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的光線瞬間移過去,照亮了男人的容貌。
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滿是血跡斑斑,風衣上被劃得破破爛爛,明明是那樣狼狽至極,他的神情,他的氣勢,依舊巍峨站立,不減半分。
他受傷了!
他竟然徒手踢死了四頭狼狗,可見方纔戰況慘烈程度!她簡直難以想象,而剩下的幾隻既畏懼又兇狠的虎視眈眈着。
尹流蘇聽見自己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喉嚨裡堵着東西,半響說不出來。
“我來找我的妻子。”
他冷冷的開口,聲音渾厚有力。獵獵風中,分外堅定。
尹流蘇感覺自己的內臟和血液全都凝固了,原來只要他一句話,便能讓她淚液凝結,崩潰。
“這裡沒有你的妻子……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巴布開始狐假虎威發號施令。
一溜煙,四五個高大健壯的漢子圍了上來。手裡拿着粗壯的棍子,來勢洶洶。
老爺終於說話,卻是聲冷如冰:“你擅自闖入格林山莊,並且打傷了我精心飼養的寵物,看來只能那命來抵了!”
他要殺了他!
爲了所謂的規矩,與那幾條蠢物。
意識到老爺的意圖時,尹流蘇寒意沁入發頂,未經思考,直接跑了出去。
腳下的鞋子極不合腳,她一瘸一拐的,一邊跑,那些狼狗躁動了起來,不斷地對着她嗷叫,嘶吼。
尹流蘇不管不顧,完全拋卻了恐懼,一點一點的走入陸虞城的視線之中。
陸虞城眼前一片漆黑模糊,手電乍亮的光線,讓他微微眯眼,產生了視覺上的盲點,虛空的瞳孔逐漸有了焦點。
女人削瘦纖細的身影不期然的向他撲了過來。
即便不曾看清楚,她身上消毒水和體味,自然而然侵入口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是她。
她安然無恙。
狹長的星眸依稀有碎鑽閃過,轉瞬即逝。
一直碰觸到他堅硬繃直的胸膛,尹流蘇才發現,原來她該死的在乎陸虞城,不禁眸中刺痛,喉間發緊。
兩人在漆黑的夜色以及光線中交匯,好似涌過千言萬語,化作了嘴邊的相顧無言。
經歷過跳傘事件,劫後餘生的相見,兩人各有思量,各有打算,但現在不是互訴衷腸的時候。
“把這個女人拉開!”
巴布對美女是憐惜的,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可男人就不同了,這麼多年,但凡有生人闖入,他們都是秘密解決的。
“是。”
四個壯漢圍了上來,目露兇光。
“他是來找我的,他是我的丈夫!你們不能動他!”尹流蘇轉過身來,背朝着陸虞城,張開雙臂,護住他。
老爺拄着柺杖,靜立在一邊,任憑巴布發揮。
他在打量着尹流蘇,更在審視着陸虞城。很長時間沒有人敢偷偷潛入格林山莊,除了幾個不安分的奸細,被他給一一解決了,畢竟他在山裡住久了,底下人有異心,也屬正常。
巴布隨即陸虞城一記狠厲的眼神:“笑話,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奸細,小美人,我們老爺剛剛說放過你,如果你執意要陪他送死的話,那就別怪我巴布不憐香惜玉了!”
餘下的七八條狼狗是老爺的寶貝,早有飼養員將它們一隻只給牽回了籠子裡。饒是如此,城堡前的空地裡,只剩下勢單力薄的尹流蘇和陸虞城,他們面臨的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危險。
“你們這麼做是犯法的!而且那幾條狼狗沒有死,找獸醫看看就行了。如果不是巴管家把我無故的弄到格林山莊,並且企圖對我不軌,我丈夫根本就不會闖進來找我!哼,你們格林山莊賊喊捉賊倒打一耙沒臉沒皮的本事倒是無人能及!”尹流蘇鏘鏘的聲音,清透又響亮。
饒是如此,饒是她句句在理,那又如何?
“別管她,一起上!亂棍打死!”
老爺沒發火,巴布惱了,惡狠狠的指揮道。
早知道今天那麼麻煩,當初他就不應該見色起意把人給撿回來,現在居然被個女人教訓,也不知道老爺聽了會不會怪罪他?
思及此,他兇光畢露。
這兩個人一個都活不得。
“在旁邊等我。”
陸虞城眉心一咧,將尹流蘇整個人抱了起來,挪放到了身後的位置,聲音暗啞中,透着關切。
剛纔她護他的場景,歷歷在目。
“不要,陸虞城!”
尹流蘇反手扣住了陸虞城即將離開她雙肩上的手,執著的握住,不肯放開。
她清澈的眸瞳中,脈脈流動着複雜的情感。
脣瓣龕動,欲說還休。
陸虞城一點一點地鬆開她的手,手心的溫度冷,冷到淬了心。
“放心吧,難道你不相信你的男人?”
他脣瓣勾起一抹蒼白而邪魅的笑容,眼神中依舊存着一股視天下如草芥般張狂,無所畏懼。
但是,她覺得不可能的,陸虞城身上已經負傷,他打不過他們,無疑是以卵擊石。
若是沒有把握,他們怎麼可能把幾隻狼狗給關起來。
對格林山莊的人而言,她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隨意宰割的命。
“陸虞城,你別想再甩開我!”
尹流蘇大力地吸了一口鼻息,再度緊緊的抓住,像是要深深地嵌入自己的手心裡面。
她沉靜的目光是那樣的熾熱,執著,不容他掙脫。
這個女人也有如此強悍的時刻!
陸虞城只覺三十三年以來,胸口涌起了從未有過的漲裂,他不禁冷硬的神色柔軟了起來,脣邊鬆了鬆:“聽話,乖乖等我。”
明明是肉麻到極點的呢語,明明她聽了會很高興的,卻沒有半點的欣喜,只覺苦中作樂,笑中有淚。
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裡,她像是做了無數個選擇。
陸虞城的背影綽約,筋骨筆挺,顯得幾分悲壯,蕭瑟。
尹流蘇手中的溫度漸漸失去,眼前浮現的是交纏的格鬥,拳腳之間的你來我往,毫無公平可言的懸殊對決,以多欺少。
他們都明白,即便打贏了這四個人,格林山莊定是不止如此,同樣很可能無法逃出。
“陸虞城,不要再受傷了!”
她破口喊道,耳邊一遍遍的拳腳棍棒相擊的聲音,穿刺着她沉沉浮浮的心。
可是下一秒,陸虞城被人擊中了背部,狠狠的一下,她聽到了他發出的悶哼聲,以及身體的一陣停頓。
眼角的淚花不受控制地耷耷順着兩邊的臉頰落下來,山上的溫度偏低,入夜則更甚,狠狠地刮肆着細膩肌膚一記鎖骨凹陷處。
巴布肆意的笑着,十分解氣。
一下又一下的棍棒落在了陸虞城的身上各處,皮肉開裂的聲音清晰入耳,她渾身的肌肉似被碾壓成一段一段的,感同身受,喉嚨裡早已泣不成聲。
“求求你,讓他們停下,不要打了!”
尹流蘇終是忍不住,衝到了老爺面前,拽住他的袖子,哭着喊着。
“憑什麼?”
老爺斜睨着她,冰冷無情道,“你又算是什麼東西,我饒你一命,本就是大發慈悲,他不同,你知道我這裡每年有多少人進來渾水摸魚嗎?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陸虞城雖然打趴了兩個人,可傷敵三千,自損八百。如今,他的臉上,他的頭上,鮮血淋淋,除了一雙眼珠子是黑白相間的,沒有一處是好的。
視線朦朧間,他看見高傲的尹流蘇,爲了他,在向那個人求情。
第一次,她哭的這般梨花帶雨又悲愴的慘烈,那種哀傷,比那日,得知她母親被父親殺死時,更加的熱烈,深刻。
他笑了。
血肉模糊間,彷彿有一朵魅麗的曼珠沙華在盛開。
他大聲的喊道:“看來我陸虞城今晚要交代在這兒了,尹流蘇,你離開以後,就不用給我守寡了,直接改嫁吧!”
尹流蘇一下子哭岔了氣:“陸虞城,你神經病!”
這個時候,他居然有心思開玩笑。
“我說真的。”
當時星月皆無,他的眼波驟亮,真誠的近乎悲涼。
“陸虞城,你混蛋……”
尹流蘇不喜歡肉麻兮兮的那一套,在格林山莊,陸虞城危在旦夕的時候,她想過,要不然,真沒辦法,兩個人交代一塊兒算了。
生不得同眠,死同衾,也算是遂了她的願了。
但是,陸虞城在黎川對她說,尹流蘇,我們生個孩子吧。突然浮現上來,她很心動,很嚮往。
所以,好捨不得,好想試着坦誠相對的生活。
怎麼辦?
“愣着做什麼,趕緊解決掉,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巴布見幾人喘着粗氣在休息,急躁的催促道。
幾人重新抄起棍子再欲動手,陸虞城這邊已然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貓着腰,氣息凝重。
這時,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周霆琛,你知道我母親蘇眉是怎麼死的嗎,她是被我父親尹建國買兇殺死的,你知道尹建國爲什麼那麼憎惡我母親嗎,是因爲你,我母親一直會提起你,你的名字……”
“你說什麼?”
骷髏般的眼睛陡然擴大,兩邊的鬢紋逐漸加深,他嘶啞的問。
“你終於肯承認了嗎?”
從對方的表現中,尹流蘇十分確定,他就是周霆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