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瀰漫,無論近處還是遠方,看上去都是朦朧不清的。沒有一絲風,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是一股奇怪的焦味。腳下的土地看不清顏色,軟綿綿的,不過踩下去會讓人無端地想到肉乎乎的白老鼠,心裡很不舒服。我茫然四顧,四周靜謐無聲,很安詳。我一邊信步向前,一邊思忖:似乎,少了點什麼?
因爲一切都被濃霧籠罩,所以在我眼裡的景物全是一個模樣,模模糊糊,毫無特色。這是哪?我怎麼會到這來的呢?我努力回想,之前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靈石!對了,還有齊震!我的頭像被撕裂一樣的痛,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漫天的火光,醜陋的魍魎,咆哮的靈石……和在我眼前消失的齊震!
“小星星,怎麼了?快醒醒!”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有人輕輕搖晃着我的身體
我睜開了眼睛,有兩張放大的臉湊在我跟前。
“是你?!怎麼你們……”我一下子坐起來,眨了眨眼睛,有些懷疑是不是我眼花了。
眼前是一男一女,一個端着熱氣騰騰的碗,一個拿着溼淋淋的毛巾,居然是陳仇和常青!哇,好詭異的組合!
兩人對望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說:“他(她)不是我的敵人!”
我雖然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會突然之間改變了態度,但心裡卻非常高興。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以後能友好相處,可真是件大好事!
“是啊!大家是同仇敵愾的朋友,以後可不能意氣用事!”常道長笑着接話。
朋友!我低下頭,神情慘淡,心痛如絞。有的朋友卻如流年往日一般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怎麼,看到我不高興?好不容易纔把你從那個鬼地方救出來,幹嗎哭喪着臉?”陳仇故意冷下臉來問我。
“不是。我……我很高興。”我勉強一笑,意興闌珊地問,“是你救我的?你什麼時候到舊樓的?”
“我很早就到了。我還以爲你們穩能除掉那些魑魅魍魎的呢!結果,卻看見舊樓崩塌,火光沖天,如果不是我用‘屍螢’引路,你啊,可要葬身火海了!”陳仇雖在回答我,眼角卻略帶嘲諷地瞥了瞥常青。
“你早就到了?!那幹嗎不幫我們,卻在那看好戲?”常青有些不滿地叫起來。
“我那時正忙着呢,哪有時間幫你們!”陳仇似笑非笑地看着常道長,“是吧,道長?”
“咳咳!這個……確實不能怪她!”常道長的臉上有幾絲尷尬閃過。
我想起常道長滿是洞眼的衣袖,又想起他出現在舊樓時說的話,恍然:“常伯伯,原來你在舊樓外面碰到的是陳仇!”
“哦,怪不得您老人家來得那麼晚!”常青也恍然,“敢情是……您老正在外面和她自相殘殺呢!”
“哼,你這傻小子現在倒說起風涼話來了!”常道長的老臉也紅了起來,“如果不是你先前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怎麼會以爲她就是操縱幽魂的幕後黑手!你啊,真正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怎麼能全怪我?”常青叫起屈來,“誰叫她自認是巫師?又有那玩意兒……‘屍螢’!聽起來就邪氣!”
“邪氣?你倒是正氣凜然得很!不過,要是沒有我那‘邪氣的玩意’,你現在恐怕已經灰飛煙滅了!還能得意洋洋地站在這說話?”陳仇冷笑。
大概是被陳仇說中了痛處,常青張了張嘴,又悻悻地閉上了。
“常青,你一早就知道我以前的事情?”我平靜地問。
“是。……不過,你別生氣,我不是存心不告訴你我和大伯的關係的。”常青望了望常道長,“是因爲……”
“是因爲那塊‘靈石’!”常道長神色肅穆,“小星星,它雖然神奇,但卻是不祥之物!”
“自從‘廢園’那件事之後,我一直感應到你身上有異常的力量波動,所以我去追查這‘靈石’的來歷。它是饕餮族強大的巫術力量的源泉。可是,據我所知,它有很大的缺陷,不知道什麼原因使得它在某個時候就會失控!每個擁有過它或者得到它的人,都不得善終!”常道長轉頭,目光灼灼地盯着陳仇,“你是小星星的朋友,也不想她糊里糊塗就送了命吧!”
我不說話,只是凝視着陳仇。事關靈石的來歷,常道長知道得不會更多,只有陳仇,只有她才清楚地知道靈石的一切。我在等,一直在等,等她告訴我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陳仇迎着我的目光默立良久,終於苦笑:“小星星,你也一早就知道,我不會說的!”
“嘿,這是爲什麼?‘事無不可對人言’,更何況是朋友之間,除非你不把她當朋友,還是,你心裡有鬼?”常青和她大概天生犯衝,立刻替我打抱不平起來。
“都不是!……我在等一個人出現!他應該,就快出現了。小星星,你心裡明白的,對不對?……”陳仇突然熱切地看着我,那目光,充滿期待。
我把頭一偏,避開了她的目光。還是這樣的回答,我很失望也很難過,但腦海中卻忽忽迴響起徐嵐臨別時的話語:要相信自己的心,而不僅僅……是你的眼睛!
我的心?我不相信她嗎?不是的!我始終還是相信她的!可是,她爲什麼不肯解釋?她明明知道的,靈石的缺陷,失控的原由,牽涉整件事的意外,還有……她要等的人到底是誰?
“等人?大家在等誰?不是在等我吧?”在一片寂靜中,有人推門而入,闖了進來。
是誰?聲音這麼奇怪?等看清來人的面容後,我直挺挺地一下從牀上跳了下來,雙目圓睜,嘴巴大張,全身僵硬地站在那裡。天哪!是我的腦子出了問題嗎?爲什麼我竟然會有幻覺了?
進來的人形容很狼狽,穿着明顯過於肥大的衣褲,頭髮參差不齊,邊緣一律焦黃,滑稽的是腦門上還有一大撮頭髮不見了,露出了嫩紅色的頭皮。他的右邊臉上有一道又黑又粗的印子,看上去就像是哪個頑皮孩童用墨汁隨意塗抹出來的豎槓。可是,他似乎並不在乎這些,此刻正興奮地咧開嘴,伸出手朝我走來,臉上滿是笑容。毫無疑問,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是,他卻是齊震!
我親眼看見他的身影在我面前淡去,熔化在漫天的火光之中了,而且,我的心在那一刻也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已經在人世間消失。眼睛看到的,也許可能是假象,但是,心所感覺到的,卻應該是真實的!那麼,眼前的他是真實的存在,還是虛幻的泡影呢?
“你怎麼了?不認識我了?我是齊震啊!”不同於以往的誇張,這聲音帶着點沙啞,欣喜異常卻又竭力冷靜的矛盾使它顯得有些古怪。不過,這確實是齊震的聲音。
我依然僵硬地站着,表情宛如白癡,眼睛裡滿是困惑和茫然。他已經走到我的跟前,伸出的手臂抱住了我。熟悉的氣息包圍了我,真實溫暖的觸覺給了我信心。我擡起頭,深深地凝視着他,他還是那樣,眉眼依然,表情誇張。右臉有些變形,主要是臉上的那道黑印,大概是被火燎的,一時半會估計是不會褪掉了。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半點陌生的因素來,相反,因爲離得太近,他眼中那熱切的目光,熟悉得令人汗毛直豎。是的,他是齊震!
“你是齊震!……可是,我明明看見你被那火……”我無法釋懷那時的感覺,忍不住拉開他的手問。
“是常道長救了我。那火撲上來時,我也以爲必死無疑了。可是,眼前突然有金光把我全身罩住,隨後就發現我裹着金光在空中飛行。頭髮和衣服都‘滋滋’作響,底下是一片望不到邊的火海,那熱浪轟上來,我簡直快變成烤豬了!”齊震一本正經地向我解釋。
“是啊!我看來不及拉他進結界,就用了一道‘穿焰符’,把他先送上去了。幸虧她在上面接應,我才用金龍把你們都送了出去,不然這次還真是要栽跟斗了!”常道長跟着補充。
“我是用‘屍螢’爲你們引了路,但是,打開魍魎所設下的死域的其實是靈石!”陳仇低語。
“靈石?!”我神色複雜地攤開了左手,這塊力量強大、遭人覬覦,又似帶不祥、令人畏懼的石頭,一直緊緊攥在我的手心裡。此時,它已恢復了平靜,但是,原本純黑一色的它,卻又起了變化。一縷縷酷似鮮血的紅色嵌進了它的身體,瑩潤的玉質光澤下,有一股濃重的煞氣正在流轉,似乎是,不久前的力量釋放解開了某種限制,靈石正在積蓄着更多的力量、等待着完成什麼使命一般。
“你也發現了靈石的變化?是的,如果主人的鮮血滲入靈石裡,會解開靈石的禁制,激發起它的兇戾之氣!”陳仇的聲音有些苦澀。
“那會怎麼樣?”我突然覺得有一個朦朧的念頭滑過心頭,似乎是我一直在思索、急需抓住的關鍵,但是它轉瞬即逝,我又抓了個空。我的心裡無端地感到恐懼,這句話問得格外驚惶。
陳仇沒有回答我,她望着靈石,神色迷離,若有所思。
“主人的鮮血?糟了!小星星,你對着那塊靈石,祈望過什麼沒有?……我的意思是說,你想過要它幫你實現什麼願望嗎?”常道長急切地問我。
願望?我向靈石許過什麼願望嗎?我不太確定地搖搖頭。也許有吧?我蹙起了眉頭,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靈石。在那一刻,我曾想過,不能失去靈石,那是孫安寧留給我的。我固執地認爲,只要靈石還在,孫安寧就一定會回到我身邊來。……還有就是,我要救齊震,我也不想失去他,他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嗎?
“怎麼了?”常青見我神情恍惚,連忙關切地問我。
我茫然地搖頭,不自覺地望着齊震。那些算是我對靈石許的願望嗎?齊震回望着我,黑色的眼眸中泛起一片陌生的溫柔。他很快收回了凝注在我身上的目光,代我反問常道長:“鮮血和願望有什麼關係?”
“別人的血自然沒關係。只是,那塊靈石是一種巫術的力量源泉,必然與祭祀有關。主人用鮮血喚醒它,如果還許以願望的話,那麼就算是締結了契約!”常道長的語氣沉重,一邊說着一邊有意地注視着陳仇。不過,陳仇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了,毫無反應。
“締結了契約?那又怎麼樣?”齊震問,他的聲音沙啞,語調是少有的平穩。
“那麼,它會去實現主人的願望,或者給予力量讓主人自己去實現願望。但是,主人的命運從此就掌握在它的手中了!”常道長苦笑着說。
“福禍?榮辱?以至生死?”常青狠狠揪了一把頭髮,悶聲問。
我和齊震都緊盯着常道長,只見他默然頷首,然後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我惘然地輕撫着靈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已經和它締結了契約?我的命運是否真的如常道長所說,從此掌握在它的手中了呢?又或者,從我第一天在“廢園”撿到它的時候起,冥冥之中,這一切就已經註定?
“別太擔心了,因爲擔心也無用!”陳仇突然微笑着凝視我,她一向神情冷漠,可此時的微笑卻十分溫柔,彷彿從寒風凜冽一下子變成了春暖花開。她走近我,輕輕地擁着我的肩,在我耳邊低低地說:“我們等的人就會出現了!”
我們?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麼狠狠地刺了一下,我伸出手,想去抓住她的手。她卻鬆開了我,轉身走向門口。快要踏出門時,她停了停,回過頭對我說:“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嗎?……這一切都沿着宿命的軌跡走向盡頭,然後毀滅,或者是又一個輪迴……我們註定會一起面對,誰都無法逃避,我和你,還有……他!”
她坦然走出門去,再不回頭。我目送她遠去,喃喃低語:“既然這是一條早就註定的路,我們……一定都能走到盡頭!只希望……”希望什麼呢?希望最後的結局不會太悽慘?如果這是命運的安排,一個人微小的願望又能改變什麼、扭轉什麼呢?天意從來高難問!我突然之間明白了凌老師的心境,悲慘的結局是她早就預知的,可是,就算明明知道無法改變,她也要竭盡全力去抗爭。雖然她用的方法是錯的,但她面對的是如此強大的對手,恐怕也是別無選擇的了!
“小星星,正如她所說,命運早有安排,你也不必太擔憂。強求未必是福,逃避也無濟於事!有些事,也許順其自然,反而能擺脫桎梏,得到好結果。”常道長凝神思索了一會,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大伯,那我們就不能想辦法幫幫忙?……比如,用道什麼符鎮壓那塊‘靈石’;或者,想想能不能化解它的兇戾之氣?再不然……”常青見我神情苦澀,悵然若失,心中不忍,連忙開口懇求常道長。
“鎮壓?當年它被‘五雷天心符’和‘驅魔符’的雙重靈火淬鍊,只不過是外表變得凹凸不平而已,還有什麼符能鎮壓它?至於說化解,……唉,因果循環,也不是靠外來的力量就能夠做到的。”常道長的聲音有些感慨也有幾分無奈。
“那……那不是什麼也不能做,什麼忙也幫不上?”常青苦惱地揪了一把頭髮。
“當然不是。我們都是她的好朋友,要做的就是支持她。無論遇到任何困難,我們都會站在她身邊幫助她,和她一起面對!”齊震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真奇怪,他的模樣那麼狼狽,神情卻是非常從容,語氣也極其堅定,卻一點也不給人誇張的感覺,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難道是那場大火把他燒得脫胎換骨了?我和常青都驚異地望着他。
“再說,現在風平浪靜的,何必杞人憂天?何況天塌下來還有高人頂着,我們這麼矮,怎麼也砸不到的!是不是?”他話鋒一轉,特意把“高人”兩字咬得很重,促狹地用眼角瞄了瞄瘦高的常青,又瞟了瞟常道長,得意地朝着我笑起來。
唉,我說呢,他怎麼會一下子變得正經了,還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和常青對望了一眼,有點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