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 丞相張良
自從項羽一場大火把咸陽城連燒了三個月之後,這座曾是大秦帝國都城的巍然城池便成了一片瓦礫廢墟,劉邦從趙成手中奪回關中之地後,在張良蕭何的協助之下,耗費不少精力重建了咸陽城,因了劉邦政權不像項羽西楚政權那般殘暴,多有安民之舉,所以在咸陽城重建之後,許多在大戰前匆匆逃離咸陽城的秦人百姓,開始陸陸續續回到了咸陽,這座都城也得以重新有了些許生機。
這日清晨,在靠近王城的一座九進大府邸內,一位皮膚白皙、身形瘦長的中年人正在後花園內練劍,初秋晨風帶着些許寒意徐徐拂過近旁的一處枝葉微顯枯黃的竹林,中年人的長劍時快時慢,似乎心緒有些不定,眼神中亦帶着些許遲滯之色,他便是張良,漢王劉邦的智囊之一,與劉邦的另一智囊蕭何,並列做了漢王麾下的左右丞相。
張良善於大局籌劃、邦交斡旋,更是精於人事權謀,劉邦不少針對於項羽的策略便是出自張良手筆,近如重奪關中,遠如離間策反各路諸侯,使不少諸侯紛紛背叛項羽的西楚勢力轉投到漢王旗下等等,而蕭何則善於內政治理,安定民心、休養生息、積聚實力等等舉措,便非蕭何莫屬,如此,這二人相輔相成便成了劉邦不可或缺的左右臂膀。
然而,精明的張良卻並不被劉邦表面的恭敬所迷惑,久經滄桑的他,自然明白,在這個亂世諸侯爭雄的年代,如他這樣一般文弱的士人,最多隻是劉邦手中的一粒棋子,能用則用,不能用不一定哪天就被拋棄了,還有一點,相對於蕭何樊噲等劉邦的生死之交,張良只是半道上才轉投到劉邦麾下,其近疏不同自是不言而喻。
便說當下局勢,劉邦聯合了五大諸侯,聯兵五十六萬大舉攻向項羽的老巢彭城,發兵之時,非但帶走包括韓信等人在內的所有大將,甚至還把長於治理民政的蕭何也一併帶上,唯獨只留下張良鎮守咸陽,一同留在咸陽城的,還有劉邦的老父親太公與妻子呂后呂雉,而劉邦的其餘家小如後來的孝惠帝劉盈、魯元公主劉樂等則一併被劉邦隨軍帶走,僅從這一點,張良便可以推斷出劉邦心底下的小算盤。
此番大舉出徵,劉邦是躊躇滿志,想要一舉擊潰項羽勢力,底定中原大局,關中經過幾番戰火摧殘,精華人口與財貨已經所剩無幾,咸陽城更是蕭條的遠不如中原任何一座大城池。雖然劉邦口頭不說,但他心裡已經暗暗打定主意,平定中原之後,便遷都到中原其他諸如洛陽等名城去,一刻也不想在窮困荒涼的關中久居。
此刻的關中咸陽,僅僅相當於漢軍的一個後方補給基地,源源不斷地向正在中原鏖戰的漢軍主力提供糧草兵器乃至補充兵員,而這一切繁瑣事務,都由鎮守咸陽的張良負責,張良心下有些煩悶。雖然當初他只是抱着推翻“暴秦”的目的,來投奔劉邦勢力的,可實話說來,在那個年代,哪個名士豪傑不想建一番豐功偉業,哪怕不是爲了名留青史,至少也能光宗耀祖、享受一番榮華富貴。
在劉邦起兵之初,手底下人才凋零,頗具謀略大才更兼通兵事的張良,就被劉邦奉爲座上貴賓,其殷勤謙恭自然不用說了,及至如今羽翼豐滿之後,劉邦對張良的態度便不再像以前那般恭敬,武事方面,劉邦手下有善於用兵的大將韓信,還有樊噲等一班勇猛大將;文事方面,蕭何善於治理內政,更有曹參等一班文官輔佐,劉邦對張良的需求便不再像起兵之初那般迫切了。
雖然明知道劉邦有點過河拆橋的味道,張良卻並不急於道破,以他對天下大勢的推斷,他相信以劉邦眼下的實力,是無法一鼓作氣滅掉楚霸王項羽的,漢軍大舉東進勢必會碰壁,而一旦遭受挫敗,劉邦也只有退回關中重整旗鼓,到那個時候,穩定整個大局便非他張良莫屬了。
話雖如此說,可張良心底下多少還是有些陰鬱,對於平常那些籌糧徵兵等瑣碎事務,他一律都交給自己丞相府的各級屬官去辦理,而自己整日蝸居在家,要麼看看書、要麼練練劍法強身健體,閒來無事,還會與原秦國降臣韓談品茶弈棋,天高海闊地閒聊一番。
這韓談自從投奔劉邦之後,也沒少受些白眼,因由無他,劉邦很是痛恨那些賣主求榮的逆臣。雖然面上劉邦對這些所謂“棄暗投明”之士相當恭敬,然而劉邦卻只是把他們當做擺設一般養着,非但老韓談受此待遇,原先的趙成、褚韋、羅沅欣等秦將,劉邦亦是如此相待,這纔有了後來趙成、羅沅欣被項羽拉攏過去的事情發生。
此時的韓談,似乎已經磨滅掉了功業之心,一副欲在漢王劉邦麾下頤養天年的姿態,每日除了吃喝,便是昏昏大睡,偶爾張良請他過去弈棋品茶,這才抖擻精神與張良寒暄客氣一番,白髮蒼蒼、背脊微駝的他,臉上已經看不出來任何喜怒哀樂,任誰與他攀談都是一副哼哼哈哈、耳聾眼花之狀,然而,在精於人事權謀的張良眼中,這個老狐其實並不簡單。
正在張良的思緒隨着手中的劍上下胡亂飄忽之時,忽地前院傳來一陣人聲熙攘,似乎是誰在高聲嚷嚷着要找他,張良眉頭一皺,旋即收起長劍,立定身形深深地一個吐納,接過旁邊一個侍女遞過來的潔白汗巾擦拭了微微有些冒汗的額頭,這才大步向前院走去。
剛剛擡腳還沒走上幾步,張良便遙遙望見前院廳廊過道處,突然冒出一個身穿紅色衣甲的將軍身影,正神色匆匆地往這邊跑來,在那將軍身後,自己的家老上氣不接下氣地跌跌撞撞追着,一面還嚷嚷着什麼?
張良見狀不悅地皺了皺眉頭,本來他的心緒便是有些煩躁,又見這兩人大呼小叫地追逐,心頭更是冒出一股無明業火,雖則如此,他還是看出來那名將軍定然是有重大急事找他,所以心中有氣歸有氣,張良還是皺着眉頭迎上前去。
“董將軍,何事竟如此驚慌啊!”快到跟前之時,張良已經認出這位風風火火闖進來的將軍是負責咸陽城防兼領王城禁軍的董成,隨即便朗聲問了一句。
“啓稟丞相,大事不好了,咸陽城外突然出現大量敵軍騎兵,已經將咸陽城團團圍死了!”滿頭大汗的董成已然顧不上太多禮儀,撲通一聲單漆跪地,拱手向張良急急稟報道。
“什麼?”素來穩重的張良竟是被董成驚得驟然失聲,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忙又喝道:“再說一遍!”
“丞相,咸陽城外突然出現大量敵軍騎兵,眼下咸陽城已經被團團圍住了!”董成帶着有些驚慌的顫音又重複了一遍道。
這一次,張良一字不漏地聽清了董成的回報,驟然間,張良直覺得自己腦海中嗡然一聲炸響,頓時空蕩蕩的一片。
“老爺,董將軍他非說有緊急軍情要面見你,我都沒來得及……”還是氣喘吁吁趕來的家老一聲呼喊,把張良拉回了現實,未等盡職盡責的家老說完,張良便陰沉着臉,揮揮手示意家老退下。
“董將軍,來襲的敵軍有多少,是否能認得出來,是哪方面的勢力!”張良定了定心神,沉聲問道。
“回丞相,敵軍幾乎全部是騎兵,兵力大約有一萬上下,至於是哪方面的勢力,末將也不敢斷言,好像,應該是……”董成面露難色地猶豫道。
“什麼好像應該的,照實說!”張良陰沉的臉色更加的鐵青了。
“是!”董成被張良喝得一愣怔,連忙拱手回道:“照敵軍衣甲服飾以及旗幟來判斷,來襲的應該是秦軍!”
“什麼?秦軍!”張良卻是更加震驚了,照他所想,眼下最有可能會在此時偷襲咸陽的,便只有劉邦的敵對勢力,,項羽的楚軍,然而,董成卻告訴他,突然出現在咸陽城下的居然是一年前早已經被諸侯聯軍剿滅掉的秦軍,這如何不叫自詡料事如神的張良震驚萬分。
“董將軍,軍無戲言,你確定城外的確是秦軍!”張良仍是難以置信,這秦軍居然會憑空再度出現,要知道,眼下關中隴西巴蜀等地,皆是漢軍的天下,縱然是秦軍殘部死灰復燃,好歹也應該有個跡象,如何便能夠憑空突然出現在咸陽了,難不成,秦軍都成了天兵天將。
“回丞相,末將起初也不敢相信,但末將在城頭足足看了近半個時辰,可以確定城外那些敵軍騎兵確實是穿着秦軍的制式衣甲,軍中的旗幟也是秦軍一貫的白底黑字“秦”字大纛旗,丞相若不相信,可隨末將上城頭一看便知!”董成拱手正色地回道。
聽完董成所說,張良心頭便是一團亂麻,煩躁地在廊下來回踱步:“暴秦的軍隊去年不是已經被剿滅乾淨了,至多隻剩下南海三郡趙佗所部秦軍,可趙佗早已封閉了揚粵馳道,也沒有足夠的跡象證明他會突然出兵北上,這支秦軍到底是何來歷,莫非,莫非會是其他勢力假扮秦軍!”張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城外的敵軍會真的是秦軍餘部,他想到一種可能,那便是其他勢力不敢正面得罪漢王,便假扮成已經消亡的秦軍來偷襲咸陽,眼下天下大亂,大大小小勢力無處不在,這種說法也有足夠的理由可以站住腳跟。
“這些敵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爲何函谷關、武關等各處要塞,以及藍田大營的我軍都沒有提前預警回報!”張良撇下這支敵軍究竟會是哪方勢力不想,忽地又想起一個重要事情問道。
“回丞相,末將也不清楚,只是清晨之時,守城的軍官突然跑來向末將稟報說,咸陽東南方向突然開來大股來歷不明的騎兵,末將聞訊便匆匆趕到城頭查看,眼下可以斷定的是,敵軍是從東南藍田大營和武關方向開來的!”
“走,上城頭看看去!”眼見越問越是讓自己迷惑,張良索性大袖一甩,丟下一句話,便大步匆匆地往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