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周彤和家丁回了府內,直到那紅漆厚重的大門合上,他才緩緩轉身上冊。由始至終,樑硯一直未在送別的人衆看到那抹身影。
從陽都到錦州的路程抵死也要十日,但爲了更快些趕到,樑硯硬是日夜兼程,將本該十日的路途,縮短爲八日。
就在樑硯一行距離錦州錦半日路程時,隨侍所騎乘的馬匹終究是支撐不住倒地不起。而那夜,彷彿一切都變得有些詭異。原本錦州連續下了一月的雨在傍晚時驟然停住,當夜天空甚至露出幾點難得的星子。
而也便是遇到這般晴好的夜,樑硯纔想着在夜間趕路。而馬匹不支倒地時,一行人正處在錦州郊外十里坡。那裡最出名並非是送別柳下張大叔的涼茶,而是十里坡黑風寨中那一行專劫行路富人的土匪。
官道之上,約有些泥濘的土被車輪和馬蹄碾過,留下一串行路的痕跡,但那深淺不一的印記卻在十里亭處停下。就在樑硯隨侍稟告馬匹累倒,他甚至還未來得及考慮對策,一隊身着黑衣的人馬,便大喊黑話着將他們包圍。
燃燒着刺鼻油味火把被吹過的夜風拂得明暗不定,森寒尖銳的利刃,在那飄忽的火光下閃着殺意。隨行護衛將樑硯的馬車護在其中,而作爲首領的張天看到周圍小嘍囉身後那明顯的黑風寨旗子時,心下大動,卻不敢露出慌張神色。
“喲!不知是哪位達官貴人不怕死地夜裡趕路,還敢在我黑風寨的地盤停留。看來,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哈哈哈!”
粗狂的男聲在空闊的原野上響起,無所畏懼的語氣,更是讓本就處於寡勢的護衛們心下大駭。掀開車前門簾,樑硯下了馬車看着將他圍成中心的護衛,脣舌輕動幾句,卻見他們面露驚懼,死命搖頭。
顯然,方纔叫囂着的山賊頭領不曾聽清樑硯所言,頓時心生不滿,立馬粗着嗓子續道:
“黃口小兒,你少嘀咕着做困獸之鬥,乖乖上前來受死,本大王也許會發個慈悲,賞你個全屍什麼。如若還想着逃脫,那麼便將你碎屍萬段,連點骨頭片片,也丟去喂狗。哈哈哈!”
山賊頭子話尾笑得猖狂,連着周圍一些躍躍欲試的嘍囉,也開始學着他放聲大笑。肆無忌憚的模樣,彷彿自己已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啊!”
然而,有時候變化永遠會比計劃來得更快。便連着智者千慮也會有一失,更何況他們這次打劫本就沒做過多周密的計算。是以,當圍繞着樑硯的嘍囉中發出一聲慘叫時,連着身爲山大王的男人,也對突生的變故心下一驚,卻又故作鎮靜地叫喚道:
“誰,誰他媽的在亂嚷嚷,給老子滾出來!”
這一聲吼叫可謂是震懾住在場衆人,嘍囉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走出來。但就在山大王準備放狠話時,那宛若刺破黑夜靜謐的叫喊,宛若一波波的浪潮接連而來。這導致原本整齊圍成圓圈的嘍囉們,都驚慌不已,亂了這包圍樑硯的陣型。
看到亂動的嘍囉臉上佈滿慌亂之色,山大王某種驚懼不定,卻因身爲頭領的威嚴而不能退縮。定了定,吞嚥一番後,便放開嗓子怒罵道:
“你奶奶的祖宗,藏頭縮尾的鼠輩,有種給老子出來,跟老子單挑。看老子不把你的黃毛皮給剝下來,挖你的心臟喂狗...狗...吃!”
“嗙!”
粗野的謾罵話尾的氣勢陡然變弱,連着話也不曾說完,便聽得嗙的一聲。那站在內圈的高大身形胸腔插着羽箭,山大王因劇痛而陡然瞪圓的眼,停在胸前的箭頭上,想說話,卻又全身無力地倒下去。
“真抱歉,我自己都不知道奶奶是誰,你如果要罵的話,我覺得你可以罵我師傅。哦,他名叫桓奇。”
涼涼的女聲似月間流淌過山澗的清泉,叮咚之聲,清脆得讓在場之人驀然一愣。暗色的陰影中走出一道凌然身形,柔和的輪廓線條,只一眼便知是女子。
直到那張俏生而帶着清冷的容顏出現在火光之下時,樑硯眸底染過訝然之色,卻迅速斂去。許是因爲太快,竟是讓人難以看清。
“桓...桓奇!!!”
嘍囉中某個最先清醒的聲音在人羣中響起,而這一聲竟像是最先冒出熱水泡,只一個便引起了一連串驚呼聲。伴隨着驚叫聲,原本就害怕的嘍囉們在目睹自己首領死亡,又聽到桓奇的名字後,立時四散開去。
霎時間,原本四溢着喧鬧聲的十里亭驀地沉寂下來。空落落的亭前,只餘下樑硯馬車前懸着的燈籠。
收起右手的長弓,白蘭玖緩步走向樑硯。儘管圍在他身側的侍衛知曉她殺了首領,替他們解了圍。但因之前不曾見過白蘭玖,在不知她是敵是友的情況下,十分盡責地守在樑硯身旁,作出攻擊模樣。
“各位統領無需戒備,她...是我夫人。”
樑硯解圍的話讓衆人放下對白蘭玖的戒備,待她靠近後,立時雙手抱拳,臉上嚴肅道:
“方纔因事出突然,未曾事先告知各位護衛大哥,還請原諒。”
見着她謙恭道歉的模樣,衆人倒先是一愣,旋即便也赧然一笑。然只片刻,卻驀地感覺到周遭空氣倏然變冷。在衆人方未察覺之時,帶頭的首領便先開口道:
“大人屬下等先將馬匹處理。”
言畢,便帶着幾個有些懵懂的年輕侍衛離開,只剩下白蘭玖跟樑硯站在馬車前。接踵而來的,不是白蘭玖預料的沉默。
“你爲何會來此?”
此刻樑硯臉上不再有素日溫潤淡然的笑容,好看的眉心緊蹙着。第一次,白蘭玖從他臉上看出了名爲氣惱的情緒。
而對着難得發怒的樑硯,白蘭玖頰邊含笑,右手一旋便將長弓落於他眼前,臉上染滿笑容道:
“我自然是,來保護夫君的。”
話語說得極其自然,臉上的坦蕩之色展露無遺。而對於白蘭玖所言,樑硯竟是立時反駁道:
“錦州危險,你回陽都去,好麼?”
他言語間帶着幾分猶豫的味道,連着夜風拂過他鬢髮,也似蜿蜒出某種無法啓齒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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