一有一天想造反,也是隨心所欲嗎?青璃嘴上不依不饒,實則內心甜蜜,有人在背後默默支持撐腰的感覺就是好。下晌,她去了一趟位於鳳陽的城北大軍分營,這裡的副將得知她的來意之後,頻頻點頭。
次日一早,青璃洗漱妥當,找來於嬤嬤和麥芽跟隨,今日是季知府問審的日子,她要帶着麥芽和於嬤嬤一起去看開堂。
吳老爺被殺,在鳳陽掀起軒然大波,吳老爺的夫人,家裡的丫鬟婆子家丁,早早地就堵在衙門口,四處也有閒來無事過來看熱鬧的百姓,冬日裡,大家都閒着,難得有新鮮事。
“快看,這不是那個知府三姨娘?”
有百姓眼尖,指着從後衙坐着轎子出來的三姨娘吳氏,丫鬟婆子掀開轎簾,把吳氏從裡面攙扶出來,諂媚道,“夫人,您可是有了身子的人,雪地路滑,您要當心啊!可不要傷到肚子裡的小公子。”
“去去,本夫人謹慎着呢。”
三姨娘啐了身邊的老婆子一眼,滿面春風,頭上戴着幾根金釵,揮着小手帕,扭腰擺臀走了幾步,見到吳老爺的夫人,這才用帕子捂着嘴,神情大變,眼淚說來就來,“族嫂啊,你說我族兄怎麼那麼命苦啊,一定是沈家那個黑心的小人,讓我們老爺一定要秉公辦理,絕對不放過兇手!”
“嗚嗚,妹妹啊,以後的日子可咋過啊!”
兩個人哭抱成一團,做戲的成分居多,沒有任何哀慼之感,青璃冷眼觀望,於嬤嬤撇嘴,和麥芽交頭接耳,不停地吐槽。
片刻之後,沈夫人也帶着丫鬟婆子趕到,雖說昨日青璃送來消息說放一百二十個心,她還是擔憂得一宿沒睡,又吃不下東西,才一兩天,人就又瘦了一圈,迅速地憔悴下去。
“放心吧,沈伯母。”
青璃拉着沈夫人的手站在一旁,她勸慰了幾句,有些話不能深說,這次她已經調配了五千人馬,就在衙門不遠處,若是季知府敢和她對着幹,明目張膽的草菅人命,那麼對不起,讓他們一家先嚐嘗坐牢的滋味。
辰時到,官差在外面擊鼓,青璃陪着沈夫人進入到大堂,對面站着三姨娘等人,三姨娘扶着腰,見到青璃在,面色不好,她陰陽怪氣地道,“這不是莫家小姐嗎,還真是哪有事哪到。”
三姨娘現在虛榮心膨脹,一點不把青璃放在眼裡,聽說青璃和季悠交好,那又怎麼樣,她還不是把季悠母女像痛打落水狗一樣趕出家門,現在她是平妻,也是當家主母,她的話,誰人趕違背?
“是啊,沒辦法,就是有這麼愛打抱不平的性子。”
沈夫人顫抖着,拉着青璃的手緊了緊,青璃輕輕地拍沈夫人的手背,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姨娘,聽說你有了身孕,這個年紀老蚌生珠,可要多注意些,別偷雞不成蝕把米,讓季大人憂心。”
“小小年紀說話就這麼惡毒,淳于少將軍要是得知你這副模樣,不知道怎麼看?”
三姨娘扶着肚子,面色僵硬。她已經三十多歲,本來是難有孕,是她破釜沉舟,吃下一種受孕的藥丸,這一胎保證得男,但是以後身子壞了,不能再有孕不說,有個風吹草動就要躺在牀上將養。她想着反正到了這個年紀,不如搏一次,現在見青璃詛咒她腹中的胎兒,恨得牙癢癢。
按照三姨娘的想法,青璃絕對不會有什麼好果子,淳于諳是季盼的,現在季盼可是正牌嫡女,不比她一個四品官的侄女要強?定親算什麼,就是成親,也可以下堂的嘛。
“他什麼都知道。”
青璃衝着三姨娘眨眨眼,露出一個你懂的表情,三姨娘捂着前胸,咬破嘴脣,本想對罵幾句痛快痛快,又顧及臉面,在知府衙門的大堂,她要維持知府夫人的風度,只得暫時忍耐。
“唉,莫小姐,不是我這個做長輩的說你,作爲女子應當貞潔嫺靜,你看看你,哪有這個樣子?”
三姨娘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她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以長輩之姿教訓道,“你娘不在身邊,你和阿盼又是姐妹,我這個做姨母的也想說幾句。”
三姨娘的話題暗指青璃不貞潔,其實就是告訴衆人,懷疑她和淳于諳有點什麼,又說她沒有娘教,句句字字都是譏諷,青璃冷笑,小妾出身就是上不得檯面,這點段數還想和她鬥?
“是這樣嗎?可是我娘沒有給人做小的姐妹,我也沒有什麼庶女姐妹,三姨娘您真會說笑。”
此話一出,就是赤-裸裸地打臉,周圍誰人不知現任知府夫人是小妾上位,青璃又好心地強調幾次,劃清界限,讓圍觀的百姓們看了個大熱鬧,有人憋不住,笑出了聲。
“這年頭,還有亂認親戚的,小姐啊,您可真不容易。”
於嬤嬤慣會見縫插針,趕緊補刀,嘖嘖有聲,對着周圍的百姓道,“老奴要替我們家小姐強調一下,我們小姐真真是沒有庶女姐妹啊!”
“哈哈!”
周圍有人更放肆的大笑,三姨娘沒得到便宜,氣得胃疼,她臉色蒼白,後退幾步,靠在身後老婆子的懷裡,她用力撕扯着帕子,眼裡流露出惡毒的光,既然莫青璃不識好歹下了她的臉面,那麼這個沈老爺,必須得死!
外面的百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勁兒的探頭探腦,來聽審的人多半都有一些地位,代表外面的百姓,他們跑出去,把裡面的情況繪聲繪色地描述一遍,衆人更是興奮。
很快,官差要求衆人肅靜,一陣鑼鼓聲,官差立在大堂的左右兩側,季知府穿着一身官服,走到堂前,他的頭頂,正是“明鏡高懸”四個字,燙金的牌匾。
“大老爺,可要給民婦做主啊,民婦的夫君被殺死在萬花樓,就是沈老爺所爲!”
吳老爺的夫人快速地上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到堂前,磕頭道,“就因爲生意上有了齷齪,痛下殺手,青天大老爺,可要爲民婦做主啊!”
“肅靜!”
季知府假模假樣地敲了一下堂木,面帶威嚴,捋了一把鬍子,“堂下何人?”
“幾天前,在萬花樓的死者,便是民婦的夫君。”
吳夫人一邊哭泣,一邊回答。青璃在原地聽了一會兒,也很詫異,似乎他們那邊就認定兇手是沈老爺,案子還沒審問,就這麼蓋棺定論,季知府身邊一個胖胖的師爺,站在他的身側,幫助問案。
“大人,冤枉啊,我沈家冤枉啊!”
沈夫人忍受不住自家老爺被污衊,衝了出去,跪倒在地哽咽,季知府皺眉,高喝道,“來人,把這個婦人拖下去打十板子!擾亂公堂,妨礙本官問案!”
青璃抱着胳膊,眯了眯眼,看來季知府是打定主意了,這才只是個開始,就能做出這個舉動,官差快速地上前,治住沈夫人,沈夫人想要掙脫出去,被按了個結實。
“案子還沒開始審理,就用上刑罰,有損季大人的清名啊!”
於嬤嬤想要說話,被青璃攔住,不就是擾亂公堂,她也站出來擾亂了,季知府敢對她不敬試試?若不是爲了還沈老爺一個公道,她現在就想讓城北大軍圍了知府衙門。
“這……莫小姐,您怎麼來了?”
季知府猶豫一下,心裡鬱悶,莫青璃是淳于少將軍的未婚妻,他得罪不起,不過這件事明擺着就是沈老爺殺人,他也不能因此賣她面子,所以輕咳了兩聲,擺手道,“下不爲例!”
下面,審案子的過程循規蹈矩,枯燥無味,沈老爺被帶上公堂,只是一天未見,身上又多了新傷,頭髮花白了一半,沈夫人見到之後不停地抹着眼淚,差點哭暈過去。
接着,萬花樓的媚娘上堂,她給青璃使了眼色,一個青-樓老-鴇,回答季知府問話不卑不亢,調理清晰,媚娘指出,因爲當時正是晚上,姑娘們接客的時候,院子裡的人不多,茅廁更是沒人關注,不能確定在沈老爺之前有沒有人進去,因爲茅廁兩邊開門。
大堂的氣氛緊張,季知府就是把沈老爺往認罪上面引導,讓人取了刑杖,看意思若是不承認就要屈打成招。青璃厭煩這麼磨嘰,她失去了耐心,對着媚娘比劃一個手勢。
“大人,奴家還有重要線索回稟。”
媚娘提到了桂枝,知府又把桂枝叫上來問案,媚娘給了桂枝好處,權衡利弊,她決定實話實說,揭了沈冰雪的老底,又有官差在沈冰雪的住處後院發現血污衣。
“大人,就是沈冰雪的姘頭乾的,他是個殺豬的,有力氣,兩個人謀劃想奪得家產!”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桂枝拿到更多的好處,立刻倒戈投降,她把之前沈冰雪給的銀子和朱釵拿出來,作爲呈堂證供,訴說了一下緣由。
“來人,帶上沈冰雪!”
季知府有些爲難,眼神飄逸地看了一眼三姨娘,他清清嗓子,望着堂下縮成一團的柔弱女子,“沈冰雪,可有此事?”
“是,大人,人確實是我找張屠戶幫忙殺害的。”
事到如今,人證物證聚在,沈冰雪不得不承認,可是承認就代表是死罪,她可不想年紀輕輕就一命嗚呼,她哭訴着道,“可是一切都是爹爹指使的,沒想到那天竟然趕上爹爹在,這可是烏龍啊!可不是遭了報應咋的!”
沈冰雪把一切責任推脫在沈老爺身上,她是受沈老爺指使殺人,沒想到正好污衊到沈老爺的身上,她拍了幾句馬屁,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云云。
“冰雪,爹爹自認待你不薄……”
沈老爺眼神空洞,就在前夜還想背這個黑鍋,到了公堂上,一切明朗,自己的女兒還要拖他下水,沈老爺受了重大打擊,一時間懵了。
“大人,沈冰雪可是沈老爺的女兒,一定是她說的那樣,兩個人都不能輕饒了!”
三姨娘一看有機可乘,她勾勾嘴角,挑釁的看了青璃一眼,“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啊!我族兄死的冤枉啊!”
“大人,沈老爺是沈冰雪的爹,不能排除嫌疑,聽說沈冰雪還有娘在,當年還惡毒地發賣嫡妻留下的女兒,這等狠毒之人,是不是也是共犯啊?”
媚娘語氣輕飄飄地,眼神充滿了諷刺,三姨娘算什麼東西,就是個婊-子出身,當年還做過暗娼的買賣,對於季知府糊塗,她很是不滿,“這位衣着華貴的夫人,看着眼熟,有點像當年奴家的一個姐妹翠花。”
“呸,萬花樓的婊-子,敢污衊本夫人!”
三姨娘氣得跳腳,顧不得矜持,在大堂上破口大罵,季知府揉着額角,沒了主意,有心懲治媚娘,那代表坐實了這個說詞,倒是顯得自家心虛。
“經過證人證物,證據確鑿,沈老爺爲主犯,沈冰雪和屠戶爲從犯,依照我大周例律……”
季知府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青璃打斷,她大聲道,“衆所周知,沈冰雪被夫家所休。落魄到萬花樓當洗衣婦,她憎恨沈老爺無情,這才污衊,季知府下定論,未免太快了吧!”
“莫青璃!本官念你的身份,不與你計較,這裡是公堂之上,哪容得你一個女子信口開河!來人,拖出去!”
季知府覺得已經夠給青璃面子,這樣的情況打個幾十板子都是輕的,他已經仁至義盡。周圍的官差站在青璃的兩側,一臉爲難之色,面前的女子他們得罪不起,大人真會出難題。
“沈老爺明顯是被冤枉的啊。”
“就是,這不擺明了是沈冰雪想污衊自己的爹,好繼承財產,才找了姘頭……”
大堂外觀看的百姓們議論紛紛,明眼人都知道沈冰雪的話站不住腳,既然前面經過多方查探,煞費苦心,怎麼可能在關鍵時刻鬧出大烏龍,那個桂枝不是說了,是她收了沈冰雪的銀子,使了計策的。
案件尚未清晰,就這麼胡亂定罪,百姓們很不滿,但是民不與官鬥,衆人敢怒而不敢言,三姨娘扶着腰,很是得瑟,面帶笑容地道,“莫小姐,和你交好的沈家,出來個殺人犯,嘖嘖,原來莫小姐也有識人不清的時候!”
“是啊,我和季悠關係不錯,也難防她家那烏七八糟的後院啊,有個渣爹不說,小妾上位都能如此跋扈,擺正你的身份,和你說話都覺得掉價。”
青璃撇了一眼三姨娘,對着季知府道,“既然季大人一意孤行,我一個民女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這樣的結果我真心不能接受。”
“切,不能接受你也要受着!”
三姨娘覺得自己無比舒爽,嘴快接了一句,莫青璃有權勢,可是鳳陽的事,她說的不算,自家老爺纔是鳳陽百姓的天,父母官,就是好比百姓們的父母。
“哦,是嗎?”
青璃故意拉了長音,對門外使了一個眼色,片刻後,傳來百姓的驚呼聲,“哎呀媽啊,來了城北大營的士兵啊!”
“可不是咋的,出了大事了!士兵包圍了知府衙門!”
青璃可不給季知府自圓其說和反轉的機會,她快步走上前堂,拿過師爺記錄的筆錄,上面給沈老爺已經定了死罪。知府沒有權利處死人,需要上報到刑部,秋後問斬,但是折磨一下死到了大牢,這等貓膩與知府無關,可以推脫的乾淨。
“來人,把我們的清官季大人和三姨娘抓起來,扔到牢裡去,對了,後院還有個庶女。”
青璃停頓了一下,對着城北大營的將領道,“本小姐也是個善心人,既然如此也抓了,讓他們和美的一家在大牢團聚吧!”
“是啊,記得關在一間牢房裡!”
於嬤嬤也跟着狐假虎威,瞬間,城北大營的將士們涌入到正堂,季知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他厲聲道,“莫青璃,你好大的膽子,敢……敢威脅朝廷命官,你這是要造反嗎?”
“錯,不是威脅。”
青璃在廳堂中走了幾步,巧笑倩兮地伸出食指,搖了搖,“是來真的。”
“我就是造反了,你能把我怎麼的?不過就是小小的知府,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
懶得廢話,青璃像趕蒼蠅一樣地揮舞着帕子,見三姨娘尖叫,對着士兵道,“把她嘴堵上!”
“小姐,這個賤人以下犯上,老奴覺得,應該懲罰一下。”
於嬤嬤很有眼色,快速地上前,當着青璃的面,對着三姨娘的臉頰一頓亂扇,一直到扇腫,青璃站在原地,揹着手欣賞,爲什麼心裡這麼爽呢?看來收拾賤人果然痛快!
季知府被城北大軍帶走之後,大堂變得無比肅靜,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震驚,半天反應不過來,但是此案還要繼續審問,不能爛尾,定要還沈老爺一個清白。
師爺主動問案,這次一切順利,條理清楚,讓人信服,而百姓們交口稱讚,沈老爺沉冤得雪。
回府的馬車上,於嬤嬤不停地給青璃揉肩捶背,今日讓城北大軍包圍知府衙門,鳳陽已經被士兵們控制,她賊眉鼠眼地看了一圈,小聲地問道,“小姐,您不是真想造反吧?”
麥芽正在倒茶,手一滑,全部倒在小几上,落在於嬤嬤的腳背,幸好是冬天,穿的多,還沒有燙出個好歹,麥芽連聲道歉,心裡尋思,這也不能怪她啊。
“你是從何而知?”
青璃慵懶地靠在車壁,擡起手,研究手指上的指環,她漫不經心地道,“做皇后好嗎?”
“這……”
於嬤嬤大驚失色,她擦了下額角滴落的冷汗,不知道如何回答,真怕自家小姐存了這個心思。
“放心吧,目前我對那個位置沒興趣。”
通過今天的小事就看出軍權的重要,做了皇后,等於淳于諳做皇上,有沒有後宮佳麗不說,光是繁忙的政務就要把人累癱,天不亮早朝,聽那些官員們你來我往脣槍舌戰,然後在中間和稀泥。
淳于諳的脾氣,一定會黑臉拔劍,讓官員們閉嘴。青璃捂嘴笑了下,搖頭晃走腦海裡的場景。
“嚇死老奴了。”
於嬤嬤拍拍胸脯,長出了一口氣,“小姐,季知府被您關到大牢裡,可是鳳陽政務誰來處理呢?您只是意思下還是?”
“都說了來真的,看他就煩,就在大牢裡蹦躂吧,注意別死了就行。”
現在京都一切不明朗,她也不好處理此事,先關着,等到四皇子耶律楚陽上位,怎麼處理讓他去煩惱吧,這種糊塗官,寵妾滅妻,一定是四皇子憎惡的對象,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青璃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心裡尋思着前天晚上在大牢忽悠沈老爺的話,剛纔得到釋放之後,沈老爺馬上就和沈夫人說了這個好消息,周圍的丫鬟婆子聽到,相信很快沈府就傳遍了。
“小姐,您說沈小姐和米公子定親?”
於嬤嬤安慰道,“老奴看,二人也算有緣分,不如撮合一下,能成最好不過,算是圓謊,要是不成,沈老爺得知您是爲了救他才這樣說,也不會怪您。”
青璃無奈地點點頭,本來她是想瞧瞧地和沈老爺說此事,誰想到他嘴更快,沈夫人激動,聲音也大,聽到的還有周圍的百姓,萬一兩個人不成,不是有損小雨姐的名聲嗎。
事情解決,青璃打算晚上寫一封信給沈冰雨,這個謊言也要提及一下,目前看來,能騙就騙着吧,她見不到米棟,可以和雲隆豐還有淳于魔頭打聽一下情況。
窗外冷風陣陣,青璃打了一個哆嗦,在大堂站立的時間太久,腿部關節僵硬着,那些守城的將士們,在如刀子一般的寒風中,一站就是半天,真的很令人敬佩。
沈老爺遭逢牢獄之災,布料的事,青璃還沒機會問起,她打算明日再去沈府一趟,這次去單純就是談生意,不能忘記淳于諳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