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屋子裡面,眼看着呂先生倒了下去。他的年齡已經更改,容貌已經不同。但是當年寫在我手上的字,始終還在。
呂先生臨死的時候說,想要救我,逃出輪迴,可是我卻殺了他。
天意難違,造化弄人。
我心裡面雖然有充足的理由,把今天的事歸結爲命運的捉弄,可是巨大的內疚感仍然包圍了我。
我站在大殿裡面,將呂先生緩緩地放在了地上。他面色安詳,像是睡着了一樣,而我擔心驚擾到他的美夢。
呂先生胸口上還插着那把魚腸劍,這把劍很諷刺,我將他身後的袍子拉起來,把身體蓋住了。
這時候,我聽見殿外一聲吶喊。是外面的守衛發現情況不對了。他們如狼似虎,跑了進來。
長槍大戟,鐵戈寶刀。我站在原地,連躲的心思都沒有了。
然而,我並沒有砍看作肉泥。外面一陣亂箭射過來,那些守衛紛紛中箭倒地。
我不由自主的向後躲了躲,然後,一支箭射在了我的小腿上。我的腿一陣抽搐,然後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
我掙着了一下,想要站起來,但是沒有成功,我的腿太疼了。
這時候,從大殿門口,走進來一夥人,領頭的是吳光,身後跟着一羣隨從。
他志得意滿的大笑着,走到我身邊。然後滿意的說道:“專諸,你做的很好。”
他並沒有將我扶起來的意思。我們兩個保持着這種姿勢,很像是完成任務的刺客,正在向自己的主人覆命。我現在很懷疑,我腿上的這一箭是故意的。
我努力地擡起頭來,說道:“我不是專諸,我是趙莽。”
吳光搖搖頭:“不,你就是專諸。”
他擺了擺手,一個士兵帶進來了一個人。這人滿身泥污,腳上帶着鐵鏈,走在路上叮噹作響。
她跪了下來,是個老女人的聲音:“恭喜首領。誅殺妖邪。”
吳光指了指我,說道:“他不信自己是專諸。”
老女人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一塊滿是裂紋的龜甲,然後一邊撫摸着上面的裂紋,一邊輕聲說道:“神明說,這個妖人,只有專諸才能殺死。年輕人,你就是專諸。”
這時候,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吳光派了十三個人,個個叫專諸。原來有這麼一位預言大師。
吳光提了提呂先生的屍體,然後說道:“此人從出生開始,就不對勁。整日偷偷擺弄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巫術。並且練成活屍,護衛在左右,嘿嘿,我早就想殺他,可惜始終未能如願。”
他指了指老女人,說道:“這位瞎婆婆,有通天徹地之能,可以知前後事。她告訴我說,多年以後,我將派一位叫專諸的男子,手持魚腸劍,誅殺此人。我遍尋天下,沒有找到專諸,乾脆,給這些刺客起名專諸,果然上應天象,得償所願,哈哈。”
我坐在地上,默然不語。我看了看呂先生的屍體,心裡面亂糟糟的。
這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吶喊聲,有更多的人攻進來了。
吳光吩咐身後的人:“把老妖怪的屍體拖出去。此人已死,那些烏合之衆,無心戀戰,必然投降。”
果然,幾秒鐘後,外面安靜下來了。
瞎婆婆坐在地上,漆黑的鐵鏈拴在兩個腳腕上。她擺弄着鐵鏈,問道:“首領,妖人已除,你是不是應該打開鐵鏈,放我離開了?”
吳光微笑着說道:“不急,不急。我還想見識一下你的本事。你能不能卜一卦,看看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這時候,有人搬過來一隻火盆,裡面跳躍着通紅的火苗。
瞎婆婆摸索着將龜甲放進裡面,嘴裡面開始哼唱着不知名的音樂。過了一會,我聽見幾聲輕響,龜甲燒裂了。
瞎婆婆的臉湊到火盆上方,她側着臉,耳朵仔細的聽着火盆裡面的聲音。
我看見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越看越面熟。我忍不住說道:“你和槐城掃街的瞎婆婆,怎麼這麼相像?”
瞎婆婆似乎並沒有聽到我的聲音,她說道:“可以了。”
隨後,有人將龜甲夾了出來。過了片刻,龜甲放涼了。瞎婆婆將它抱在懷裡,上下撫摸。她沉默了一會,兩隻乾涸的眼睛向我的方向望了望。那種感覺,好像她在看我一樣。
我被她盯得有些難受,問道:“你要做什麼?”
瞎婆婆嘆了口氣,說道:“狡兔死,走狗烹。這樣的猛士,留在身邊,首領恐怕不能安心,首領接下來要做的,恐怕是殺人了。”
吳光微笑了一下,隨後,以極快的速度,抽出衛士的刀來,重重的砍在了我的脖頸上。
我感覺天旋地轉,上下顛倒。轉了幾個圈,才總算停了下來。我看見我的身體已經失去了頭顱,栽倒在地上。
這時候我才明白,剛纔我中了一箭,跪在地上的姿勢,不是刺客覆命,而是死囚待斬。
我張了張嘴,想說聲謝謝。可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我閉上了眼睛,世界與我無關了。
盤古開天闢地,清而輕者上浮爲天,重而濁者下沉爲地。從此天地清明。這是流傳最廣的神話。它很虛幻,也很不真實。
現在,我能理解最初編造這神話的人的初衷了。他講的,恐怕不是創造天地,而是一個人從沉睡中醒來。從夢境中的混沌,到清醒之後的天地分明。
現在,我就這樣醒過來了。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臺階上。而臺階後面,是一間殘破的小廟。
我爬起來,雖然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但是我下意識的打算逃走。
然而,我剛剛站起身來。衣領就被人揪住了。我回頭看了一眼,嚇得一哆嗦,揪住我的人是馬面。
他打了個哈欠,說道:“趙兄弟,怎麼樣,感覺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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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太好。”
馬面冷笑一聲:“不怕,之前的事,不算什麼,更不好的,還在後面。”
我有些憤怒的問道:“我經歷的一世,是在哪裡?是什麼時候?”
馬面說道:“我沒有那麼慈悲,沒有興趣告訴你。”
我又問道:“呂先生呢?呂先生在哪裡?”
馬面指了指我身後:“不是在那嗎?”
我回頭看了看,那一團黑霧仍然包裹着呂先生。而他的胸口上,依然插着魚腸劍。
他面色慘白,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
馬面嘴裡面嘖嘖有聲:“這個呂老道,真是自不量力,想要幫着你逃出輪迴。哎,輪迴那麼好逃出來,誰還拜佛求經呢?”
牛頭的聲音也傳出來了:“呂老道熱臉貼在了冷屁股上,被趙莽一劍刺死,我真是有些於心不忍。”
馬面和他一唱一和:“於心不忍又能怎麼辦呢?咱們畢竟不是佛祖,心腸沒有那麼慈悲。”
隨後,他推了推我,喝到:“跟我走吧。”
我費力的扭過頭來,死死地盯着呂先生,呂先生擡起手來,向我張了張手,上面一個清晰地趙字。
我明白他的意思,仍然沒有放棄救我。
馬面將我帶到廟門前,然後用力的推了進去。
我踉蹌了一步,走近了廟門裡面。然後,感覺身子一陣巨大的疲憊。我倒在了地上。
我閉着眼睛,聽見老樹寒鴉,聽見木魚的聲音。隨後,是開門聲,是腳步聲。
我睜開眼睛,詫異的發現自己躺在剛纔的廟門前。我疑惑了一句:“我剛纔不是已經進廟了嗎?”
緊接着,我回過味來了。剛纔不是進廟,而是投胎轉世。
這時候,廟門洞開,一個僧人走出來,面色有些憐惜的將我抱了起來:“可憐,可憐,是誰將初生的嬰兒丟棄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