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痛苦的感覺十分強烈,但是瞬間後,手心不再發紅,灼燒感也消失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右手,怔忡不安,完全沒有注意到徐奶奶、徐嵐和小珍她們都跑出門,到假山那裡去看那棵被雷劈倒的槐樹了。也完全沒有注意到陳仇正低着頭,嘴裡極輕極快地念着一些模糊的詞語。而那白玉饕餮像居然動了起來,張開了緊閉的大嘴,貪婪地長吸了一口氣。
天色毫無預兆地昏暗下來,烏雲密佈,一陣陣的狂風在徐家的老宅裡竄過,呼嘯着,猶如怪獸的嗥叫。風瘋狂地盤旋着,捲起了無數地上散落的樹葉,甚至還有一些被剛纔的雷劈倒後斷折的樹枝,原本充滿詩情畫意的庭院,變得頹然而陰森,瓢潑大雨隨後就下了起來。徐奶奶她們本來聚集在那棵被雷劈倒的槐樹旁,大雨突然間傾盆而下,她們只好飛快地跑回小樓。
“小星星,你怎麼站着發呆啊?”徐奶奶進了廳,就發現我仍然呆站在桌子邊。“咳,我剛纔覺得手心痛,所以……”“好好的,手心怎麼會痛呢?”徐奶奶一把握住我的手,拿起來細看。“沒什麼啊。……恩,這塊黑色的印子有點古怪,怎麼弄的?”“……是以前不小心燙的。”“哎,班長,你也燙得太有水平了。瞧,這黑印像是一簇火焰!”小珍湊過來打趣。“班長,你什麼時候燙的?被什麼東西燙的?好像很嚴重啊!”徐嵐看了看我的手心,有些奇怪地問。我無語,那火是常道長的靈符發出的,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徐奶奶沒再追問,只是說:“現在還痛嗎?徐奶奶這兒有燙傷藥膏。”我搖搖頭,收回了手。
這時,天色更暗了,空中劃過一道極亮的閃電,我忙一偏頭,想避開這耀眼的光芒。可是,我眼光無意一掃,卻駭然發現原本放在桌子上的白玉饕餮像和那塊黑色石頭都不見了!我又走近看了看,桌子上只有兩個盒子,一個裡面是琥珀,都還在;另一個,則是空的,白玉饕餮像真的不在桌上了!不可能啊!剛纔還在的,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呢?是徐奶奶把東西收起來了嗎?可是我剛纔一直在廳裡,怎麼沒發現?“……徐奶奶,你把桌子上的東西收走了嗎?”我抱着一絲希望問。“什麼?沒有……啊?桌子上的饕餮像呢?怎麼沒有了?”徐奶奶撲到桌旁,徒勞地在桌子上下尋找着,語氣十分慌亂。
大家面面相覷,剛纔跑出去看被雷劈倒的槐樹時,白玉饕餮像還好好地放在桌子上,一下雨,大家就跑回來了,中間不超過五分鐘;更何況,我和陳仇一直都留在客廳裡沒出去,白玉饕餮像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傻站着幹什麼?趕緊幫忙找吧!”小珍最先反應過來,招呼大家在客廳裡找了起來。徐家的客廳雖然很大,但東西並不多,一會工夫就找了個遍,連角落裡沒來得及扔掉的垃圾都被我們翻過了。“怎麼樣?找到了嗎?”徐奶奶的聲音有些嘶啞,掩飾不住的慌亂中還有幾分驚懼,彷彿那白玉饕餮像是一件極其珍貴、重要的東西。雖然我們都沒開口說,但是我們的神情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沒有!別說是那麼大的一尊白玉饕餮像了,就是一塊小石頭也不可能藏在客廳裡而不被我們發現!“這可怎麼辦?怎麼辦?……闖大禍了!”徐奶奶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嘴裡不停地念叨着。大家都僵立不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我努力定下心神,仔細回想:徐奶奶她們到假山旁看槐樹的時候,我的手心突然劇痛,所以我沒有出客廳;那時只有陳仇站在我旁邊,她好像一直低着頭,雖然我怔忡不安,沒注意她在做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絕對沒有離開過客廳!也沒有人中途進來過!……那麼,難道是她拿走了白玉饕餮像?剛纔小珍曾經指責她,會不會是她生氣了,就把東西藏起來了呢?我把視線轉到陳仇的身上,她正無聲地站在我身旁不遠的地方。迎着我探詢中帶着幾分疑惑的目光,她好像猜到了我心中所想,露出了略帶諷刺而不屑的冷笑。我轉而一想,這麼短的時間,她怎麼可能把白玉饕餮像藏到一個我們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呢?這裡畢竟不是她的家!
我左思右想,腦袋裡還是一團亂麻。屋外雷聲隆隆,大雨滂沱,客廳裡卻十分壓抑。徐奶奶似乎無力再說什麼,只是坐在椅子上,恍若木雕泥塑。徐嵐皺緊眉頭,竭力在思索着。小珍她們則焦灼不安地望着徐奶奶和徐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有陳仇,依然一臉冷漠地站着,完全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怎麼了?天這麼黑,也不開燈啊!”隨着說話聲,徐奶奶的保姆劉阿姨走了進來,並順手打開了客廳的電燈開關。客廳一下子亮如白晝,呆坐在椅子上的徐奶奶被突如其來的光亮驚醒了,她猛地站起來,環顧四周,然後朝我們揮着手說:“孩,孩子們,今天天晚了,你們都趕緊回家去吧!”徐奶奶的聲音疲憊而惶然,但卻沒有絲毫責怪我們的意思。我心裡一熱,踏前一步抓着徐奶奶的手說:“徐奶奶,那白玉饕餮像還沒有找到,我們怎麼能走?……我們人多,大家再仔細找一找,也許能找到的!”“是啊,是啊!”小珍她們附和說,“只是一尊白玉雕像,難道它還會自己長腳跑了嗎?”聽到這句話,徐奶奶的身子微微一抖,面上的神情變得很苦澀,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徐奶奶,什麼東西找不到了?要不要讓老湯來幫忙找?”劉阿姨忙走過來扶着徐奶奶問。“不用了,恐怕是……找不到了!”徐奶奶垂下頭,聲音極低,好像在自言自語。
劉阿姨還想再問,突然有一聲女子的尖叫,隔着天井,從後面那一進的小樓傳過來。叫聲尖利之極,幾乎蓋過了雷聲,顯然發出叫聲的人驚恐萬狀,以至於有點歇斯底里。“是姑姑!”徐嵐和劉阿姨馬上扶着徐奶奶往客廳門口奔去,我們呆了一下,也跟在了她們後面。出了客廳,轉過一條小過道,就是天井了。雨下得很大,我們正準備衝過去,天井那邊有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只見他的頭髮溼漉漉的,衣服、褲子也溼了大半,腳上的鞋子沾了不少泥巴,原來是劉阿姨的丈夫湯伯伯。他平時管理徐家的院子,沒事的時候就在後面那一進的底樓裡休息。他的面色又青又白,身子好像不勝寒冷而在發抖,臉上淌着的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他一看到徐奶奶、徐嵐和劉阿姨就急急說道:“有……有……”眼光一瞥,發現我們都在,他馬上接下去說:“有,有……人在二樓上!”他說的這個“人”字顯得非常生硬和彆扭。徐奶奶一言不發,當先穿過天井,朝後面那一進的二樓跑去。我一邊跟着大家跑,心裡一邊模糊地想:徐嵐的姑姑,還有湯伯伯到底看見了什麼呢?人嗎?看來不大像!
等到我們一行人,淋着大雨,狼狽地跑上徐家後面一進的二樓上的時候,就看見一個衣着整齊、面容清秀的中年女人,緊緊抱着一隻枕頭,縮在樓梯轉角的樓板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樓最左面的房間門,好像裡面會蹦出來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岷舒,你怎麼了?”徐奶奶放低聲音,焦急地問。那中年女人既不看徐奶奶,也不回答她的問話,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房門,嘴裡重複着兩個字:“……爸爸!……爸爸!”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字字清晰地傳入我們耳中。徐奶奶和徐嵐立刻面色大變,她是徐嵐的姑姑,她的爸爸豈不是徐嵐早已去世的爺爺嗎?“岷舒,你爸不在了。……來,媽陪你回房間去。”徐奶奶和顏悅色地說完,就去拉她的手。“不要!我等爸爸一起走!……爸爸回來了。”她甩掉了徐奶奶的手,臉上竟然帶着期待的表情。我暗想:她剛纔的叫聲是那樣驚恐萬狀,好像看見了什麼恐怖怪物一般,轉眼工夫卻又滿懷期待地說要等她爸爸,看來,她真的是精神不正常啊!
“岷舒,劉阿姨燒了很好吃的赤豆圓子湯。……我們一起到客廳去吃吧!”徐奶奶耐心地勸說她。“我要在這等爸爸一起走!……爸爸讓我等他的!”她執拗地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間房間的木門。徐奶奶黯然無語,徐嵐朝我們歉意地苦笑。大家一陣默然,不知該怎麼哄她離開這裡。“她老盯着那間房間,裡面到底住不住人?”出乎意料,陳仇居然首先開口了,“進去看看再說!”“……咳,別進去!……裡面……沒人!……都沒人!”湯伯伯有點緊張地勸阻說。“老湯,你剛纔不是說有人在二樓嗎?怎麼現在又說沒人了呢?”劉阿姨奇怪地問。“這個……我剛纔……看錯了!”湯伯伯的語氣頗爲勉強。“既然沒人,進去看看就更不要緊了!”陳仇抱起雙臂,冷冷地望着徐奶奶和徐嵐。“……也好。老湯,把左面的房間門打開,我們進去看看!”徐奶奶示意湯伯伯開門。湯伯伯的嘴脣翕動了幾下,卻說不出什麼話來反對。於是,他有些顫抖地打開了二樓左面的那間房間。徐奶奶和徐嵐率先走了進去,我們隨後魚貫而入。這是一間存放雜物的房間,裡面除了散亂地堆放着一些破舊的竹椅和木箱,還有一隻較大的、打開了門的櫃子。確實沒有人在裡面,我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就可以確定了。“咦?奇怪!這櫃子是誰打開的?還有,這窗戶又是誰開的?看看,雨都漏進房間裡來了!”劉阿姨一邊說着,一邊準備去關靠北面的、大開着的窗戶。“爸爸!……爸爸,你怎麼走這麼快?等等我!”留在房間外面的徐嵐的姑姑突然大聲叫道。大家大吃一驚,我和陳仇幾乎同時搶出門外,只看見徐嵐的姑姑緊緊抱着枕頭,順着樓梯跌跌撞撞地跑下去,與此同時,我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影極快地在樓梯盡頭掠過。果然有人!我轉頭叫:“徐奶奶,樓下有個男人跑出去了!”“什麼?……是誰?小星星,你看見他長什麼樣子了嗎?”徐奶奶一邊大聲問我,一邊帶着房間裡剩下的人退了出來。“太快了!我沒看清他的樣子,只瞥見他的背影。是一個身材很高大的男人!”“身材高大?是年紀老的還是年紀輕的男人?”“……看不出來!”我搖搖頭,用詢問的眼光望向陳仇,也許她看清楚了。但我卻發現陳仇皺着眉頭,目光緊盯着樓下,臉上又一次帶着奇怪的表情,除了意外之外,還有些許憤怒和恐懼。“你怎麼了?發現了什麼嗎?”我靠近她小聲地問。她霍然轉頭望着我,她的眼睛裡似乎閃爍着某種奇異的光芒,一閃即逝,我還來不及去體會,她就恢復了常態,朝我冷冷地搖了搖頭,表示她也沒有看清楚!
“徐奶奶,會是誰?我們這兒應該沒有這樣的人啊!”劉阿姨也有點緊張了,“要不,叫老湯到外面去找人來幫忙?”“不用了。……你和老湯把岷舒找回來吧!”徐奶奶眉頭緊鎖,似乎被什麼深深困擾着。湯伯伯從自己房裡拿出兩把雨傘,和劉阿姨一起打着傘去找徐嵐的姑姑了。我們相互看了看,異口同聲對徐奶奶說:“我們也去幫忙!”“好吧。……雨下得很大,大家都拿着傘去。如果找到岷舒……就是徐嵐的姑姑,就馬上告訴劉阿姨和湯伯伯。……千萬要小心!”徐奶奶的語氣頗爲奇怪,好像憂慮重重的,特別是最後一句話,彷彿已經預感到會出事一樣。
外面的暴風雨雖然還在下,但雨勢已經小了。我們五個人跟着徐嵐在院子裡開始找人,假山、魚池邊沒有人,我們順着迴廊往前找,劉阿姨和湯伯伯正好從迴廊的另一邊找過來,在石洞門前會合了。“找到姑姑了嗎?”徐嵐問。劉阿姨和湯伯伯都搖頭,“要不,我們兩個到外面去找找,她會不會跑到巷子外面去了?”湯伯伯說。“好的。我們在院子裡再仔細找一遍!”徐嵐點頭。劉阿姨和湯伯伯打着傘,走出石洞門,順着巷子往外面去找了。
“班長,我們六個人分成兩組,分頭去找!”徐嵐說,“我、班長和……陳仇一組;小珍,你和她們一組。等一會兒,在假山前面的那棵被劈倒的槐樹邊會合。”“好的。”大家答應了一聲,分頭尋找。
我和徐嵐並肩走在前面,陳仇跟在我們後面。“徐嵐,你姑姑怎麼會這個樣子的?”我輕聲問。“……她本來好好的,我爺爺死了以後,她就變成……這樣了!”“哦,你爺爺好像去世很久了。”“恩,有六、七年了,那時我纔剛上學呢!……我姑姑也是學考古的,她是我爺爺的學生。”“她還是你爺爺的學生?怪不得她和你爺爺的感情這麼好!”我感慨。“……其實,姑姑變成這樣子,並不僅僅因爲她和我爺爺的感情好。”
徐嵐遲疑了一下,接着說:“……六、七年前,姑姑和爺爺跟着考古隊去發掘一個古墓,這個墓在廣西省十萬大山的北邊,地勢不高,離古墓不遠就有一個小縣城,叫上思。原來他們是準備研究廣西的墓葬習俗的,古墓發掘也很順利,爺爺隔三、四天就會從那個叫上思的小縣城發電報回來,簡單地向奶奶說說發掘的進程,這是爺爺雷打不動的老習慣了。就在他們去了三個多月,已經基本完成了發掘,準備把出土文物運回來的時候,有一天奶奶卻收到了爺爺的電報,說是他們在古墓的盡頭又發現了一條隱秘的地道,打算再進一步發掘!……後來,爺爺就一直沒再發電報回來,我們都覺得事情不大妙。直到半個月後,他們考古隊終於回來了!”徐嵐的表情黯然,“姑姑和爺爺都回來了。只不過,姑姑瘋了!爺爺已經……死了!”“啊?怎麼會這樣?”“……不知道!考古隊只告訴我們,十天前,他們打通了那條隱秘的地道,爺爺和姑姑自告奮勇先去查看,可是過了約定的時間,仍然沒出來。隊裡連着派了六個人去接應,結果在地道里找到了昏迷的姑姑和已經沒有了呼吸的爺爺!地道不長,總共不足百米,盡頭是厚厚的山壁,地道里空蕩蕩的,既沒有機關也沒有活動的東西,不知道怎麼會出了意外。他們只好把我爺爺和姑姑先擡出來,姑姑醒了之後,就一個勁地說:‘爸爸進去好久了,出來了嗎?’其實,她不是和爺爺一起進地道的嗎?……何況,爺爺的遺體就在她的身旁,可是,她好像沒看見一樣,一直想衝進古墓去。考古隊的人還以爲我姑姑只是一時傷心過度才這樣的,他們專門派人看着她,並且準備第二天再進那條地道去查看。可惜,沒有機會了!當天晚上,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第二天,他們發現,那座古墓連同那條隱秘的地道全部坍塌了!泥漿和大大小小的石塊把它們嚴嚴實實地掩埋了,還有不時涌出來的水,把附近的泥土和石塊帶向那裡。不但不能再進行任何發掘,而且還有遭遇山體滑坡和泥石流的危險,所以他們在向上級請示以後,立刻撤離了。”
徐嵐停下了腳步,我也跟着停下來,“真是奇怪!那條地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呢?……我是說,你爺爺和姑姑到底在地道里遇到了什麼呢?會不會是某種病毒或細菌?”(我曾經看過一本關於‘埃及金字塔’的書,書裡也有這種查探古墓而神秘死亡的事件,有科學家猜測就是古墓裡的細菌或病毒造成的!)“不知道。……爺爺不在了,姑姑回來到現在,一直是這樣,不會有人知道那天在地道里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了!”徐嵐苦笑。“那,你爺爺他們在古墓發掘到的文物呢?也許,可以從它們身上找到些線索啊!”我不死心。“發掘到的文物早就被他們考古隊的專家仔細研究過了,無論是文字還是實物都沒有疑點,沒有任何提示那條隱秘的地道和古墓有什麼關係!”“那可真是一無所獲啊!”我嘆了口氣,遺憾地說。“……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有兩樣東西,可以說是留下的線索。”“什麼東西?”我追問。徐嵐剛想回答,一直默默無語跟在我們身後的陳仇突然冷冷插話:“哎,她們三個怎麼還沒來?”我一驚,才發現我們三個已經走完了迴廊,此刻正站在假山前面的那棵槐樹旁邊,難怪徐嵐停下了腳步,這裡是剛纔我們約好要會合的地方。“再等一會,她們可能還在找呢!”我回頭對陳仇說。
雨下得更小了,但一直不肯停,我們只好撐起傘,站在那棵倒在地上的槐樹旁邊,等小珍她們。不知等了多久,雨總在下,小珍她們卻總是不出現,我的心裡開始不安起來,這院子也不太大,就算找不到徐嵐的姑姑,她們怎麼也不到槐樹這邊來和我們會合呢?“小珍,小珍!你們在哪?”我放聲大叫,在空曠的院子裡激起了回聲,但是除了沙沙的雨聲,沒有人回答我。我和徐嵐對望了一眼,我們一起大叫小珍的名字,可是還是沒人回答。“別叫了,這院子不對勁!”陳仇一直在打量四周,這時突然對我們說。“院子?有什麼不對勁?”我和徐嵐不由得望了望四周,假山、魚池、梧桐樹還有迴廊,一切都沒什麼改變啊!
陳仇也不回答,徑自往回廊跑去。我和徐嵐跟着她,一邊跑一邊左右張望,不久,我們也感覺到不對勁了,可是,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呢?我們跟着陳仇從迴廊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跑回這一頭,來回跑了幾次後,我們都氣喘吁吁的。“喂!……我們……幹什麼這樣……跑來跑去啊?”我忍不住問。陳仇突然停下來,我一下子沒收住腳,直接撞在她的身上。“對不起!……對不起!”我連忙道歉,卻發現陳仇渾然未覺,她站在迴廊的中間,眼睛直直地盯着迴廊的牆壁。我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牆壁?牆壁!牆壁!天哪!我終於知道什麼地方不對勁了!迴廊應該從石洞門起向兩邊延伸到假山的,也就是說,石洞門把迴廊一分爲二,進出徐家都是走石洞門的。可是現在,這條迴廊從頭到尾連成了一片,迴廊中間的那道石洞門不見了!“門不見了!”我撲到原來應該是石洞門的地方,使勁地往外推,觸手是冰涼堅實的青石牆磚;我又用力拍打着兩邊的牆壁,手被震得發麻,這不是幻覺,門真的不見了!
“不用再找了!”陳仇的語氣裡終於有了幾分慌亂,不再是完全冷冰冰的了。“沒有了門,我們怎麼出去?怎麼能不找?”我朝她瞪眼大叫,有點氣急敗壞的味道。“如果能找到,門就不會不見了!”陳仇用近乎嘆息的口吻回答我,看我的眼光,居然破天荒地帶着嗔怪,就差像小珍一樣朝我翻白眼了!難道她以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只是一個假象嗎?我實在被她的神情嚇到了,傻傻地站在那兒,睜大了眼睛望着她,幾乎忘記了眼前的困境。“是啊,班長,既然找不到門,我們就退回去,回我家樓上去。”徐嵐的聲音有點發抖,但她性格本來就十分沉穩,所以思路並不混亂,“我們一路找小珍她們,不管能不能找到,都退回樓上去找我奶奶商量該怎麼辦!”“好!”陳仇果斷地點點頭,不由分說地拉起我的手,走出迴廊,向小樓而去。我還沒有從剛纔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只是茫然地跟着陳仇往前走。徐嵐緊走幾步,也拉起了我的手,我們三人肩並肩,在這個突然變得陰森而詭異的宅院裡快步走着,彼此之間靠得很緊,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稍稍感到安心。
繞過假山、魚池,前面就要到小樓了。一路上,雨漸漸停了,風也止了,天空放亮了不少,寂然無聲的徐家庭院裡,涌動着一股飄忽的卻又好像無處不在的暗流,讓人惶惑不安,可是偏偏又捕捉不到它的蹤跡。
我們三人都想着最好能快點找到小珍她們,然後回到徐奶奶身邊,所以都是一邊疾步前行,一邊竭力查看着院子裡的動靜。可是,此時除了我們沉重的腳步聲和不穩定的呼吸聲,院子裡再也沒有其他聲響,小珍她們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心裡的恐懼隨着這反常的寂靜而增加,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快一點,再快一點地跑進小樓。底樓的客廳裡,電燈還亮着,桌子上裝琥珀和白玉雕像的兩個盒子已經不在了,想必是徐奶奶把它們收起來了。客廳裡沒人,徐嵐用手一指右面,我們順着廳裡過道,向底樓的房間走去。底樓有三個房間,靠右的一間是客房,中間一間較大的是徐奶奶的房間,左面的一間是劉阿姨住的。
我們走近徐奶奶的房間,只見深黑色的雕花房門虛掩着,散發着一股靜謐而溫馨的味道,讓我們惶惑的心頓時安定了不少。徐嵐一下子推開房門,我們三人一涌而入,我邊往裡走邊一疊聲地說:“徐奶奶,徐奶奶!小珍她們回來了嗎?”話音剛落,就聽見徐嵐厲聲喝問:“你是誰?怎麼進來的?在這裡幹什麼?”我停住腳仔細一看,徐奶奶並不在房裡,在房間裡的竟然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他六十出頭的年紀,身材高大,膚色黧黑,兩鬢微微有些花白,國字臉上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灼灼發光,下巴上的花白鬍子雖然不長,但根根直立,很像是仙人掌上的尖刺,襯得他的面容格外堅毅。聽到徐嵐的喝問,他從牀邊的老式紅木搖椅上徐徐起身,兩眼直視着我們,臉上神情平靜,絲毫不顯窘迫。“……你……你……”徐嵐在看清楚這個人的面貌後,雙目圓睜,身子開始不停地發抖,臉色青白,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們只能聽見她上下牙齒撞擊發出的咯咯聲。我趕忙站到徐嵐的身邊,握住她的手,試圖安慰她。她的手冰冷,手心裡溼漉漉的,已經攥出了汗水。“喂,你到底是誰?徐奶奶呢?你怎麼會在她的房間裡?”直覺感到他不是闖進來的小偷,但也絕對不是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不然,徐嵐不會用這樣驚恐的表情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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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嵐,奶奶呢?她到哪兒去了?”那個男人沒有理會我,身子稍稍靠近徐嵐,語調溫和地問着,還伸出手來似乎是想摸摸徐嵐的頭。小嵐?他開口就叫徐嵐的小名,難道是徐家的熟人?可是,爲什麼徐嵐的反應好像是做了一個最可怕的噩夢,正在竭力想醒過來呢?我猜不出原因,但心裡知道恐怕又不妙了。徐嵐猛地倒退了一大步,我一個趔趄,差一點把站在我們身後的陳仇撞倒。“小嵐,我回來了,你怎麼不高興呢?奶奶呢?她幹什麼去了?”那男人露出了詫異的神色,走過來要拉住徐嵐。徐嵐的神情更加驚恐,突然,她飛快地轉身,拉着我拼命往外跑。那速度,真是賽過閃電,我一邊跌跌撞撞地跟着她,一邊還不忘回頭叫陳仇:“……哎,快走啊!”陳仇沒有猶豫,立刻跟着我們跑出了房門。
等到我們三人一口氣跑出老遠,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們又回到了假山前面的槐樹旁邊。“……徐……徐嵐,他是誰啊?……你幹嘛……嚇成這樣?”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天淨是這麼火燒屁股地跑來跑去,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啊!好半晌,徐嵐纔開口:“……他……他是我……爺爺!”徐嵐的聲音小如蚊蚋,可是卻彷彿一聲驚雷炸響在我耳邊。“你,你爺爺?!……不會吧!你爺爺……他,他不是……”我舌頭打結,語不成句。“我爺爺……出事的時候,我已經6歲了!……他的樣子沒變……還有照片呢!……我不會認錯的……”徐嵐的話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但我們怎麼會不明白她的意思?天逐漸暗下來,徐家老宅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霧氣中,越發顯得靜寂,假山、魚池、迴廊,參差的梧桐,似有似無的薄霧,古樸雅緻的磚木小樓,這一切,在詩人眼裡該是多麼美的一幅畫面啊!可是,我們三個置身在這如詩如畫的徐宅裡,卻是從心底向外直冒寒氣,不但感到驚恐,而且更感到孤立無援。小珍她們沒有了蹤影,劉阿姨和湯伯伯一直沒有回來,通往外面的石洞門消失了,連徐奶奶也不見了,更要命的是,徐嵐早已去世的爺爺卻出現了!真是活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