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叫無天。
雖然,我經常會想不起這個男人的名字。
他在我出生不過幾月就把我扔給狼。
天下哪裡有這樣的父親?
我對他沒有什麼印象,對那素未謀面的母親更是沒有印象。
最初的記憶始於狼羣的味道。
那時,那隻母狼剛剛失去幼崽,於是就把我當成了它的孩子來撫養。我是喝着狼奶長大的,三歲之前我一直跟着狼母四處奔跑,覓食。
我像狼一樣吃肉喝血,我像狼一樣廝殺獵物,我像狼一樣也喝狼奶。雖然那時我尚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和其他狼崽長得不一樣。
也許,如果我不知曉,我的一生本不應該如此過下去。
當其他人都尚在襁褓之中每天安睡之時,我卻要爲了一隻野雞和幾隻狼爭搶。
當其他人叫着自己的母親時,我卻把狼母認爲我的母親。
我喜歡狼,他們兇殘霸道卻也專一執着。一隻狼,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當它失去伴侶之後,它寧願孤獨地在荒野上奔跑也不去尋找下一個伴侶。
我聽說,這叫癡愛。
三歲之後,我的父親終於來了,他當着我的面,一刀刀將狼母給剮了!
我掙扎,我嘶吼,像狼一樣用牙齒去咬他,而他只是狠狠給了我一腳。
他把我扔給了一個老頭,那老頭就是我後來的師父。
我那時候還是像狼一樣生活,我怕火,我怕光,我不吃熟肉,我不吃蔬菜,他卻把我扔進四面都是燭火的屋子裡呆了三個月,餓了我七天才給我吃的。
我已經不知道第一次吃熟肉是什麼感覺了,也許只是餓極了,於是什麼感覺也沒有。
我學會了走路,那是他用鞭子打出來的結果。
我學會了吃米飯蔬菜,那是他餓出來的結果。
我學會了說人話,那是每天恐怖訓練的結果。
我終於像個正常人了。
終於有一天,他給了我一面鏡子,叫我看看我自己。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面貌。
我不知道什麼才能算美,但我想,這樣不醜。脣紅齒白,眉間一點火焰紅痕,不過眼睛卻透露了一切的秘密,兇狠而冰冷。
他說:你現在還像只狼嗎?你本就是人,現在更是個人!
其實,我寧願做狼。
十歲那年,師父把我和三十頭狼關在了一起。
我本不想殺狼,因爲我對狼有種特別的感情,可是,它們卻想殺我,不是我死,便是它們亡。
那昏暗的一夜,我瘋了一樣揚起尖刀,屠殺了三十頭狼。
天亮的時候,我望着滿手的鮮血和滿地的血腥,心慢慢麻木起來。
我終究再不可能成爲狼。
十四歲,師父把我和他的所有徒弟召集起來,然後讓我們自相殘殺。
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只有昔日在一起練武的師兄弟們。
我當然走了過來,因爲我夠狠。
殺了多少人已經難以估算,也許我下了十八層地獄還不夠贖罪的。但,這是我爲生存所付出的代價。
最後,我和展無常兩人活了下來,成爲師父的關門弟子。
有時想起來,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爲什麼我要過下去?
我恨無天,對於這個一手遮天,操縱一切的父親,我從來就沒有過好感。他可以任意玩弄我的人生,叫我死便死,活便活,而我,纔不要讓他操縱!
不知道什麼時候,聽說他被誰給殺死了,我心裡卻只有快感。
許多年過去了,我終於學成了一身世上罕見的絕頂武功。
就在這時,魔教的四大長老找上了我,說是要讓我復興魔教。
我興趣缺缺,天下誰死誰活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關係,只是我想看看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
魔教再度興起,招來各地妖魔鬼怪。
我一個眼神掃去,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這不是我要的,坐在高位上,我想。
屬下害怕的眼神還是奪得地位的榮譽感?
我到底想要什麼?
也許現在的一切還不能滿足我,於是我決定讓魔教在江湖興風作浪,讓魔教武林稱雄,這樣我是不是會感到滿足?
很快,魔教血洗了當初消滅魔教的世家,再然後就是各大門派。
我只覺得興趣缺缺,到底什麼才能讓我感點興趣?
於是,我無聊中去了青樓。
這是我第一次踏入青樓。
我不缺女人,但我從不與她們親近。
因爲不喜歡她們身上過於濃重的脂粉氣味。
那日在別人看來,也許不過就是一生中最普通不過的日子,對我而言,卻是我一生的轉折。
聽說樓下在鬥文武,然後勝者奪魁。
我坐在包廂之中,透過小窗靜靜看着。
一個很張狂的書生做了首詩,隨即被人給駁了回去。
“哼,不過一個紈絝子弟!這麼狂!”她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讓晚荷樓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看過去,那是一個絕俗驚豔的女人。
雖然她女扮男裝,但我還是第一眼就發現了她的真實性別——女人。
眉如遠山,秋水橫波,眉宇之間卻帶着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
她不卑不亢,不驕不豔,如同水中青蓮,自出水無暇,帶出絕俗的氣度和自然風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猛然想到一首詩,配她剛好。
這個女人,有點意思。
我立刻叫人去查她的身份,結果卻讓我有些驚訝,她竟是雷震的女兒雷萌。
江湖中傳說的冰山美人?
這倒是值得玩味了,眼前的女子和冰山倒是聯繫不到一起。
沒想到她竟是文武雙絕,尤其更是聰慧狡黠,不使弓箭卻用圓鐵片削下紅花。
“耶!”她大叫一聲,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既不婉約也不溫柔,帶着一股豪放味道,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一張臉頓時如同明月驟然走出烏雲綻放出萬道光芒,如同陽光四溢。
那光芒幾乎灼痛了我的眼睛。
我不喜歡陽光。
在黑暗中呆慣了的人不喜歡陽光,陽光雖然好,雖然很溫暖,但一旦失去了它,又會再度陷入黑暗中,甚至更加冰冷。
我不喜歡陽光,就好像當年我以爲狼母是我的陽光,可是當它走了,我還是我,孤獨一人的我,不去貪求陽光,心就不會生出種種貪戀,就不會傷心難過。
任何人,任何物,只要會讓我動搖,會瓦解我的意志,我都要不遺餘力地剷除。
陽光如此礙眼,不如毀了她吧。
於是,我下令,跟蹤她。
她和採花大盜田採光在一起,我很好奇,爲什麼她會和田採光這個採花賊玩得那麼開心,是否她真的是那麼情願當一朵被採的花?
她失去了蹤影,據說是和田採光一起消失的。
再次得到她的消息時,她已經到了武盟總部。
我也懶得再讓魔教在江湖上奔波來去,反正那些江湖殘餘都去了武盟總部,至於那個區區的嶽不羣,我還不放在眼裡。
我計劃好了,在武盟總部召開武林大會那天,滅了武林,擒了她。
我非常想看看,陽光被撕碎的模樣該是怎麼樣的。
果然,我很快再次見到了她。
是在武盟那場大戰結束後,她被擒到了魔教,躺在我的牀上。
是美人,凝脂玉肌,噬魄。
我想蹂躪她!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想狠狠蹂躪她,想看看陽光碎裂成片,會是什麼模樣,於是我封了她的武功,給她下了軟筋散。
她醒了,開始掙扎,開始罵我,“無恥!要命拿去,別在那裡羞辱我!”
我說:“我要你的命幹什麼?我把你帶來,不是爲了要你的命,女人!”
她怒道:“你不要我命你想幹什麼?”
“你說呢?那次在晚荷樓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想把你抓過來了。你倨傲得像是一隻鬥雞,偏偏又笑得像是最純潔美麗的仙女,我那時候就在想,如果折斷你的翅膀,讓你再也不能飛翔,不知道那是多麼讓人期待的事情。”
她果然怒了,罵我是野獸。
是野獸又如何?
有時候人比野獸更可怕。
我壓倒了她,衝進她身體中,還把她的的父親抓來旁觀。
她咬脣怒看着我,儘管痛得臉色煞白,卻依舊像只倨傲的鬥雞。
她是那般驕傲,讓我想折下這驕傲的翅膀。
我終於征服了她,在她屈服,爲她的父親求情的那剎那,我看到,她有淚從眼角流下。
那一刻,我本該感到滿足的不是嗎?可是我卻滿足不起來。
毀了陽光,我依舊不滿足。
到底要怎樣我心裡的空洞才能填滿?
三日,極盡纏綿,我彷彿永遠要不夠她,看到她在我身下婉轉呻吟,看到她被控制的眸子,心裡忽然涌起極大的快感。
我想,就這樣一直與她纏綿下去。
我決定了,把陽光佔爲己有。
於是我給她用了忘心。
她變成了我專屬的奴兒。
我一個人的奴兒。
她終於變成了我一個人的,自從她變成了奴兒,完全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對我完全的依賴,完全的溫柔。
“飛揚相公!奴兒最愛飛揚相公了!”她笑得如同百花燦爛盛放。
那一刻,我感覺,心口滿了起來。
很奇妙,20多年來,我不曾爲任何人,任何事而動過心,我的心口總是缺了一角,可是,她卻奇異地撫平了一切。
愛,是一個對我而言多麼遙遠的字眼。
成親,是一個對我而言多麼不可能的事情。
然後在那一瞬間,百鍊鋼也化成了繞指柔。
纏綿時刻,她的眸子卻喪失當初那靈動的光彩。
我這樣毀了陽光,真的好嗎?
我越來越在乎她了。
她不見了我心急如焚,尤其更討厭她對別的男人露出屬於的我專屬笑容。
那是我的陽光,我要藏起來,不給別人看到。
我和她成了親,而她,終於變成了我的妻子。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叫兩處。
一戀一癡一生情,誰堪一世情衷。
我楚飛揚,一生只有一個妻子。
動心,不過瞬間而已,癡情,卻是一生一世。
陽光,我所渴望的陽光。
呆在黑暗中的渴望陽光,卻又害怕被陽光的溫暖所灼痛。
我寧願,這樣與她一生一世。
我不滿她去找無常學醫,奈何我還是妥協了,在她的軟語請求下,我真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可以堅持的。
我還是答應了她,讓她跟無常學醫,只是,每每我總是會妒火燃燒。
我不想,真的不想讓任何人分享我的陽光。
教中有事,我不得不出外三天,可是還沒處理好事情,一封飛鴿傳書告訴我,她病了。
我立刻扔下一切趕了回來。
但是,爲何我匆匆從千里之外趕回,卻看到她和無常纏綿的場面。
我幾乎想上前狠狠撕碎無常。
可是,我更想不到,我會把她給打落水中。
爲什麼她要護着田採光?
爲什麼她要擋那一掌?
她可知道,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
我知道她是無辜的,知道這一切都不怪她,可是我卻找不到她。
尋了數日,終於找到了她,她卻已不再是當初的奴兒。
紅蓮死了,主謀依舊沒有抓到。
我怎能知道,她卻是在暗中謀劃着一切。
我已很久不相信人,只除了她。
她卻用背叛狠狠擊碎我的信任,她故意挑撥我和無常的關係,故意讓我和無常打得兩敗俱傷。
裡應外合?呵,多好的計謀啊!
“飛揚相公,我最愛你了!”她巧笑嫣然的模樣又在我眼前浮現。
騙子!騙子!
她愛我嗎?她愛過我嗎?
大火滔天,她用決絕的言語告訴我:“毀我者,我必十倍毀之,傷我者,我必十倍傷之!”
她說,她從不曾愛過我,哪怕是一絲一毫。
一直來,她都是在裝給我看。
爲什麼,爲什麼她可以裝得那麼像?
她的眼睛爲何如此清澈無波?哪怕,只有一絲絲,一絲絲的真情也好。
毀了,一切都毀了。
我年少孤獨,不曾感受過人世間的溫暖。是她,教會了我擔心害怕,是她,教會了我溫柔纏綿,是她,教會了我愛情和甜蜜。
她,是我心口最柔軟的那一個角落,無人可以觸及。
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欺騙背叛,卻無法容忍她的一個憤怒絕情的眼神,我可以不在乎傷有多重,卻無法容忍她的一句冷言冷語。
噢,其實,她從不曾是我的。
那一切的溫柔纏綿,不過是海市蜃樓的假象罷了。
一夢醒來,我還是無人關心,無人在意的楚飛揚。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到頭來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孑然一身。
我已經不在乎了,無天死而復活我不在乎,魔教毀了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
楚飛揚,你何時活到了這個地步?
背叛?何談背叛?
欺騙?何談欺騙?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玉石俱焚吧!
我顧不了身上有多少傷,我只想和她一起燃燒了。
傷了吧,痛了吧,醒了吧,楚飛揚。
她說,我們之間一筆勾銷吧,勾銷,就這麼簡單能勾銷了嗎?
難道在這場騙局中只有我一人放下真心?她呢,她呢?
可是,我永遠再沒有機會聽到她說。
當我替她擋下那支箭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真的是已經愛她入骨了。
若是不愛,不必爲她心碎情傷。
若是不愛,不必爲她瘋狂決絕。
山風獵獵,她撲倒在山崖邊,我只能看到她的長髮飛舞,神情悽愴而悲傷。
“楚飛揚!”她撕心裂肺般的吼叫是我最後的記憶
是否,她對我還有那麼一點感情?是否,她也不是完全無情?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叫兩處。
一戀一癡一生情,誰堪一世情衷。
若能不動心,像無天說的那樣不動心,我會如何?
只是,我知道,就算我明知道最後自己的結果會是如此,我還是會選擇,佔有陽光。
山風獵獵,我向下墜落,風灌進耳中,翁鳴不止。
若有來世,再不動情!
若有來世,再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