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們說了一籮筐的廢話,總結下來就是“鬱夏同學很好,這分數給本省長臉了,拿出去和其他省的比較都是高的”,又說她這個全滿分的理科讓首都那邊許多高校招生辦看了都眼紅,如今國家大力發展第二產業,最缺的就是理工科人才,她天分實在好,太值得培養了。
別說圍在旁邊聽熱鬧的社員們,就連報社記者都挺意外:“還有這出?先前都沒聽您說起。”
領導心想我不要臉面的?這種牛總歸要到人多的地方來吹!
大家夥兒都好奇,催說然後呢。
“然後啊……京市醫學院也不是吃素的,半年前那次冬季高考全國最優秀的人才基本都讓清大京大招去了,好不容易有個這麼拔尖的同學三個志願全報了醫科,第一志願還就是他們學校,京醫大招生辦哪肯放人?他們效率從沒這麼高過,趕着發了錄取通知。”
省裡的領導指了指鬱夏手裡那張薄薄的通知書,“就這個,是投遞到我省的第一份錄取通知書,別的都還在等消息。”
社員們就愛聽這些,平常總彎下幹農活的背脊挺得筆直筆直,鬱家二妹真是給全生產隊長臉了。
這年頭,農村學生要謀出路不容易。就說高考,假如說同省份同錄取線兩個考生同分了,優先錄取城裡的。再說城裡還有各種技校,培養專業技術人才,也就是後世所說的藍領,這種學校因爲錄取分數很低,根本不招收農村學生,要報考就得是非農業戶口……因爲類似種種限制,農村孩子要走出去就一條路,參加高考,考過錄取分數線,能過錄取線哪怕上不去大學本科,總能上個大專之類,也比耗在鄉下地裡刨食來得強。
“領導我就想問問,咱們夏夏去京市上學一年要花多少錢?學費多少?書本費多少?生活費要準備多少?”
不用去看,這是鬱媽問的,自家窮,她心裡最記掛的就是開銷。偏這事就連公社高中的老師也只知道個大概,太具體的說不清楚,只知道國家重視人才,你能考上就能讓你讀完四年,哪怕家裡窮也有補助措施。
不能怪人家,在公社上教書的想也知道不可能上過大學。頭年冬季高考又太倉促,他們全公社一個大學本科都沒錄上,統共就走了兩個大專兩個中專。
大專生的待遇和大學生能一樣啊?
鬱媽這個問題特別現實,也是大家夥兒都關心的,領導聽了不嫌煩,耐着性子給說明了一通——
“咱們國家正面臨人才斷層,各行各業急需要人才,大學生顯得尤爲珍貴,不僅畢業以後包分配崗位,上學期間也有諸多照顧。首先呢,大學生是不用交學費的,也不交書本費,只需要準備生活開銷。假如農村學子家庭貧困,就連日常生活都有困難,可以申請困難補助,特困生每個月能領十八塊錢,一般貧困也能領十三,這個錢是國家資助你的,不需要還,你只要好好讀書畢業之後爲咱們社會主義建設做貢獻,這樣就對得起國家對你的幫扶了!”
一段話下來,全場譁然。
不交任何費用國家還反過來給發錢?有這種好事臥槽啊!!!
先前放任家裡孩子由着他們荒廢學業的悔得腸子都青了,說痛心疾首也不爲過,這種事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以後簡直緩不過勁兒來,脾氣暴躁的真忍不住想衝回去揍人!
那死孩子,還說什麼沒考上纔好,沒考上能給家裡省錢,考出去一個多大開銷?
結果呢,聽聽人家領導說的!
只要考上大學就等於走上康莊大道了,什麼開銷?啥費用不交每個月給十幾塊還不夠你花用?這要是不夠你還能是去讀書的?
啥都不說了,明年複習一年,這之前先揍他一頓!
要說全場震驚也不對,鬱夏是挺意外的,她知道這年頭人才稀缺,但沒想到國家給的福利這麼好,好得超乎想象了。
至於鬱春就很淡定,這些事她知道,上輩子她上的大學很一般,不是什麼重點,福利還是享受到了,國家對大學生一視同仁,最多不過撥給重點大學的獎金和補助多一些。
要說真是命運的巧合,上輩子鬱夏是優秀,也沒優秀到各大院校搶着要的地步。公社高中教育水平有限,她在這一片分數高,放去市裡興許都排不上。就算這樣,在很難才能考出去一個的農村,她屬於頂頂爭氣了。
當時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裡,鬱夏想去讀,但是家裡條件差,鬱爸斷着腿得有好長時間不能下地,鬱媽就是抹眼淚一個人頂不起家,鬱毛毛人還小……在鬱春不讓步的情況下,鬱夏上後山哭了一場,回身就把通知書撕了,撕了也是怕自己回頭又後悔,不想留餘地。
那時候沒有領導來發獎金,對上大學這回事他們也抓瞎,當時鬱春倒是說了兩句好聽的,大概是說連她那份一起努力,讀出名堂來一定拉拔妹子,然後就收拾包袱帶着錢出了門。
鬱春上了四年大學,開銷不少,一來她好臉面,心裡有點小虛榮,二來是入學沒多久就喜歡上同校一個男同學,對方是城裡的,家裡條件不錯,鬱春爲了讓他注意到自己也用了很多精力在收拾打扮上。
當時爲了省一張火車票,鬱春是獨身一人去的學校,家裡沒陪。本來,在她瞭解到大學的真實情況之後可以寫信回來告訴妹子,讓鬱夏複習一年,來年再考,不用擔心開銷。那會兒鬱夏還沒同高猛談戀愛,也沒結婚,無需考慮家庭……
她的確猶豫過,猶豫過要不要說,後來想到說了要在從家裡拿錢就不容易,鬱夏要是學習好年年拿獎學金她更尷尬,所以就黑了心。
得有四年時間,大隊上只考出鬱春那麼一個本科,直到第五年才考出第二個,這時候,事情就兜不住了。人家老孃找上鬱媽,問她國家政策這麼好,當初咋不讓鬱夏去讀?鬱夏那孩子最聰明,她真是被耽誤了。
鬱媽氣病了一場,回頭逼問鬱春,鬱春還說政策年年都在變,之前高考總分四百,現在都改六百分了!還讓她媽少聽點挑撥,人家是沒事找事扎她心來的。
這個情況鬱夏也知道,乍一聽說肯定氣憤,氣過了就釋然了。那時她已經有家庭,剛結婚的時候同婆婆有些摩擦,後來互相包容嘛,也就融洽了。她生活挺好,不管還能不能考都沒想過丟下丈夫去進修。
八十年代政策放開之後,高家投入了一筆錢,包下生產隊上的大池塘養起魚來。當時做這個的不多,魚養成之後拉進縣裡很好賣,他們在兩三年間又發了一筆。
這點子其實是高猛瞎琢磨的,怎麼操作是鬱夏看着農業書籍一點點摸索的,做成之後,高猛覺得兩兄弟全撲在這上頭多餘了,就從賺的錢裡頭抽出一筆作爲啓動資金,養魚這個活直接讓給他哥,跟着就帶鬱夏進城去做起別的生意。
從農村進城裡打拼,哪怕手裡捏着一筆錢,總也要吃苦頭吃教訓,那會兒大小事是高猛出面,賬目之類是鬱夏盯着,生活也是鬱夏在張羅。高猛在外頭受了氣 ,好幾回都不想幹了,幹啥擱外頭裝孫子活受罪?回家看到老婆忙裡忙外又忍下來,他這輩子好運都用在娶媳婦上,娶回這麼個好老婆,咋能叫她吃苦受罪呢?
說是機遇遍地的年代,發家之路也是有很多坎坷的,受過委屈,吃過苦頭,經受過誘惑,之後纔有城裡的廠房城裡的別墅。
要說上輩子的鬱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可以說是老天爺總心疼這種踏實勤勉的好孩子,哪怕在這裡受了挫折,轉身也有機遇。
鬱春呢,後來不順意的生活也算是爲她浮躁虛榮黑心肝買了單。她上大學的時候掛過好幾科,好在補考通過了,這纔拿到學位證。哪怕有學位證,因爲教授不喜歡她,後來給分配工作的時候她那個崗位就不咋的好。
看着那些學習好討教授喜歡的去了好崗位,她能甘心?
她當然不甘心!
因爲不甘心做事難免帶上怨氣,當時是沒有隨便開除的說法,只不過就這個工作態度和效率,升職加薪沒你份,幹十年還是個小職員……後來越來越多的大學生步入社會,各行各業就不缺人了,又趕上鬱春工作沒做好,犯了不小的錯,她跟着就被開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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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故事是小電影裡沒講的,畢竟在那裡頭女八號沒多少戲份,不多的幾個鏡頭都鎖定在八十年代末,當時鬱夏已經過上好日子了,她作爲久別重逢的高中同學幫助了遇到困難的女主角,也是從女主角的口中,觀衆才認識了她,這個認識也就是簡單的人生概括,並沒有細節。
鬱夏什麼也不知道,她伸手扶着喜極而泣的鬱媽,鬱媽還在說呢:“國家好啊!社會主義好啊!”
這種鏡頭就是報社記者需要的,他們趕緊抓拍了兩張,省裡領導想起來又提醒了說:“你們回頭算算鬱夏同學一學期要多少口糧,把口糧裝上,拿去縣裡,憑錄取通知書兌換全國糧票,拿糧票上京,到學校之後,再用糧票換飯票,拿飯票上食堂吃飯。”
鬱家人聽得仔細,他們原先以爲帶上衣物就行了,頂多多備點錢,結果還有這些門道。
領導還提醒說,咱們祖國首都樣樣都好,就是冬天冷得很,別的都能省,禦寒衣物不能省,你以爲咬咬牙就撐過去了,反過來想,凍僵了影響學習效率,得不償失。建議有條件的最好備件羽絨服,不然也弄個厚棉衣。
老太太搶着問:“那羽絨服上哪兒買?”
“咱們南方冬天不咋的冷,落雪天都不多,羽絨服少見,你買到的拿去首都也頂不住,這個要去當地的百貨商場,羽絨服比較貴,得要六七十一件。”
能不貴嗎?
羽絨製品也就是最近這些年纔有的,量少啊,原本他也不該同農村學生說這個,還是因爲鬱夏是省狀元,手上捏着一筆獎金,對她來說負擔得起。
既然負擔得起,買一件就有必要,羽絨服穿着是真暖和,穿上身不受凍才能更好的學習嘛。
那衣服領導也見過,分裡外兩層,保暖的是裡子,裡子不用洗可以穿一冬,外衣髒了只需要把外衣剝下來洗乾淨。又因爲做工好結實耐穿,買來能穿很多年,真的合算。
都是鬱夏夠優秀,上頭領導把能想到的全提醒了一遍,還好心告訴他們早點去買火車票,否則當心沒座。再有就是火車上擠,什麼人都有,千萬注意行李和財物。
鬱夏都記住了,她拿着錄取通知書和領導們拍了一張合照,又回答了報社記者的問題,送這一行人出去的時候還特別感謝了領導的關心,要不是他們提醒,自家啥也不知道,真是抓瞎。
鬱爸鬱媽心裡壓的大石頭已經挪開了,把人送走之後回去的腳步都輕快不少,老爺子老太太也高興,本來還想着讀書費錢,辦酒席只要過得去,能省還是要省。
現在好了,夏夏手裡捏着獎金,那個是她憑本事得來的,就讓她帶去首都買什麼羽絨服。家裡辦席靠她養豬攢那筆錢就夠了,綽綽有餘。
“既然錄取通知書到了,就明天辦席,高家的你看能打上魚不?”
陳素芳拍拍胸脯:“我這就讓高奎跟他爸下網去,鬱老太你只管放心!”
“那行,就麻煩你當家的。”
“說啥呢?鄉里鄉親有什麼麻不麻煩?”她們家紅紅明年高考,還要指望鬱夏的複習資料,這點忙咋能不幫?
本來,高家條件好,陳素芳也沒想着一定要高紅紅考出去,管她讀成啥樣以後總歸差不了。還是剛纔讓領導洗了腦,大學生那可是國家養的,這待遇實在太好,哪裡是廠裡的女工能比的?這麼看還是要考大學!
不止她一個人這麼想,全生產隊包括其他生產隊來湊熱鬧的都一樣。家裡條件好的不用說,條件差點咬咬牙也拼一把,萬一考上了呢?
老太太喊住幾個手藝好的婦女,請她們明天來幫忙,就怕自家這麼幾個人張羅不過來,又說可能還要借點碗盆桌椅。
“說了就中!多大點兒事?”
“就是嘛,這可是辦狀元席,你不開口咱也要來幫忙的!”
“狀元席啊,還真沒吃過!”
老太太牙豁子都笑出來了,方方面面都說到了她就拉着鬱夏回屋,想仔細看看錄取通知書長啥樣。鄉親們有眼力勁兒,沒跟進屋,倒是自家幾個親戚跟了,還催着鬱夏開信封看看,上頭領導獎勵她啥。
“是錢吧?不知道裝了多少。”
這種事也沒必要瞞,你瞞着給人瞎猜反而要傳出誇張的謠言,這麼一想,她就當着幾個親戚面把信封拆了,將裡頭的票子取出來點了點,四個信封加一塊兒統共六百五十塊錢。
那幾個親戚瞪成了牛眼:“咋這麼多?”
還有人嚥了咽口水,真羨慕壞了。
鬱夏又把多的裝回去,取了二百遞給老太太,老太太跟着就要推回去:“這錢你自己拿着,到京市還要買那什麼羽絨服,要添置的不少,給我幹啥?我一個農村老太婆有幾個花錢的時候?”
鬱夏堅持:“沒地方使就存起來,想吃口啥就拿去買。我想着自己帶二百五十塊上京,奶拿二百,這裡頭有一百是給爺的;媽拿二百,拿着供家裡週轉。”
“那你咋夠?”
“人家沒這筆獎金都能讀,我咋不夠?我非但夠,還能有剩呢!您沒聽省裡的領導說大學生是國家養的?讀書不花錢!”
鬱夏這麼說,老太太才收了,跟着她媽也收了二百。邊上幾個親戚真是羨慕。別人家閨女出息不說,良心好孝心也好,從不叫人擔心,還變着法給家裡掙臉面。
回頭看看自家的,心裡想的是啥時候能添件新衣裳吃口肉,多大的人還不懂事,真是讓人操碎了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媽有件八十年代買的羽絨服,說是買成二百八十塊錢,年年穿到現在還沒壞,就是樣式落後了穿不出街=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