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凌徹的問話聲傳來,顧竹寒本想拆信的手頓了頓,她擡頭看向凌徹,答道:“想。”
凌徹抿了抿脣,其實他一直在等她問他,但是她一直沒有動靜,唯有他來問她。他抿了抿脣,而後說道:“是梵淵從西北邊境趕來救的你。”
顧竹寒沉默,握着燙金信封的指尖微微顫抖,她的臉半明半暗地陷在光線並不怎麼的牀簾間,披散烏髮掩住了大半臉容,遮掩住了此時眼底交織複雜的思緒,她閉了閉眼,呼吸近乎輕柔,“那……爲什麼我醒來之後誰人都看見了,就是沒有看見他?”
“他應該是累倒了,我也有好幾天沒有看見他了。”凌徹如實回答,待說完之後才覺得胸腔之中似乎有空氣在不斷擠壓他的呼吸,這種艱難喘息的感覺幾乎令他不想再說下去。他很清楚,將梵淵的事情告訴顧竹寒之後會對她的決定有什麼影響。無論顧竹寒是否答應他之前對她的請求,再次回帝京的時候她都不可能以紀寒這個身份回京。
而現在梵淵的突然出現,不可否認的是,給了他猝不及防的一擊。他無法掌控接下來的情況,甚至說是一向自信淡定的他此刻變得惶恐、患得患失,對手同樣強大,同樣善於攻於心術,可偏偏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能救她,而且他付出了別人無法想象的代價來到她身旁,就只是爲了要及時挽回她的性命。
梵淵是秘密到來這裡的,順景帝並不知道他斗膽扔下西北那邊的爛攤子來到這兒,而現在西北邊境並沒有傳來什麼惡化動亂的信息,這便說明梵淵在那邊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快速鎮壓住蠱禍,這纔敢冒天大的風險穿越東西來到大蔚的另一端。
顧竹寒看着那封信,上面“紀寒親啓”這四個字她看了僅僅幾遍,便已經將上面的一撇一勾給記得清清楚楚,她甚至有暗暗揣摩過梵淵收到她回信時的心情,是雀躍驚喜一如既往的面容沉靜看不出一絲漣漪?然而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他竟然在如此時刻來到她的身旁,怎能教她不感動?
顧竹寒不再猶豫,她拆開了那封信,但見那張薄薄的熟宣之上,筆徑蒼勁地只寫了三個字:等我來。
僅是三個字就使她不能自抑地仰起頭來,她害怕她一低頭淚水就會迷糊了眼睛,毀了信上那簡單揮筆的三個字。
“他在哪裡?”良久,顧竹寒斂了心神,平靜問道。
凌徹始終垂睫,沒有擡頭,過了片刻,他才口中艱難吐出幾字:“東院偏院。”
“謝謝。”顧竹寒將信用心收好,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夜已經深了,可是凌徹還是在她房間逗留,顧竹寒見他還不回去休息,不由說道:“殿下,夜深了。”
“嗯。我知道。”凌徹狀似沒有事兒般說道。
“所以……你還不回房間?”顧竹寒見他沒有反應,唯有硬着頭皮問道。
“你病的時候你都沒有趕我走,現在好了就想趕我走了?”凌徹斜睨着她,語氣幽幽,“真是很狠心的人啊……”
顧竹寒吞了吞口水,小聲嘀咕:“我病的時候是昏迷着的,怎麼趕你走……”
“所以你病的時候都沒有趕我走,今晚就不要趕我走了。”凌徹得出結論。
“這是什麼邏輯……”顧竹寒呆了,凌徹卻突然站起身來,來到顧竹寒面前,俯身摟住了她,他並不怎麼用力,害怕將她摟痛,然而正是這種若即若離的力度害得顧竹寒心中沒來由地一沉再一痛,她彷彿是有不好的預感,卻聽得凌徹在她耳邊說道:“竹子,你還在就好還在就好。”
顧竹寒眼底閃過驚訝,她的下巴擱在凌徹的肩頭上,閉上了眼睛,從眼角滑出了一滴淚。
那晚,凌徹還是留在顧竹寒的房間裡,久久不停的口琴聲終於停了下來,然而銀闇卻沒有進顧竹寒的房間,而是徑直離開了屋頂,回房休息。
顧竹寒讓凌徹熄了燈,凌徹還是睡在那張臨時搬來的軟榻上,他躺了下來,連日來的疲憊卻沒有令他立即入睡,彷彿這短短几天的時間讓他完全改變了這十多年的作息習慣。兩人都在黑暗之中一時之間都睡不着覺,顧竹寒呼吸平穩地睜大眼睛看着帳頂,自醒來之後太多太多的事情涌進腦海之中,她壓根來不及好好整理,此時讓她入睡根本睡不着。
“竹子,睡了沒有?”凌徹今晚好像也心神不寧,過了很久,他纔在寂靜之中問道。
“沒有。睡不着。”顧竹寒的聲音悶悶的,帶了一絲沙啞。
“我也是。”凌徹微微嘆息,“總覺得這一切十分之不真實,我害怕一覺之後這完美的一切就會消失。”
“我不是在麼?”顧竹寒爲他這可笑的患得患失笑出聲來,可是笑完之後又覺得心頭酸酸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竹子,你能回帝京等我嗎?”凌徹思量了一整晚,終究忍不住問出聲來,他必須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覆,現在的形勢他們都十分清楚,一個人沒有可能同時飾演兩個身份,若然她選擇的是他的話,那麼他現在就能着手處理南唐那邊的事務,若然她選擇的是南唐的話,那麼……他會不擇手段將她搶回來。
“……嗯。”顧竹寒過了很久,才微不可察地從口中輕輕答出一字,夜深人靜,她雖然答得模糊,然而凌徹卻是聽得清楚。
黑暗之中,月光穿堂過戶延伸至他身上,他脣邊禁不住綻放出一抹比霜花還要漂亮的笑容,光影交織之間折射出無限華彩。
“嗯。”他也應了一聲。
而後,各自轉了一個身,陷入睡夢之中。
顧竹寒睡得並不怎麼安穩,夜裡翻來覆去了好幾次,總在不斷交叉轉換的噩夢之中輾轉,想要拼命逃離裡面的虛幻情景,卻是怎麼樣都逃不掉。
她渾身難受,額頭上虛汗不斷冒出,卻突然聽見“嘭”的一聲悶響,有一陣急促的氣息忽而靠近,顧竹寒猛喘了一口氣,才得以從無盡的噩夢之中解脫,她怔忪在牀上,過了幾秒纔回神,感覺到一隻手憐惜地搭在她的額頭上,輕喚道:“竹子?竹子?”因爲看不見而迷茫,也因爲看不見而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