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修,是我十八歲那年。”
“那時候,雪國還很美麗,到處都盛開着冰凌花。冰湖水奔流不息,雪國的子民們健康長壽,每個人的臉上都綻放着幸福的笑容。我們雪國國小,能活動的範圍也只有這幾座雪山。”
“我們王室每年度的狩獵活動,也都是在雪山裡舉行。在茫茫雪原裡,除了雪國,還聚居着一羣雪狐,雪狐與我們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應有的界限。”
“有一年,祖父進山狩獵,誤傷了一隻落單的雪狐,起初祖父並未當回事兒,沒想到後來卻慘遭雪狐的報復,祖父被雪狐所傷,當場氣絕。”
“父王哀痛,一怒之下去雪山尋雪狐報仇,從那之後,雪狐一族與我雪國頻起刀兵。雪狐時常侵擾我國邊境,而我作爲雪國的王子,自然也應擔負起守衛國土的重任。”
“只是雪狐機敏警惕,又擅偷襲,我沒有防範,被雪狐咬傷。都城內的大夫個個束手無策,父王便命人張榜,遍求名醫。只是來人聽說是被雪狐所傷,皆搖頭惋惜,無人敢揭榜。”
“在我陷入絕望之際,修來了。我永遠記得那一天,他揭了皇榜,被內監引着來到我的榻前。他一襲青衫,飄飄然如閒雲出岫。眼波流轉間,氣定神閒。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若無其事的說:“無妨,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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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可以醫好?”
雪國國王北溟沉略帶懷疑的掃視着顏修,這人看起來如此年輕,哪裡像個醫術卓絕的大夫,莫不是哪來的江湖騙子。
“寡人要你立下誓言,若醫不好,必遭五雷轟頂。”
顏修笑笑:“國王此舉,未免強人所難。醫病哪有十拿九穩的?我看國王也沒什麼誠意,也罷,既然國王不信我,那這病,我不醫了便是。”
顏修轉頭便走,卻不料衣角被人拉扯着,榻上已經瘦的脫了相的北溟滺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道:“先生勿怪,父王只是心急我的病情。眼下我已病入膏肓,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先生肯治,是我的福氣。”
說着,又轉向北溟沉:“父王,左右都是將死之人,何不讓先生試試。就算治不好,也不能全賴先生,是孩兒命該如此。”
北溟沉最是疼愛小兒子,適才也是一時激動,亂了分寸,只是身爲一國君主,又拉不下臉來與人道歉,只淡淡的應了一聲,吩咐內監寸步不離的守着王子,便離開了寢殿。
北溟滺歉意的朝顏修道:“先生,父王他只是過於關心我的身體,他沒有惡意的。”
顏修無所謂的擺擺手:“這與我無關,我揭了皇榜,就是爲了治你的病。我們只是醫患關係而已。”
“……哦。”
顏修不再多言,在榻前坐下,替北溟滺診脈。他靜坐在那裡,合上雙目,像一尊雕像。
北溟滺連呼吸都輕飄飄的,生怕驚擾了他。
半響,顏修睜開眼,請內監取來紙筆,寫下一張藥方。內監拿了藥方,匆匆送去北溟沉那裡,北溟沉早已將都城內有名望的大夫請到大殿中,仔細研讀顏修給的藥方。
只是這些大夫從未見過此等藥方,至於這藥方會產生何種藥效,更是無從得知。
內監見北溟沉怒極,忙說道:“王上,奴才瞧那人通身氣度不凡,許是哪個仙家道門的傳人呢。王子既然說了要試試,倒不如將這方子熬成藥汁兒,先找人來試藥,若無問題,再給王子服用不遲。”
北溟沉聞言,心念一動。
“且叫他一試,若此人真有本事,寡人必好生款待。”同時又命大夫將那藥方抄錄一份,留待備用。
顏修給的方子都是稀世藥材,又恰好在雪國境內都可以尋見,只是耗費些功夫罷了。
當然,那方子自然也不是能醫好北溟滺的完整藥方,只是爲了掩人耳目罷了。
在等藥材齊備的時間裡,顏修給北溟滺服下強健筋骨的藥丸,使得北溟滺可以下牀活動。
“……你是神仙麼?”北溟滺自可以下牀後,日日纏着顏修問東問西。
顏修自詡不是個好性子的人,也沒什麼耐心。至少在和東離楚戈相伴的那些年,他們大多都是互不打擾,各自清淨。
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話嘮小王子,顏修頗有些不知所措。
身處雪國王宮,北溟滺的地盤,他躲又沒處躲,想圖個清靜簡直是一種奢侈。
無奈之下,他給北溟滺下了禁言咒。北溟滺有口難言,憋悶的不行。但即便這樣,也很難讓他消停下來。他像一條小尾巴似的,日日跟在顏修身後。
沒法子說話,就用那雙漆黑澄澈蓄着霧氣的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着顏修。再遞上一張字條,上書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兒:大神收下我吧。
再不就是諸如這樣的字條:大神不收我,我就不吃藥,回去等死吧,砸了大神招牌!
顏修被他纏的沒了脾氣,終於答應收下北溟滺。
北溟滺樂不可支。
“師父,你聽我的,跟父王這樣說,我這病啊,若要徹底治好,得去千里之外的南國。有師父陪同,一年之後,必歸。”
顏修笑道:“你想離開雪國?”
北溟滺扁扁嘴:“師父是遊醫,不可能隨我留在雪國的。我既拜了您爲師,自然師父去哪兒,徒兒就跟着去哪兒咯。”
顏修無奈笑笑。是這小子想去外頭瞧瞧熱鬧,還偏拿自己作筏子。也罷,誰叫是自己的徒弟呢。
北溟沉聽聞此意,面上略顯不快,不過想到小兒子的病情,也只得由他去了。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萬務保重身體,一年後,定要平安歸來。
北溟滺哼哼着應了,一經離開雪國範圍,天高任鳥飛,自在的不得了。
“……哇,師父師父,這是什麼啊,魚也長腳的麼?”
顏修:“那是大鯢。”
“……哇,師父師父,這又是什麼啊,酸酸甜甜的,好好吃!”
顏修:“那是紅棗兒,雪國沒有的。”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從踏出雪國國境後,顏修便片刻不得清淨。
這小王子可以一刻不停的說說說,下了禁言咒,他就給你寫字條。顏修非常後悔,爲何那般手欠,偏要去揭那張皇榜。
然而看到小王子安靜的睡顏,想着若非遇到自己,恐怕當夜,這小王子就駕鶴西去了。
他揉了揉北溟滺柔軟的毛髮,不自覺的輕笑出聲。
……
“……北溟滺,你扎到我的神庭穴了!”顏修咬牙切齒,片刻轟然倒地。
北溟滺驚慌失措,拿着銀針無從下手:“師父誒!您可不能扔下徒兒啊!”
說着,那銀針也不知又扎到了哪處穴位,顏修抽搐了一下,口吐白沫。
“師父,對不起,我我我,我又扎錯了……”
顏修兩眼一翻:“逆徒,逆徒啊!”
由於醫術不精,北溟滺被罰抄醫術,小王子委屈巴巴,一邊兒抹眼淚,一邊兒拿眼瞧瞧冷着一張臉的師父,再低頭看看自己已經有些紅腫的手腕,哇的一聲,眼淚洶涌奪眶而出。
“師父不疼徒兒了!”
顏修:“…………………”
師徒二人走過千山萬水,翻過崇山峻嶺。不知不覺的,已過了許多年頭。
北溟滺託着下巴蔫蔫的坐在石頭上,頭一次沒有被徒兒騷擾,難得清靜的顏修,突然有幾分不適應。
“……滺滺,怎麼無精打采的。”
北溟滺嘆了口氣:“還不是父王,他叫我回國與西蜀國的公主完婚。”
顏修道:“你長大了,是該考慮成家立業了。我們出來許多年,你也該回家了。”
北溟滺搖搖頭:“我已經回覆父王了,說,我找到喜歡的人了,並且已經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待拜訪過那人的親友之後,自然會帶他一起回國。”
顏修眉頭微蹙:“你何時有了喜歡的人,爲師如何不知?”
北溟滺悶悶道:“我早就有喜歡的人啦,是師父從來不關注我而已。”
顏修默了半響,低頭侍弄着他的藥杵,狀似不經意的問道:“誰?”
北溟滺拿眼瞧着顏修,心一橫,大聲道:“是師父你啊!”
顏修手裡的藥杵應聲落地,摔的粉碎。
他眼底閃過一抹慌亂,瞬間又恢復了往日的風輕雲淡:“胡扯!”
北溟滺話已出口,斷無反悔的機會,他從石頭上一躍而下,在顏修跟前站定。
彼時已經和顏修差不多高的北溟滺,一字一句堅定道:“我,喜歡,師父!”
顏修怔怔的看着眼前少年,半響,他垂下眸子:“我們只是師徒。該教給你的,爲師都教了。爲師還有些私事要辦,我們就此分開吧。”
“師父!”
顏修甩開北溟滺的手,踉蹌着回了屋子。這時,一隻青鳥落在屋檐下,是東離楚戈養的青鳥,他回信了。
顏修本想帶北溟滺去黎陽王城見見東離楚戈,只是信函已發出多日卻未曾收到答覆。眼下軒轅帝瑤河戰役雖大獲全勝,正在返回王城的途中。但軒轅帝本人卻受了重傷,他很擔心這個時候,朝中有人藉故發難。
便帶着北溟滺來到黎陽王城附近的鎮子落腳,一旦發現朝中有變,也好及時趕到,保證東離楚戈的安危。
沒想到剛到鎮上,便收到了回信,那信倉促凌亂,只叫顏修速速攔截軒轅帝車駕,萬勿回宮。
“果然是出事兒了。”顏修神色複雜,只留了張字條給北溟滺,便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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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日醒來不見師父,只有師父留給我的字條,叫我先行迴雪國去。我知道師父最近幾日一直心緒不寧,必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師父拒絕我,是不想連累我。”
“師父說他有位好友住在黎陽王城,我猜測師父此來定是爲了那位好友,便啓程往黎陽王城去。”
說到此處,北溟滺眼中難掩恐懼和驚駭。
“我尚未抵達王城城門,大地忽然劇烈震顫,天地變色,日月顛倒,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猩紅血色。我不知道王城發生了什麼事兒,只在人羣裡瘋狂的尋找師父的蹤跡。”
“好在我很幸運,就在距離王宮不遠的地方,我看到了一身血污的師父,他身後還有大批追兵,情急之下,我祭出地行符,在搖晃的大地中,帶着師父艱難逃生。”
白楚戈皺起眉頭:“……王城之變,應該是元順二十年,軒轅帝與東離楚戈雙雙離世的那天。那天的黎陽王宮,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