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鬱夏真實身份已經是小半月後,縣令夫人芳辰, 請了許多有頭有臉的太太, 康平縣二三把手的夫人也在受邀之列。
王貞娘是被她三妹錦娘帶進金府的, 她覺得自己身份低了, 不合適去。錦娘不以爲然, 說縣令夫人好熱鬧, 誰家接了帖子都不是獨一個去。至於說身份,到場的多半還是商戶人家太太, 身份又有多高?
“大姐莫要胡思亂想,讓你去也不是爲了在縣令夫人跟前露臉, 咱們去碰碰運氣,看能否見到小越中意那個姑娘。”
對對對,還有這事。
王貞娘險些忘了。
她沉思一番, 跟着站起身來, 準備再找兒子打聽打聽,又想起自己來萬府做客沒帶什麼值錢玩意兒, 便抽了銀票出來, 請妹子幫忙備一份禮。“總歸沒有空手上門的說法, 我又不知道縣令夫人好什麼, 這事還得麻煩小妹。”
王錦娘哪裡肯收, 忙往回推, 說大姐太見外了。
王貞娘堅持:“我來你府上已經給你添了許多麻煩,小妹待我推心置腹,我卻不能得寸進尺, 規矩和禮數還是要講。那這事拜託小妹,我再去問問我兒,打聽個大概模樣,到那日也好仔細瞧瞧。”
讓喬越通過口述把鬱夏的樣子描繪出來,這真的很不容易,本來鬱夏也不是十全十美哪裡都好,但從他嘴裡過一遍,就變成仙女下凡。
他那個語言表達擱現代還好,挪古代也難受,是學過古文讀過詩詞不假,要他靈活運用真爲難人。這就像那種學了很多年英語,語法都會,就是開不了口。喬越學不來別人出口成詩,他相當純樸的誇了鬱夏一通。
聽他講完,王貞娘勉強知道個高矮胖瘦,具體長什麼樣勾勒不出,照兒子的說法,就是曹家隊伍裡最漂亮最討人喜歡那個。
“你還記得什麼?再想想?”
那日隔着好幾丈遠,只能看個大概,他還真沒注意到細節,倒是想起那本書裡表小姐第一次露面時有過一段描寫,說她瞧着十四五歲,雪膚花貌楚楚可憐,又提到她眸似春水,瞧着清透,多幾眼便盪漾你心,她左邊眼尾垂有一顆小小黑痣,似露珠惹人心憐……
喬越右手握拳,在左手心輕輕一垂:“我想起來,她眼尾有痣。”
王貞娘噎啊,她噎得慌。
據妹夫說,那日兩行人至少隔着六七丈遠,小姐們還側身避過,都這樣他兒子還能注意到人家眼尾有痣,該誇他眼神好看得夠仔細嗎?
本來聽說喬越在曹府遭慢待王貞娘是有些難受的。官老爺瞧不上農家子乃常事,沒什麼稀罕,可事情出在自己頭上還是氣悶。一聽他這話,王貞娘感覺自己沒立場給臭小子抱不平了,他這還能不是登徒子?他到底盯着人家小姐看了多久?這種客人誰能給好臉色?
被擠兌,該!活該!
王貞娘又問他是左還是右,喬越說左。
“小越你聽娘說,眼尾長痣在民間稱淚痣,是苦命的痣。這種姑娘不管出身幾何,命途大多坎坷,她是生來帶淚的。”
喬越點點頭,這麼說沒錯,書裡那個可不就是坎坷命?早年喪母不說,還遇人不淑。
要說她也沒吃很多苦,因爲曹耀祖這人是做戲做全套的,成親之前如何哄,成親之後還是照原樣騙,他捨得費心。鬱夏從頭至尾沒覺得夫婿不好,每回提起都說能嫁給曹郎是天下第一的幸事。鬱文白在府學教書,每旬休一日,假少,他來康平縣的次數少得可憐,同曹耀祖成爲翁婿之前也見過這個外甥,當時覺得曹耀祖人太年輕,有些鋒芒早露,至於說人品道德……只要不是朝夕相對,偶爾才見一次,他有心誆騙,你不易看穿。
鬱文白對女婿的評價隨女兒走,女兒日子過得好,哪怕曹家有點問題,也無傷大雅。但凡是高門大宅,哪能沒點陰私?
喬越不知不覺想遠了,看兒子突然走神,王貞娘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說:“你從小也是多災多難,娘還想給你尋摸個福氣好能旺夫的。”
正負得負,負負得正,兩個原先都慘,湊一起不就好了嗎?
“娘說的,說親要講究個門當戶對,條件相仿纔是好姻緣,我是個病秧子,她要是命好旺夫,我倆登對?”
“……”
總覺得他在胡說八道,你偏偏還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也怪氣人。
王貞娘覺得她沒法同兒子聊下去了,便照例關心他一番,說藥端來要趁熱喝,飯要好好吃,讓他愛惜身體。
喬越答應得很好,因爲鬱夏的關係,他任性都有限度,也就偶爾胡鬧一下,平常很少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就是怕,怕老婆摸完他脈象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流。
那畫面,喬越很不敢看。
邁出門檻,王貞娘還嘆了口氣,世間之事難有十全十美的,像以前,兒子不像現在隔三岔五又是一出,不過那時他更孤僻,一身陰鬱,極少理人。現在稍稍開朗些了,想法也跟着多了起來。
又想到老爺人在家中,還不知道小越有心上人了,若給他知道,也不知是怎麼個想法。
這一晚,王貞娘睡得不好,都躺下個把時辰她還是清醒的,心裡裝着事,下半夜才勉強睡着,感覺沒睡多會兒,就到起身的時間。縣令夫人芳辰,要登門道賀總得收拾收拾,錦娘怕大姐在鄉間不清楚縣裡時興的妝法,還給撥了個手巧的丫鬟過來,姐妹兩人都收拾妥當,還在府中坐了一會兒,差不多了才乘上轎子準備動身。
康平不小,底下鎮子挺多,可縣城只得那麼大,縣令、縣丞、縣尉甚至於說縣中大戶宅邸相距都不算遠,乘轎子不多時就到了。此時,金府已十分熱鬧,縣令夫人跟金家老太太坐一塊兒,說着話聽着戲呢。
縣令的小兒子才五歲大,名喚金滿坤,乳名元寶,他託着肥溜溜的腮幫子百無聊賴看着戲臺子上花裡胡哨的扮相,聽他們咿咿呀呀,瞌睡得很。
金老太太正同兒媳說話,就被乖孫子打斷了。
“每回都是這幾齣,祖母我都聽煩了。”
聽到這話,金老太太顧不上兒媳婦,回身去哄好孫孫,說換!讓他們唱個新鮮的!金元寶還是沒多大興趣,吵着說沒勁!他年歲小,從小被慣得厲害,耐心極差,多一會兒就坐不住,他在變着法恭維的人羣裡掃了一圈,連個能一起玩的都沒有,擱這兒待的不是太太就是小姐。
金元寶正想開溜,比起坐這兒聽戲,他寧肯到園子裡去鬥雞。結果還沒來得及跑,就聽見有人傳話說縣尉夫人到了,不過片刻,又來人說縣丞夫人也到了。
王錦娘先來,受到不少關注,好在這種場合她見得多,應付起來也還自如,她向金老太太並縣令夫人引薦了大姐,閒敘兩句,入座。
便當此時,房氏慢一步也來了,緊跟在她身邊的就是外甥女鬱夏,後頭還有兩個適齡當嫁的庶女。
王貞娘剛還在緊張,沒平復下來,就感覺小妹把手搭在自個兒手背上,使眼色示意她看。王貞娘擡眼,便看見跟在房氏身邊那姑娘,她步態優雅輕盈,身姿窈窕,腰身纖細如柳,生着一雙春波盪漾的桃花眼,卻絲毫不顯媚態。她瞧着便是好涵養,容貌氣度上上。
剛在心裡嘆了句好個出色女兒!房氏一行便走近了,王貞娘注意到這姑娘眼尾有顆小小黑痣,這痣爲她增色不少。
這這這、這就是自家兒子看上的姑娘?
他說得沒錯,人是出色是漂亮……人家這般拔尖,憑什麼中意鄉間地主的傻兒子呢?
王貞娘才知道喬越的眼光有這麼高,高到她頭暈目眩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不止是王貞娘,女客們都在打量此女,最終問出來的是金老太太,她示意鬱夏上前幾步,仔細看過,問房氏:“老身枉活這麼多年,頭回見着這般出色的女兒,從前怎不見你帶出門來?”
房氏看鬱夏進退有度言行得體,頓覺面上有光,笑道:“這是我家女兒不假,卻不是我生的。”
金老太太聽罷,打趣道:“你有耀祖這個好兒子還不夠?還想要如此出色的女兒?真真是個貪心的!”
房氏這才同金老太太解釋說,這是她外甥女,從臨州府來,在曹家做客。“她父親姓鬱,是府學裡的先生。”
但凡家中有讀書人,多少都打聽過府學裡的情況,說到姓鬱的,他們只知道一位,便是天生教書先生命的鬱子孝。
“難不成她父親便是子孝先生?”
房氏頷首,婦人們私語起來,又有人仔細看了鬱夏幾眼,本來人就出色,想到她爹是那個鬱子孝,總能教出舉人甚至還有學生中進士的鬱子孝,她們目光都灼熱幾分,再看鬱夏便覺得她當真是上天入地絕無僅有的好,換個人長成這般模樣難免媚俗,她卻是一身朗朗清氣,輕易不可褻瀆。
金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更和善了,還帶點慈愛,讓鬱夏到身邊來,說人上點歲數眼神就不好,這麼近還是瞧不明白。
鬱夏又跟了幾步,被金老太太引到身邊,金老太太還想好好誇一通,卻被金元寶搶了先。
“鬱姐姐好看,比我們府上哪個都好看!”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等於說是冒犯了主人家。可話是金元寶說的,金老太太笑得不能自已,今兒個過生的縣令夫人也嗔笑着打趣他:“你纔多大?就知道好看不好看?”
金元寶搖頭晃腦:“知道,我知道,娘就好看!”
“……我看你嘴上怕是抹了蜜,今兒個說話這麼中聽!”
金元寶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蹦,把縣令夫人逗得連連發笑,才亮晶晶看着鬱夏,看了一會兒還跟金老太太撒嬌,說要在旁邊加把椅子讓鬱夏挨着他坐。
孫子這麼要求,府上願意慣他,鬱夏就坐到金元寶旁邊,房氏借喝茶的動作抿了抿脣,心想外甥女出色是好,今日這般,過了。
看鬱夏似有掙脫曹家高飛出去的勢頭,房氏腦子裡濾過千般想法,覺得還得同兒子談談。
老太太問鬱夏話,問她來康平縣習不習慣,感覺這邊比臨州如何?
思及金老太太是縣令母親,鬱夏便說臨州有臨州的氣派康平也有康平的秀美。她從地方風貌說到人情把能誇的都挑出來誇了一遍,最後總結說本縣完全稱得上名字,的確是安康太平,縣令大人爲百姓操勞這麼許多,是難得的好官。
聽有些人說奉承話,你感覺假,像從前就有人爲了吹捧縣令,說他去臨州看過不過爾爾,也沒比康平繁榮什麼。這種話人家聽着不會覺得高興,只會尷尬。
鬱夏則不同,她每句話都很樸實,聽着丁點不顯浮誇,你只想跟着點頭,覺得對。
看看,金老太太不就更高興了,這番話多受用?
金老太太平常就笑呵呵的,不常爲難人,可也極少真正親近誰,見着誰家姑娘她都能順嘴誇兩句,實則不過心。看她今兒個對鬱夏的態度,是真心實意喜歡,那眼神慈祥得就跟看親孫女一樣。
還有那個金元寶,剛纔就吵着說坐不住了,這會兒還消停下來,聽他祖母同鬱夏一問一答也津津有味,不像之前那樣渾不耐煩。
那後來,金老太太一直拉着鬱夏,開席都要她坐身邊來,看時辰差不多了房氏說要走,金老太太還捨不得,金元寶也嘟噥說他還沒帶鬱姐姐去看他的寶貝。
他的八哥兒!他的鬥雞!他威風凜凜的大黑狗!
金元寶看房氏的眼神很不痛快,鬱夏見此,半蹲下身哄他,說還要在康平縣小住一段時間,以後再來金府做客,只是不知道府上歡不歡迎。
“鬱姐姐你想住下都行!祖母喜歡你!我也喜歡!”
縣令夫人笑罵他,讓他不許胡說。
才衝房夫人道:“我們老太太喜歡你家表姑娘,以後常帶她來玩。”
房氏其實不愛來金府做客,每回過來,她都感覺低人一等,可縣令夫人這麼說,她也不敢不應,只得賠笑說好,說她以後隔兩三天就來,只怕貴府嫌煩。
金老太太剛拿了支上好的碧玉簪給鬱夏,說趁她,給她戴着玩兒。鬱夏推拒不過,收了,想着回去抄一卷祈福的經文給老太太。這玉簪一看就很貴重,等值的東西她還不起。
金老太太平常打發人可不會給這樣的好東西,她本來就是真心實意喜歡鬱夏,沒想她還什麼。
縣令夫人過生,當天去了那麼多姑娘,卻讓鬱夏拔了頭籌,不說別人心裡作何想法,曹家那兩個庶女臉色都很勉強,撐到回房就抹起眼淚。
“我都十三四歲了,該相看人,姨娘還說太太這回帶上我就是要給縣裡大戶人家的太太瞧瞧,結果呢?她們一個個只注意到咱家這個來做客的表姑娘,誰看到我了?”
曹家兩個庶女嫉恨起鬱夏,另一頭,王貞娘也在唉聲嘆氣。
她今天是擦亮眼去的金府,看明白了,看得清楚明白。小越喜歡那姑娘是好,模樣好,身段好,氣度好,她會說話也知進退,說是來曹府做客的表姑娘,乍一來到這種場合見着那麼多生面孔卻丁點怯意也無,自打亮相就落落大方。
王貞娘也見過不少年輕姑娘,這個稱得上是最出色的。
本身出挑便罷,她還有個在府學裡教書的爹。
府學先生是什麼層級身爲秀才女兒的王貞娘心知肚明,想起宴席上衆人的反應,她回去之後還問了一句,問說那位鬱先生是不是十分有名?
聽錦娘解釋一番,她心更累,當真不知這事該怎麼辦才妥。
作者有話要說: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