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雪落隨溫蓮玉走過很多地方,初初下山時,他感動於倉河鎮人們的善良和熱情。他們待他就像是雪落山裡的狐族人一樣好,讓他因初次離家而忐忑不安的心變得平和。
再後來,他遇到過自私冷漠,遇到過乖張暴戾,見識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但不管經歷多少波折,他都好好的聽溫蓮玉的話,堅持本心,一心向善。
奈何自己是個衝動性子,時常惹麻煩,每次要道長替他善後。有幾次他惹了不該惹的,差點兒就被打死了,還是道長拼命護他,這才能活到今日。道長爲此,也損了不少修行。
他也因此而明白,當初道長對族長爺爺那看似不經意的一個承諾,是多麼沉重。
“……雪落,下山太久了,我該回去了。你呢?迴雪落山麼?”
聞人雪落低頭捻着袖子,悶悶的點了點頭。
“沒有道長和我一起,這俗世也怪無趣的。”
溫蓮玉無聲笑笑,依舊愛憐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好迴雪落山修行,等我們下次再見的時候……我會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聞人雪落猛的擡起頭,激動的語無倫次:“我們,我們還能再見?你還會去雪落山找我?”
溫蓮玉故作鎮定道:“那要看雪落的表現了。”
聞人雪落狂點頭:“我一定好好修行,不欺負小狐狸,幫族長爺爺料理族中事務,讓我們聞人部族更加強盛。”
雖然有溫蓮玉的承諾,可分別之際,聞人雪落依舊不捨。小腦袋在溫蓮玉掌心蹭來蹭去,眼看着就要把一頭白毛給蹭禿了。
溫蓮玉哭笑不得,連連保證不久之後就去雪落山尋他,這才一步三回頭的上了路。
溫蓮玉回到蓮花觀,與師兄溫廷玉說了說外出的所見所聞,溫廷玉照例考教了他的功課和修爲。
不愧是脫胎烈火蓮,才短短几年時間,溫蓮玉的修爲就已經突破第九重境界,眼看着就能踏入仙家門檻兒了。
這等天賦,當真讓人欽羨。也讓一干小道士望塵莫及。
溫蓮玉平日鮮少在蓮花觀修煉,他多半時候都在蓮花峰東離府的結界裡修行。在與溫廷玉打過招呼後,便去了東離府。每次都要在那裡呆上十天半月,溫廷玉也習以爲常。
比起往日來,衆小道士如今倒是更加期待,期待這次蓮玉師兄閉關出來,是否能夠踏入仙門。
以往無所想之時,日子倏然而過,而今迫切想要知道結果了,反倒感覺日子慢了下來。
他們修行尚淺,也只在古書中見識過入仙門的例子,倒從未曾親眼見過。
溫廷玉卻是笑着搖搖頭。仙門難入,縱天賦卓絕,也非一次兩次閉關就能成功的。哪怕師父,耄耋之年,也僅僅止步於第九重境界,再無進益。
今日便是師弟出關之日,溫廷玉準備好飯菜,端着手等在一旁。這兩日風平浪靜,未見特殊天象,看來師弟果然沒有成功。
其餘衆師弟們擠在一起踮着腳望向蓮花峰那個小小的一點,直到那一小點越來越大。
“……蓮玉師兄!”打頭那小道士笑嘻嘻的叫了一聲,可見到溫蓮玉蒼白的臉色,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蓮玉師兄,你怎麼了?”
溫廷玉聞言,趕緊走了過去,只見溫蓮玉這半月瘦了一大圈,臉色極差,眼底一片烏青。更讓他驚駭的是,他感受不到溫蓮玉身上磅礴雄渾的力量。此時靠近溫蓮玉,甚至隱隱覺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微涼。
“蓮玉……”
溫蓮玉笑的極爲開心,他拽着溫廷玉的衣袖,說道:“師兄,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
“蓮玉,你到底怎麼了?”
“師兄,我練成了冰焰。”
溫廷玉大驚失色:“你脫胎烈火蓮,所修術法乃最純質的陽炎火,豈能修冰之術!你……”
他急急的搭上溫蓮玉的脈搏,震驚之餘又盛滿怒意:“你這是爲何!棄火而修冰,你不要命了嗎?!”
“師兄,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雖然經了許多波折,可我已經成功修煉了冰焰。以至純之冰修至純之焰,我一樣可以很強大。”
溫廷玉簡直難以置信。他師弟素來注重修行,可如今棄了陽炎火,竟轉頭去修冰焰。這可需要他捨棄一身修爲,重頭開始啊!
更重要的是,若修冰之術,他必須取出自己體內修煉多年的陽炎火的火種。火種對於溫蓮玉來說,正如修士們的金丹一樣重要。
取出火種,無異於剜心之痛。
溫蓮玉見師兄爲之痛心,他趕緊掐訣,指尖瞬間升騰出一抹冰藍色火焰。
“師兄你看,多美的火焰啊。”
溫廷玉別過臉去,他不能理解師弟的行爲。也許這次下山歷練,師弟經歷了什麼事,並未說與自己聽。但這是師弟自己的事,他無權過問。
火種取出,已成事實,他再置喙,也無濟於事。
“你的火種呢?”
溫蓮玉攤開手掌,一顆流動着紅色岩漿的種子靜靜的躺在手心。
“師兄幫我收着吧,若日後有弟子修習火之術,也好有個傳承。”
溫廷玉嘆了口氣,將那枚赤紅的火種收下,無奈又心酸的問道:“你身體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溫蓮玉搖頭:“不舒服的時候早就過去了,我只是乍然取出火種,身子虛罷了。過兩日便好了,師兄不必爲我憂心。還,還有一件事……”
溫廷玉斜睨着他。
溫蓮玉略有些心虛的說道:“蓮玉想,離開蓮花觀。”
默了半響,溫廷玉艱難的點了點頭。
臨下山的那天,溫蓮玉先是繞路去了蓮花峰,在東離府門前拜了幾拜。
猶記得小時候,他信誓旦旦對皇后娘娘說,自己一定會煉出更大的烈火蓮花送給皇后。可他食言了。
“蓮玉讓皇后娘娘失望了,但蓮玉並不後悔。”他堅定說道。
初初修習冰之術,饒是溫蓮玉天賦異稟,下山時也不過堪堪突破第三重境界。是以,往極北之地去的這一路上,他走的很艱難。有過去的敵人尋仇,也有故意尋釁的妖魔。
好在每次都能化險爲夷。等走到雪落山時,已是半年後了。 wωw▲ttκд n▲C O
與那時來此地不同,如今的雪落山忽然涌上好多修士。有幾位甚至是他當年歷練時有過交集的。
“……溫道長,你也來這裡斬妖麼?”
“斬妖?”
那修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溫道長不知道?”
溫蓮玉爲了儘快抵達雪落山,走的都是山路,鮮少從城鎮穿過,是以這半年來發生了什麼大事,他大多不知。
那修士見他一臉茫然,好心的解釋道:“這裡有只道行頗深的雪狐妖,爲禍人間。雪國國王向神族求助,神族發下詔令,命天下有能之士除妖,還雪國百姓一個安寧。”
“雪狐妖?是哪個部落的?”
溫蓮玉這麼一問,倒叫那修士迷茫了。
“什麼哪個部落,這整個雪落山,就只有一隻雪狐妖了。”
他見溫蓮玉眼中盡是驚疑,又好心的替他解惑。
“溫道長不知,魔族歐陽青進駐雪國,建魔域。他們在冰湖修建煉器房,煉器房流出的黑氣污染了冰湖水。居住在下游的雪狐妖族喝了受污染的冰湖水,患了很嚴重的病。他們得不到救治,身體愈發虛弱。”
“實在走投無路之時,雪狐妖試圖潛入雪國盜藥,被軍士發現,起了爭端,逃竄時誤傷了雪國百姓。北溟洋以此爲藉口,下令雪國軍隊攻打雪狐妖族,雪狐妖族無力抵抗,闔族被屠。”
“卻不想落了一隻閉關修煉的雪狐妖,那狐妖出關之後,發現同族雪狐妖的屍體全被扔在冰湖北岸的深坑中,魂魄被囚禁,日日飽受折磨。大怒之下,闖了雪國王宮,險些殺死北溟洋。未曾得手,又在仙樂都城大街肆意屠殺無辜百姓。北溟洋萬分惶恐之下,這才求助於神族。”
溫蓮玉只覺渾身如臨冰窖。
“北溟洋發動戰爭,致使雪狐妖族闔族被屠,難道神族對此坐視不理,竟反過來要去除妖?這是何道理?!”
修士說道:“北溟洋與狐妖一族的爭鬥由來已久,況且此次是雪狐妖族涌入雪國王城,盜藥在先,傷人在後。雪國舉兵,也算師出有名。”
“師出有名?那魔族污染冰湖水又怎麼算?”溫蓮玉氣極。
修士道:“北溟洋聲稱自己與歐陽青達成共識,歐陽青助雪國強盛,雪國則提供住所給魔族。既是雙方你情我願,神族也不能干預太多。”
關於神魔兩界之事,溫蓮玉早有耳聞。雖然魔尊千年前就被鎮壓,但魔族勢力仍不容小覷。
神魔兩界大小戰役打了不知多少,至今也難分勝負。是以,在魔尊被鎮壓後,魔族率先退步,請求和解。
六界和平共處,也是衆望所歸。只要魔族安分守己,神族也不願做的太過。對於很多事,多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此間事卻是不同。不管前因如何,雪狐妖傷害無辜百姓是既定事實。神族只看結果。
所以,那隻倖免的雪狐妖,就成了神族打擊的對象。
溫蓮玉從未覺得通往雪落山深處的路是如此難行,他的腳步亦是如此沉重。
只是再遠的路,也終有走到盡頭的一日。
他想象過無數次與聞人雪落重逢的場景,卻獨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他們隔着一條泛着黑氣的冰湖水。
岸這邊是虎視眈眈的修士還有他,岸那邊是被悲傷浸透骨髓形單影隻的——聞人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