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務處的盧老師把我們送到教學樓附近,輕嘆一聲就轉身回去了。
我們六個人在樓前停下了腳步。
“我叫方雨恆。……你們真的有辦法找到兇手留下的痕跡?”那個斯文男生用希冀的眼光望着我們。
“也許,試一試吧!”常青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回答他。
“那……我可不可以……留下來看……”他吞吞吐吐地試探着,“我……想幫忙。”
“不用了!你幫不上忙的。”陳仇淡漠地搖頭。
眼見他還想繼續羅嗦,我故意用不耐煩的語氣,半是諷刺半是告誡地說:“嘿,真是個嫌命長的!你還來湊什麼熱鬧?我要是你,就馬上混到同學中去,人越多越好,絕對別落單!”
“你……你……你這是什……什麼……意思?”他身子亂抖,嘴脣哆嗦,立時被我整成了個結巴。
“她是好意!你的處境現在很危險,還是回到教室裡去,和大家一起比較保險。”齊震語調溫和地補充。
“爲什麼……我……有危險?”此人雖然抖得如寒風中的一片葉子,依然不屈不撓地問,誓要把白癡進行到底。
“唉!你的朋友是不是丁仲衡、葉曉芸、王凱、舒芳芳?”我嘆息。
“……是!”
“他們在這兩天之內都死了,你認爲是巧合?”
“……不是!”
“那不就行了!這概率比被流星砸中還低,難道你還認爲你會高枕無憂?”我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那你的意思是——我是必……死……無疑了?”他的臉比雪還白,好像馬上要倒下了。
“只要你聽我們的話,應該不會出事!”常青比較敦厚,趕緊安慰他。
“好的。……我一定聽話!”他如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那趕緊回教室去吧!記住,最近一定不要落單,死皮賴臉也要和許多人混在一堆!”我使勁推了他一把,他於是跌跌撞撞地回自己班教室去了。
“這不失爲一個好辦法!表妹。”雲騰蛟一直作壁上觀,直到那個方雨恆走遠了,才似笑非笑地開口,那一聲“表妹”叫得我連打了兩個哆嗦。
“或者,你還有更高明的辦法?”齊震冷冷地問。
“呵呵!我會有什麼辦法?一切當然要靠你們了!”雲騰蛟雲淡風輕地微笑着,舉重若輕地把潑向他的風刀霜劍都擋在身外。
“如果,你真有好辦法,不妨告訴我們。”常青並不以爲忤,誠懇地對他說。
雲騰蛟不置可否地掀了掀眉毛,優雅地轉身,退場了!
眼看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了,他突然回過頭,風情萬種地朝我揮揮手:“今天放學,我和你,一道去你家!表妹。”
他早走遠了,只剩下我們依然站在那兒面面相覷,誰也搞不清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難不成他被雷劈過,所以癡呆得連自己也以爲是我的表哥?我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可能性……幾乎爲零!我抱住自己的肩順便抖落着爬上來的雞皮疙瘩,暗暗揣測着他的真實意圖。
“你的這個‘表哥’真是……可怕!”陳仇若有所思地對我說。
“什麼表哥?一看就是個自大又自戀成狂的神經病!”齊震的語氣頗爲刻薄。
“是個絕對以自我爲中心的人。”常青客觀地總結。
“……管他呢!”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去想,我立刻把注意力轉移到追蹤幕後人物上,“你們準備怎麼做?要不要我和齊震幫忙?”
“不用了。反正我們兩個也不會親自出面,就不要讓你們兩個去露臉冒險了。”陳仇微笑。
“不親自出面?”我疑惑不解,“你們又不到現場,怎麼幫他們的忙呢?”
陳仇笑而不答。
常青揪了一把頭髮,也笑了笑,在上衣口袋裡翻了翻,從裡面翻出了一張沒有任何符號的黃紙來。他輕快靈活地用手指折着那黃紙,三兩下就折出了一隻紙鶴。他把紙鶴託在手心上,陳仇伸出右手,輕輕一彈,一點白光飛上了紙鶴的頭頂。
那紙鶴立刻活了過來,頭一昂,兩翅一豎,渾身透出金色,一點絢爛的銀白在它頭頂閃爍!
“這是什麼?符嗎?”我好奇地瞅着它問。
“是。”常青點頭。
“有什麼用?”齊震審視着它。
“作用可大了!它能無聲無息地追蹤、監視目標,必要時可以給敵人雷霆一擊。”常青豪氣橫生地誇耀。
“就憑它?”我和齊震齊聲質疑。
“別小看它!如果沒有把握,我怎麼會用呢?”常青斜了我倆一眼。
我半信半疑地轉頭望着陳仇,她輕撫右手斷指,紙鶴頭頂的那點銀白,開始飛速旋轉,逐漸變紅,直到變成鮮紅如血,然後如渲染一般向全身散去,須臾,這紅色徹底褪盡,連初始的那點銀白也不見了,紙鶴又恢復成金黃色。只見它伸着長嘴,左顧右盼,顯出十分靈動的神氣來。
“真可愛!……哎,也送我幾隻,怎麼樣?”我見獵心喜,忙向常青討要。
“幾隻?你當這是普通紙工,要多少有多少啊?這是我派‘青鳥符’,道行高深的才能煉化出一對來做幫手。”常青無奈地解釋。
“青鳥?哦,是不是取李商隱的《無題》中的‘青鳥殷勤爲探看’的詩意啊?”我笑了起來。
“……這是前輩傳下來的名字,我可不知道有什麼詩意!”常青苦笑。
“你爲什麼不用一對呢?這樣更保險。”齊震問。
";……恩……一隻夠了。”常青撓撓頭,含糊地回答。
“就憑他的那點道行,哪可能有一對哦?嘿嘿!估計這隻也是常伯伯給的!”我勇敢地揭他的短。
常青頓時面紅耳赤,尷尬地只會揪自己的頭髮。
“那它怎麼去監視目標呢?你們也不知道公安局把屍體運到哪裡去了?”齊震爲他解圍。
“放心吧!會有人把它帶去的。”陳仇胸有成竹地說,“你們看,那人不是來了嗎?”說着,她用手一指。
順着她的手看過去,一個身影略顯疲憊的中年人,已經走近了我們。是那個……有點奇怪的法醫。他越走越近,我們可以看見他臉色蒼白,神情木然,感覺上連氣息也飄渺。他這種職業,腳踩陰陽,於生死應該是看得很淡的,正因爲看得淡,難免會給人冷漠的觀感。只是,他會開口叫常青幫忙,着實讓人吃驚。難道他發現了常青會用符咒?就算如此,科學不是與玄學勢不兩立的嗎?我奇怪他的立場。
“呵呵,不必太驚奇。我的職業雖然不允許我相信科學以外的東西,但我曾經有個研究神秘文化的父親!”法醫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平靜地解釋道,“他尤其對道教的符篆感興趣,介紹各種門派法器和符咒的書籍、圖片、實物蒐集了無數。他去世前,還經常拿出來給我看。那天在樹林,我看見這個同學手指一翻,把一張用硃砂畫成的黃色符紙貼在屍體上。雖然那紙轉眼就化成了灰燼,但我也因此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居然相信他?不怕是他故弄玄虛?”我依然好奇。
“在這樣可怕的屍體前,沒有人還會有開玩笑的心情!”法醫篤定地說,“再加上隨後發生的詭異無比的怪事,沒有身臨其境的人是無法體會到那種超出了常識範圍的恐懼和無力感的。我就更覺得需要你們的幫助。”
“恩,我們會盡力的!”常青點頭,伸出手,“你把這隻‘紙鶴’藏在口袋裡,必要時,它會幫助你的。”
法醫看了看他手心,那隻金黃色的“紙鶴”還在左顧右盼地拍着翅膀,宛如活物。他小心地捏住“鶴”的脖子,它似乎很不情願,回過頭用長嘴巴啄他的手,翅膀拍得更歡,就差沒高聲鳴叫抗議了!
“哈哈!瞧它的樣子是不服你啊!”我打趣道。
大家都笑了。
笑聲中,常青又伸出手來,在它的頭頂輕輕一拍,剛纔還神氣活現的傢伙立刻不動了,乖乖地任由常青壓平、疊好,遞到了法醫的手裡。
“但願能順利解決那些詭異的事情。”法醫把摺好的“紙鶴”鄭重地放進了上衣口袋裡。
“恩,希望如你所願!”我和常青不約而同地回答,而陳仇也微笑着點頭表示贊同,只有齊震,默然無語,彷彿他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旁觀者。
放學了。
由於校園裡籠罩着一股說不清的恐懼氣氛,同學們難免感到壓抑,所以都選擇了早早離開。我用堪比蝸牛的速度慢吞吞地在教室裡收拾着書包,心裡不住祈禱:最好那個“表哥”等不及我,自己先跑掉了!
“走吧!”我聞聲擡頭一看,教室裡只剩下常青和齊震了。
“不要,我還沒收拾好呢!你們先走吧!”我故意在書包裡左翻右找,拖延時間。
“別硬撐了!知道你不想和那個人一起走。我們已經到他班級去過了,校門口也看過了,一個人也沒了。”常青說。
“真的?太好了!”我立刻笑逐顏開,一把抓起書包就往門口跑,“走吧!還等什麼?”
“慢點,反正晚了!陳仇在校門口等我們呢!”齊震在我身後邊追邊叫。
我纔不管,只要不是被恐懼追逐,我很樂意享受奔跑的自由感覺。我們三個飛快地奔到了學校門口,陳仇果然正站在那。
“我們現在去哪?”我停下來問她。
“回家。”她微笑但堅決。
“恩,你和常青……那隻‘青鳥’……”我想慫恿她關注那場追蹤、監視的進程。
“說過不用出面了,我們現在應該回家去!”她不爲所動。
我還想再說什麼,齊震和常青跑過來了。
“你還不死心?反正一有結果,我們就會告訴你和齊震的!”常青勸我。
“真沒勁!……那我回家了!”我掃興地把書包扔到肩上,獨自朝我家跑了。
“哎,你小心點!……”陳仇的聲音很快被我拋在了遠處。
我跑得飛快,心裡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客觀是我的優點,常青和陳仇的意思我明白,那個兇手一直隱在幕後,我們沒必要冒險公開和它硬幹,用常青的符來試探更好。
正在亂想間,我拐進了弄堂,穿過這條弄堂,再拐兩個彎就可以到我家了。弄堂裡光線很暗,我加快了腳步。突然,前面有黑影閃出,和來不及停下的我撞在了一起。
“嘿,亂撞什麼?不長眼睛嗎?……”我被撞得七葷八素,只有嘴巴依然靈活,但說了兩句後,猛然發現眼前黑影正是雲騰蛟,我立刻噤聲。
“跑這麼快,還真是歸心似箭啊!”他一如既往的親切語氣,讓我反倒有點尷尬。
“嗯,你在這裡等我?”真是不幸!
“是啊!我想,你一定不願意我在學校門口等的,對不對?”他又露出那種溫柔的、手足情深的笑容,我的嘴脣不聽使喚地哆嗦了幾下,一時無法正常說話。
“走吧!我們回家。”他神色自若地拉着我,往前走,好像是回他的家一樣。有沒有搞錯?那是我家,不是“我們”家!不過此時我存着靜觀其變的想法,所以一言不發,任由他拉着走。
走進大門,房子裡熱鬧非凡。各家都在準備晚飯,鍋碗瓢盆丁當亂響,夾雜着張家長李家短的閒話,正是最平常的衆生相。我們兩個猶如閒庭信步一般,慢吞吞地往裡走,不時避開飛濺的菜油或者是隨意揮舞的鍋鏟。奇怪!平時,如果我和一個陌生男生手拉手走進來,即使速度可以媲美流星,那些三姑六婆也能及時準確地握着飯勺、鍋鏟圍上來盤問,怎麼今天居然沒有一個人湊上來?就好像我們都是隱形人一樣。
不容我細想,我們已經走進了我家。老媽正在洗菜,把水攪得嘩啦啦響。
“媽,我回來了。”我大聲叫道。隨後,我站在一邊,故意不出聲介紹,只暗地裡冷笑:現在,看你如何自圓其說?
“小姑媽,我來了。”他微笑着說。
啊?我的眼睛不覺瞪得老大,哎,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姑媽也能亂認的!
“哦,你來了。今天正好有你最喜歡的、新鮮的鯽魚,等一會留下來多吃點!”老媽熱情地揮舞着手上的魚。
我目瞪口呆,懷疑是不是老媽老眼昏花,認錯人了!於是也顧不得風度,跳過來氣急敗壞地問:“媽,他是誰?”
“你吃錯藥了?他是誰你不知道?他是你小表哥啊!”老媽叉起腰,狠狠剜了我一眼。
“不是,他……他怎麼可能是我表哥?”我臉色鐵青,想了想,“哦,媽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十三點!(方言,罵人的話)誰有空跟你開玩笑?”老媽用洗過魚的手指狠狠戳了一下我的頭。
“可是,爲什麼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有他這樣一個表哥?”我不畏強權,勇敢地大聲質問,“他是我哪個舅舅的兒子?”
“你今天真是搭錯神經了!他是你第四個舅舅的小兒子啊!”老媽滿臉都是“你是不是癡呆了?”的表情。
我的後背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我敢肯定,我一直都只有三個舅舅,從來就沒有過第四個舅舅,更別說四舅舅的什麼小兒子了!不過,以老媽的年紀,也不至於已經老年癡呆了!這事情實在滑稽,可是,這種滑稽令人萌生恐懼!呆了半晌,我轉頭看他,只見他沉靜地站在我身後,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幽黑的眼眸中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彷彿一切本來就是如此,又或者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姑媽,我們先去做作業了。”他拉起神情猶自癡呆的我,走上了樓梯。
我一邊走一邊思考,等走到樓上的房間時,我已經鎮定了下來。老媽之所以認定他是我那個子虛烏有的舅舅的兒子,原因不外乎是中了邪,即受了什麼力量的影響。這影響也許來自雲騰蛟,也許不是。但不管怎樣,只要是外來的影響,它總有範圍和時間,我就不相信它能無限蔓延並且一直持續下去!
晚飯時間,我爸回來了。他看見雲騰蛟的時候,和藹可親地笑着說:“來了。別客氣,多吃點!”雖然這反應並不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我的心依然連抖了好幾下。我胡亂扒着飯菜,味同嚼蠟,不過其他人的興致顯然都很高,邊吃邊聊,其樂融融。期間還有騰阿婆和小華也來湊趣,讓我如同被淹沒在一羣無比熟悉的陌生人中,不自覺地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表演結束,我急忙拽着雲騰蛟退場。他並不以我的粗魯爲仵,一徑雲淡風輕地、優雅無比地笑着,顯得又俊逸又瀟灑。可惜我根本無心欣賞美男,只想快點把這個禍害打發,就差沒直接拿起大掃帚把他掃地出門了。
“表妹,你的臉色不太好,又青又黃的,千萬要注意自己身體哦!”他的語氣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了,而我的臉則由青黃轉爲綠紫,再下去恐怕要變爲烏黑媲美包公了!我強忍着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謝謝……你的關心!天黑了,你回家吧!”說完掉頭就走,否則我怕我會忍不住撲上去狠狠咬下他一塊肉來。
“表妹,別急着走!我還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他眼明手快地撈住我的衣袖,然後死死攥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