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趙尚痛得閉上了一隻眼睛,他從未見過平樂手下有這樣的人,武功超乎出他的想象。
“他是誰你不必知道。”
不等來人回答,外面另有一人進來,只見她手持弓箭,一臉淡漠笑意,她看了拎住趙尚滿臉嫌棄的銀闇一眼,忽而覺得趙尚做人很失敗,年輕時不僅被順景帝背叛,年老了又要被自己的兒子背叛,一點帶眼識人的能力都沒有,當下搖了搖頭,大搖大擺地走至趙池跟前,一腳蹬上了他的胸口。
彷彿是故意那般,她蹬的地方並不是哪裡,而是剛纔銀闇踢了他一腳的地方,立即痛得趙池冷汗飆出,可是手中遺詔仍舊不鬆。
“看不出你這麼硬骨頭,可是這並沒有什麼用。”顧竹寒看着他,面無表情地踩到他拿着遺詔的手腕上,趙池幾乎都要聽見自己腕骨裂響的聲音。
“你……怎麼還沒有死……”趙池在看見顧竹寒出現的一刻心中其實十分震驚,他是知道平樂府邸之下的無底洞的,多少年來那裡是祈風一個秘密處決重要、特殊犯人的地方,被扔下去的人多半不可能生還歸來,但是顧竹寒現在確鑿像一隻惡鬼活那般活生生站在了他面前。
顧竹寒見他的手鬆了,邊俯身撿起跌落地上的遺詔,邊回答他的問題:“如果我死了的話,又怎麼代替平樂郡主來勤王?趙池,你居心叵測,想要危害整個祈風王室,”顧竹寒一掃眼前的詔書,看見墨跡未乾的兩個大字寫得正是“趙鈺”的名字,話鋒不由一轉,“幸而主上沒有被你的奸計矇蔽雙眼,選了適當的人選來繼承王位,你就好好在這裡等待毒發身亡吧!”
顧竹寒說罷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將詔書一卷,又瞥了趙尚一下,見他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覺得自己走了不聽聽他的遺願很不人道,唯有折身來到他面前,“主上,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趙尚此刻已經被銀闇給重新安置回榻上,他從顧竹寒進來到現在他的眼睛幾乎都盯在她的身上,此刻看見她拿到了遺詔又制服了趙池,禁不住感慨,傳聞中那個官職不高卻在大蔚裡混得風生水起,在南唐發生政變之時以一人之力力壓狂瀾,現如今又在祈風這個分明已經腐朽的國度幫助於他,他實在是覺得心中有絲絲內疚纏繞,顧竹寒以平樂的名義起兵勤王,以暴制暴,這樣果決的做法他自然是欣賞的,想起趙鈺三番四次向自己請旨要立她爲妃,自己卻一意孤行,沒有答應他的請求,現在想來真是愚蠢的做法。
顧竹寒是大諾遺孤那又如何?她畢竟是要嫁人的,身爲一個女子不可能一生征戰,若然她真的要復國,就算祈風不出兵支持,在她背後以財力支持也是可以的,只因他終於聽信了傳聞,面前這個女子……就算是他認可的趙鈺,很可能也配不上她。
“孤,准許你……嫁與鈺兒爲妻,不再阻止……你們二人在一起。”趙尚斷斷續續地將一句話給說完,在說完之後大大鬆了一口氣,彷彿無憾。
顧竹寒還以爲他要對自己說什麼,想不到居然對他說這回事,當即忍不住仰頭大笑,“抱歉,主上,祈風不適合我,趙鈺也不適合我,我這次進宮也只是爲了彌補一下小玉,事情完了之後我就要走了。”
“你……說什麼?”趙尚不可置信,“孤方纔許你的是……鈺兒的正妃之位,你居然不要?”
顧竹寒看了他一眼,而後無視他話語之中的驚詫憤怒,她不再多說一句話,而是負手而出,走出太極宮中,俯瞰烈火熊熊到處都是精兵鐵甲的祈風王宮,揚起手中的詔書,厲聲對着四處奔走逃亡的宮人侍衛說道:“主上已然將王位傳給皇九子魏王,趙鈺!”
她的聲音並不大,甚至說是不夠高厲,然而那簡短的一句話卻蘊含了千鈞力度,重重地向他們所有人襲來。
這一刻,不論他們是哪一個黨派的人,都怔忪地看向高高立在太極宮中的那抹淺青人影,只見她眼神清澈堅定,脣角有淡淡的笑意,染血裙裾被風吹得高高飄起,似飛天一舞留下的絕璨絲帶,高遠孤絕得不似世間之人。
她身上明明很骯髒,頭髮也稍顯凌亂,但是她臉上的淡薄笑意劃破了漆黑深沉的蒼穹,她的笑容實在是太有感染力,令得衆人壓根移不開目光。
顧竹寒見自己方纔所說的話語成功震懾了衆人,這才繼續啓脣,仍舊是淡如流水又深如月華的嗓音,她的眸光似有若無地瞥向祈風王宮之外更廣闊未知的天地,“晉王趙池已經被我制服,主上已然安全,祈風王宮基本上已經被平樂郡主的兵馬所控制,只是平樂郡主因爲憂思過度而在郡主府臥病不起,所以才讓我來勤王。你們都是聰明人,下一步應該做什麼不用我說都應該知道。”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但是衆人都聽得出她話語中的意思,她分明是讓他們歸順於魏王趙鈺,不要再做這種無謂的掙扎,只因晉王趙池大勢已去,他們沒有必要再做這種謀反的事情,以免被株連九族。
顧竹寒說完當即和銀闇匯合,去大牢裡解救顧玉駱,現在一切時機經已成熟,有些事情也是時候要做一個決斷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轉身的瞬間,韻妃所居住的韻清宮那處也正緊急進行着一場搜救。
凌徹早已恢復了本來的打扮,他原本還想尋找合適時機暗中潛入將自己的母妃給救出去,想不到趙池如此迫不及待給予他機會。
他不是不知道顧竹寒在平樂郡主府裡的事情,但是在母妃和顧竹寒之間,他還是優先選擇了他的母妃。
顧竹寒有銀闇甚至有李邃的幫助,而他的母妃就只有他。
而且,他並不認爲以那個狡猾如狐的女子能力會被區區一個粗淺的平樂所困住。
是以,當他在韻清宮的暗處看見她的藹藹風姿在深重禁宮之中飄揚的時候,他放下了心。
然而,在放下心的同時,他不得不承認,有什麼事情好像離他越來越遠,遠到無法再追尋了。
這一刻,他感覺到深深挫敗。有一些東西,並非會在原地停留一直等待自己,而顧竹寒……很可能他一輩子都追不回來。
凌七見他的主子看着某個地方怔忪出神,唯有打馬上前提醒:“主人,時間有限,我們還是趕快行動。”
“嗯,我知道。”凌徹似乎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他自是知道凌七口中所說的“時間有限”是什麼意思,不止是營救他母妃時間有限,更是大蔚朝中局勢不穩,他再不回去的話,很可能會錯過奪取帝位的最佳機會。
是以,他不能再追尋顧竹寒的步伐而去,但是,這並不代表他要放棄她,任由她走出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這壓根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他深呼吸一口氣,終是吩咐凌七:“你暗中派人跟蹤她,若有可能的話,將她請回大蔚。”
凌七灼灼看着他這段日子以來消瘦不不知道多少的主子,心底微沉,他想對他說上幾句體己話,不知爲何,他覺得……顧竹寒很可能已經不再喜歡他的主子了,因爲他方纔看見她又重拾回往日那種漫不經心,彷彿萬事不在心間的淡定潛靜。她好像不再對他的主子有敵意,至少明裡是沒有的,暗地裡定然沒有那麼快能原諒他主子吧?
不能從她臉上看見一星半點的情緒波動,這並非是一件好事,對一個人愛到極致的同時也會恨至極致,可是現在她毫無情緒,那即是說明什麼?
……即是說明她很可能已經不把他的主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之上了。
這是何其可悲的事情。
但是凌七最終還是沒有將心中的想法告訴凌徹,他只是默默點頭應下,而後和凌徹到韻清宮去營救韻妃。
凌徹並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這一次抉擇,真的註定了他和顧竹寒從此分道揚鑣,沒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彷彿一切的一切都由天意既定,感情歸宿之事,始終無法勉強。
顧竹寒自是沒有察覺凌徹在暗處一直看着她,她和銀闇處理完太極宮的事情之後,立即前往關押顧玉駱的大牢,已然有鼎璣閣的下屬告訴他們顧玉駱的下落所在,他們只需要及時趕到那裡便可。
顧竹寒邊快步疾走,邊問身側的銀闇:“你出來找我了,魏王府那邊怎麼辦?先生和李邃是在一起?”
“先生已經出了洛都,調動鼎璣閣的兵馬以備不時之需,而李邃則是負責梅開和黎致意的安全。自從顧玉駱被關入大牢你失蹤之後魏王府已經亂成一片,歐陽軒身爲顧玉駱的心腹下屬也是束手無策,一方面因爲老將軍被尋到的時候重傷,是以他根本無法做任何事。”
“老將軍能醒來的機率有多大?”顧竹寒皺眉,在最開始聽到沈鴻重傷的時候並沒有往深裡想,現在再次聽銀闇提起沈鴻的病情,她便覺得他凶多吉少。
“薛先生在臨走之前特地去將軍府診治了他一遍,情況應該不太理想……”不然我也不會要強闖將軍府問平樂郡主你的下落。但是銀闇頓了頓,並沒有將後半句話說出。
“好。我知道了。”顧竹寒不再多問,而是轉了一個話題,“銀闇,這次祈風的事情結束了之後,我要去摩梭。你……是否願意和我去?”她問得略爲遲疑,甚至不甚自然地扭頭,沒有看他。
顧竹寒並不知道因爲她扭頭,而錯過了銀闇黯淡一瞬的目光,他擡手撫了撫胸口的位置,只覺得那裡一片冰寒,縱然待會兒能順利拿到鑰匙,他亦是無法再以完整之姿陪在她身側。更何況,她是要去摩梭尋找梵淵,到時候如果她能順利見到他的話,那麼他的存在就會相當礙事。
以前銀闇並不會多想這些有的沒的問題,可是現在不同於往日,他和她經歷了這麼多次生死瞬間,他無法逼迫自己不去多想。
他由此至終都是她的護衛,毫無存在感的護衛,這樣的他,永遠都不可能成爲她的枕邊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由他來放手,給回她一丈三尺地的自由。
“銀闇?”顧竹寒久久得不到迴應,唯有轉頭看他,臉容疑惑。
銀闇自動無視她的問題,只提醒她道:“到了。”
顧竹寒心中一突,察覺出銀闇的異樣,她在大牢的門前停了下來,沒有立即進去,而是站定在銀闇跟前,擡眸看定他:“銀闇,怎麼回事?”
“我沒事。”銀闇避開了她緊張注視自己的目光,抿緊了雙脣,不再看她。
顧竹寒不理,撫上他冰寒的手背,他的身體正有一陣陣抵擋不住的寒氣向她手掌間襲來。她眸光漸漸地沉了下來,銀闇察覺出她的思緒變化,當即想將自己的手抽回,但是顧竹寒卻是繼續往上撫上他的手腕,那裡正有一塊堅石的玄鐵凸出,十分突兀。
“你戴了這塊玄鐵多久了?”顧竹寒無力問道。
“寒,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銀闇不再貪戀她掌中的溫度,直接用力將手抽回,他看了看牢獄裡面的情況,“趕快將顧玉駱營救出來穩定祈風局勢纔是正事。”
顧竹寒微微仰頭,深呼吸一口氣,她纖眉輕皺,心底有一股深深的歉意和內疚涌上心頭,逼得她無法再忽視,然而,她低下了頭,當先將大門打開走了進去,“最重要的事情是將你手頭的玄鐵取走,若然你有個三五好歹……”
她最後幾個字說得聲音太小,縱然是銀闇離她這麼近,也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
顧玉駱被獨自關在這座大牢裡,祈風王宮裡亂得一塌糊塗,他卻在這麼死寂的牢獄裡盤腿而坐,與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