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雪落眯起眸子,看着湖對岸那些義憤填膺的修士,還有修士中間站着的那個單薄的身影,嗤笑一聲。
“道長也是來斬妖的?”
溫蓮玉與他四目相對,猛然發現,過去那雙湛藍清澈的眸子,此刻已是猩紅之色。他已被魔障迷了心智。
“還廢話什麼,天寒地凍的,咱們速速除了這妖,也好早早回仙樂都,問北溟洋拿賞金啊。說不準運氣好,還能被哪個仙家看上,收爲入室弟子呢。”
這些人中不乏散修,聽那人之言,紛紛響應。還不待溫蓮玉說話,便已躍過冰湖,奔着聞人雪落去了。
聞人雪落脣角泛起冰冷笑意,只見他掌心憑空化出三根冰箭,修長的手指拈弓搭箭,三根冰箭應聲而出,帶着破空之勢,堅不可摧。
“寒月弓!聞人雪落,你竟盜竊神族之物,簡直罪無可恕!”
聞人雪落冷笑:“盜?這寒月弓自天而降,落到我聞人部族,便是天意。我們聞人部族供奉寒月弓千年之久,若當真爲神族之物,爲何無人來取?”
“強詞奪理!”
修士們修爲不低,各顯神通,齊齊攻向聞人雪落。便見聞人雪落以掌力捲起千堆雪,低喝一聲:“雪舞!”
雪花瞬間轉爲片片利刃,伴着呼嘯的北風襲來。
溫蓮玉就站在那裡,任憑利刃刮在身上。
遙想初見聞人雪落時,他乖巧的討好似的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着自己的掌心。
他眨巴着純澈的藍色眼睛對他說:“道長,要保護好我呀。”
那時單純的小狐狸早已不復存在,族人被屠,他該是怎樣的悲傷。神族不作爲,他又是何等絕望。
“小狐狸,道長說過會保護你,決不食言。”
溫蓮玉縱身躍起,躍過這冰湖,越過那些修士,來到聞人雪落眼前。然而此時的聞人雪落早已殺紅了眼,失去意識。
他只知道,他要殺光所有人,爲他雪狐一族報仇。
茫茫天地間,一個接一個的修士倒下,鮮血浸透了雪地,凜冽的寒風中盡是血腥之氣。從天明到天黑,又從天黑到天明。直到第三天的傍晚。
殘陽的餘暉籠罩着這片雪原,潔白的雲層暈染着淡淡的紅色光暈,風乍起,雲層隨着風肆意變換。不過多時,厚重的雲層吞沒了殘陽,這片天地愈發昏暗。
雲層越來越低,直到沉悶到不行,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落下。
聞人雪落已被鮮血染透的雪白狐裘迎着寒風獵獵作響。他淡漠的看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修士們,冷冷道:“接下來,就是魔族那些傢伙了。想要侵佔我狐族領地,那就拿命來償吧。”
“不要,不要去……”
溫蓮玉虛弱的聲音剛一出口就被風雪掩埋,他用盡渾身力氣,都沒能碰到聞人雪落的衣角。
他已累極。
混戰中,自己已不知道替他擋了多少暗裡的偷襲,可那人卻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哪怕是一個責備的眼神都沒有。
“我從未想過要傷你,我只想送你一個驚喜啊……”
溫蓮玉耗盡最後一滴心血,卻只凝結出一顆豆粒兒大小的雪蓮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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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便不知了。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魔族的入侵,顯然是沒有成功的。”溫良玉的語氣裡盡是滄桑之色。
“呵,神族永遠都是這幅德行,沒事兒的時候慣會頤指氣使,真出了事兒,一個個躲的比耗子都快。”衆人聽的聚精會神,根本沒注意白重九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戈戈,神族那些傢伙都是無恥之徒,咱們不要理。”他看着白楚戈,十分認真的說道。
白楚戈僵硬的點了點頭。他纔剛適應那個小天使,眼下這人,又不知是個什麼性子。不過他倒是和玉靈一樣,似乎對神族那幫傢伙有着天然的厭惡和不屑。
白重九略帶憂鬱的眼神瞟了白楚戈一眼:“戈戈,我是重九。九九重陽的重,九九重陽的九。”
說完,掏出手機,在白楚戈一臉懵逼的時候咔擦拍了一張合照。然後迅速發佈朋友圈,配文:打卡,和戈戈在一起的第三天。
白楚戈:…………………..
“所以,你現在爲什麼會有小天使的記憶?”
白重九茫然的搖搖頭:“誰是小天使?”
“我看是小天使秀恩愛的執念太強了吧,所以這一魄會慣性的發自拍秀恩愛。”吳琅終於能插上話了。
白楚戈也只得接受這個事實,打量了這個新來的一魄一會兒,瞧他自顧把玩手機,便也不做理會。轉頭又問溫良玉。
“你是什麼時候記起前世的事情的?”
白楚戈記得那日從東離府出來,他問過溫良玉,可那時的他明顯是不知道自己就是溫蓮玉的。
“說來也巧,就在你們從東離府回來那天夜裡,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醒來後,我就什麼都記得了。”
“我記起前世,我死了之後,殘魂附在那顆雪蓮種子上,但卻沒有意識,寂寂無聲的躺在雪地裡。不知過了多久,雪落山發生了一次不大的雪崩。我隨着這次震動,滾落到了另一處地方。”
“又不知過了多久,很久沒有人經過的地方,突然來了一個雲遊小道士。也許是緣分使然,他無意中撿到了我,興致沖沖的將我帶回觀裡。”
“可巧,這小道士正是蓮花觀的弟子。他將我種入蓮花池,日日悉心呵護,日日掰着手指頭盼着我趕緊開花。”
“可註定要讓他失望了,直到這小道士駕鶴西遊,我依舊還是老樣子。小道士故去後,整個蓮花觀便再也沒有人記得我了。”
“直到千年後,蓮花觀裡的蓮花池忽然盛開了一朵碩大雪蓮花,觀內道士皆驚詫不已。”
“這時有個小道士驚道,傳聞曾有一位師祖在極北之地撿了一顆雪蓮種子,可守了一輩子,都未見那雪蓮開花。你們說這顆雪蓮花,會不會就是師祖帶回來的那個。”
“這件事很快就驚動了當時的觀主,也就是我的師祖。他觀察片刻,忽然面露驚異之色。趕忙將那雪蓮花撈了過來,一瞧,那花瓣裡竟躺着一個嬰兒。”
“他將嬰兒抱起來,嬰兒彷彿有靈性一般,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眼中一閃而過一抹冰藍色,隨即消失不見。而那朵盛放的雪蓮花,也在這一瞬間枯萎了。”
“師祖自知年老,已是彌留之際,便將我託付給師父。並替我取名爲‘溫蓮玉’。可師父陷入悲傷中,竟一不留神聽岔了,將我的名字取爲‘溫良玉’。”
“師父還說,這是師祖希望我可以做到溫良恭儉讓。”溫良玉笑道:“師父簡直完全誤解了師祖的意思。”
“我於是就頂着溫良玉的名字,活過了二十餘年。在蓮花觀的那些歲月,我仰慕那位英年早逝的溫蓮玉師祖,聽說師祖因雪狐妖而隕落,還替師祖難過了好久。”
“卻是沒想到……原來我就是他。”
“……所以,你再次重生,便開始修習冰之術?”
“是啊,既是脫胎於雪蓮花,自然要修冰之術。也是在我憶起前世的時候,雪落山一帶突降暴雪,使得多人被困。此事驚動了六界高層。當地辦事處出動小組勘測,得知那裡有大妖。而小組力量薄弱,根本找不到聞人雪落所在。是以才上報浮城總部。”
“得知你們要來雪落山斬妖,我便和你們一道,在仙樂村時提前離開。”
“再次踏入雪落山,這裡是一片冰封之地,沒有生機,只有死氣。聞人雪落已在墮魔邊緣,這麼多年苦守雪落山,當年的傷痛已成執念。他一直以爲我和那些修士是一起的。他要替他的族人們報仇,絲毫不願聽我解釋。”
“他說,他要代替他的族人們懲罰我。如果我能捱得過去,那麼過去的恩怨就都一筆勾銷。因爲沒有保護好他,讓他變成如今這樣,我一直心有愧疚。無論他怎樣懲罰我,我都甘心情願接受。”
“受罰之時,我沒有用術法護體,也幸好他在最後關頭收了手,若不然,我只怕早已成了一縷亡魂。”
“只可惜,恩怨已了,但他,還是不肯原諒我,不肯聽我說的話。我說過會給他一個驚喜,可至今都未曾送出……”
“聞人雪落不知自己無意傷了你,他在此處苦守五千年,心中對你的埋怨越積越深,明明當初只要他肯回頭,結果就全然不同。如此一想,他這幾千年,也是挺苦的。”白楚戈嘆息道。
“我們既然再次重逢,我便不會讓他再苦下去了。”
白重九忽然握住白楚戈的手,信誓旦旦說:“我也不會再讓戈戈受苦了。”
白楚戈:“???”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就在這裡苦等麼?”吳琅問道。
溫良玉抿脣點了點頭:“就在這裡等,等多久都成。我會日日在這裡講經,直到他能脫離魔道,恢復清明。”
衆人正說話間,大地又是一陣輕顫。無數怪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濃重的黑氣鋪開了一張無邊的網,吞沒了天邊最後一抹光亮。
一輪血月懸掛半空,周邊陰沉的雲層裡隱約閃現着道道閃電,將烏雲趁的彷彿一個個張着血盆大口的骷髏。
黑暗中無數道綠幽幽的光點從遠處走來,越積越多。
“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