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的表情一樣,仍然在詳細的講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割了一小塊肉,煮成了一鍋湯。莊子喝下去之後,氣色明顯好多了。但是卻還沒有醒過來。”
“那位高人似乎很失望,將我罵的一錢不值。他越這樣罵我,我反而開心了,覺得自己做的事正確無比。”
“再後來的時候,因爲飢餓和失血過多,我就倒在火堆旁邊了。和莊子躺在一塊。她的呼吸很均勻,而我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了。我閉上眼睛,心想,可惜了,這點肉還不足以讓莊子醒過來。”
我詫異的說道:“你們兩個講的似乎有些出入,莊子好像說,醒了之後,看見你正在煮肉。”
周易苦笑了一聲,說道:“是啊。我倒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又醒過來了。我看見那位高人正黑着臉看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猜到是他救了我,不由得連連道謝。高人冷笑一聲,讓我不用道謝,他只是想把戲看完而已。”
“這時候我忽然發現,我沒有呼吸了,只有極微弱的心跳,我摸摸身上的肉,也沒有感覺了。高人笑嘻嘻的說道:摸什麼?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在山洞裡面,明明守着食物,卻把自己餓死,真是個蠢貨。”
“任何人聽到自己已經死掉的消息,都會很難過。我看着熟睡的莊子,心裡面自然不是滋味,可是過了一會,我又有些奇怪了,說道:我既然已經死了,怎麼身體還能動彈?”
“這位高人笑眯眯的說道:我在你的脖子後面,畫了一道符。將你的魂魄困在肉身裡面了。現在你算是一個活死人。”
“我聽到這裡,心想,活死人總比死人要好。這高人到底還是救了我。於是我道了一聲謝。”
“可是高人卻不接受。他說道:我剛纔已經說過了,救你只是爲了看戲。然後他指了指莊子:她可還沒有吃飽呢。”
“高人又開始搓手了。他在山洞裡面不住的轉圈,興奮的說:你們兩個不是生死相依嗎?現在你死了,還想不想救這小姑娘?萬一你救了她,你們兩個就陰陽相隔了。然後他又說,小姑娘知道你爲她割肉餵食,恐怕得感動得很吧,可是感動完了,還願不願意跟一具屍體生活在一塊呢?”
“高人說了這一番話,就在洞中重新坐下來了。我看見他一臉興奮的盯着我,似乎正在等我做出選擇。”
“我長嘆了一聲,伸出手去,摸了摸莊子的臉,可是我卻感覺不到她了。那種感覺讓我很悲哀,雖然她近在咫尺,但是我確實已經失去她了。高人說得對,如果莊子活下來了,我們兩個就會陰陽相隔,再也難以在一塊了。如果她死了,我們還可以做一對鬼夫妻。我很愛她,可是不想殺她。”
“我提着刀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在自己身上割了一下。我把肉放在鍋裡面,一邊煮,一邊向高人說道:我要先把莊子救活,等她醒了之後,是生是死,是聚是散,由她自己決定。我沒有權力決定她的生死。”
“高人又露出一副索然無味的神色。他問我:救完人之後,打算去哪裡?”
“我說道,我已經變成了這幅樣子,恐怕不能再出山了。無論莊子決定留下來,還是回到人世間。我都只能呆在深山裡面了。”
“高人點了點頭,說道,我剛纔佔了一卦,三十年後,會有三個道人來找我。如果他們來了。你幫我招待一下他們。說完這話之後,高人就走出了洞口,再也沒有回來。”
“高人臨走的時候曾經告訴我。身上的肉每一處都可以割掉。唯有脖子後面的那一塊不行,身上的每一個器官都可以丟掉,唯有胸膛裡面的心臟不能受損。在救活莊子之前,我身上的肉已經七零八落了。後來,我在雪地裡面挖了一些泥,填充在身上,外面罩上衣服,就這樣不人不鬼的苟延殘喘着。”
我聽完這段講述,心裡面有些沉重,於是問道:“後來呢?莊子醒了之後怎麼說?”
周易苦笑一聲,說道:“莊子醒了之後,看見我的樣子很害怕。我心裡想着,至少要等她康復了之後再告訴她真相。可是等她康復了,我卻又不捨得說了。我很自私的騙了她,想要她留在我身邊。”
薛倩笑嘻嘻的說道:“她一直沒有發現?”
周易點點頭:“她很單純,很好騙。這些年我守着這個秘密,和她過的也算甜蜜。”
周易苦笑了一聲,自嘲道:“我的身體變成這副樣子,也算是有些用處。不用吃喝,不會疲憊。在這大山裡面,可以連續奔跑上幾天幾夜。有時候我看見獵物,可以不加掩飾的走過去。我的身上沒有氣息,也沒有人的味道,它們不會察覺,等被我抓到的時候,再想逃跑已經晚了。”
他長嘆了一聲,說道:“山中的食物並不多。好在我不怎麼需要吃東西。也就是陰差陽錯,靠了這些巧合,我和莊子纔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在這裡。如果換做別人,那肯定不行。”
“當年結婚的時候,我曾經答應她,帶她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與世無爭,安安靜靜。現在,也算是實現了。”
我們三個人聽到這裡,都沉默不語了。
呂先生說道:“天快要亮了。你把心臟放回去吧。”
周易點了點頭,將心臟放回到胸腔裡面。然後從雪中挖出新的泥土,揉碎了,用雪水化開了,填充在自己身上,很快,他又變成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周易一邊做這些,一邊說道:“這些年,我一直羨慕那位高人的本事。他可以通過占卦推斷出三十年之後的事。如果我有這個本事,當初來山中的時候,就應該好好測測兇吉,也就不會落得這樣下場了。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周易,乾脆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
眼看着周易已經恢復正常,我問道:“你恨當年的高人嗎?”
周易愣了一下,然後認真的考慮了一會,說道:“不恨。我們是從外面的世界來的。根本適應不了貧瘠的大山。如果沒有他,我和莊子肯定會餓死在山裡面。他可能並不想幫我們,只是想要看看熱鬧。但是沒有他,我們也呆不下去。客觀上,他是我們的恩人吧。”
我們一邊小聲的說話,一邊向回走。周易衝呂先生說道:“你的道術很不錯,那一滴血,讓我難受的很。”
呂先生尷尬的笑了笑:“冒昧了。冒昧了。”
周易並沒有要求我們保密,但是我們很懂事,悄悄地回到屋子裡面,誰也沒有打擾莊子。
第二天的時候,我們早早的起牀了,然後和這兩人道別。
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呂先生忽然問莊子:“現在還難過嗎?”
周易臉色大變,以爲呂先生要說什麼了。
莊子疑惑的問道:“難過什麼?”
呂先生指了指周易,說道:“昨天晚上,他告訴我們,你有一隻狗,不幸死了,你難過了很久。”
這時候,莊子落下淚來了。點了點頭,說道:“很難過,很後悔,也很愧疚。”
呂先生微笑着說道:“那隻狗的魂魄還在。就在你們的院子裡面。”
莊子驚訝的叫了一聲:“它還在院子裡面?”
呂先生點點頭,說道:“它的魂魄還在繼續幫你們看家護院。只不過,你從來沒有見到過罷了。”
莊子的聲音有些顫抖:“它在幫我看門嗎?它不恨我嗎?”
呂先生說道:“不恨。它很忠心護主。只不過,它是魂魄,不能與你相見罷了。”
莊子含着淚,激動地看着周易:“原來我晚上聽到的狗叫聲是真的。我還以爲是自己太想它了,所以聽錯了。它不恨我,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