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而異香

bookmark

其實距離荀灌孃的產期,理論上還有三五天,但這事兒是做不得準的,提前這麼幾天分娩,也不能算是早產了。

只是事先並無徵兆,否則裴該不會還跑前堂來辦公。他本來以爲,老婆身體素質不錯,肚子隆得也不甚大——說明胎兒並不過於癡肥——生起來應該沒太大問題吧?相比之下,他倒更擔心小的,能不能活着降生,降生後又能支撐多久呢?

因爲醫療水平太低,這年月即便富貴家門,嬰兒的夭折率都居高不下——裴該當然沒有具體統計過,但根據對熟識之人的詢問、瞭解,據說超過了三成。

誰想正在跟葛洪對談,忽聽門外裴服稟報,說夫人難產……裴該當即面色大變,一挺腰就站起身來。他心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是因爲產婦年齡太小啊,還是孕期安養仍然出問題了?據說荀老夫人第一胎也是死胎,這事兒娘倆兒不會有什麼遺傳吧?

裴該心急如焚,都忘了跟葛洪打招呼,就匆匆出堂,穿上鞋,直奔後寢。葛稚川儀態安詳,也緩緩站起身來,就在裴該後面跟着——或許真是長年修煉,有所成就,別看他貌似不疾不徐,邁步頻率不高,卻始終只落後疾奔的裴該半丈之遠,跟着一起進了後院。

無論兵卒還是僕役,都不認識這位先生到底是誰,可是眼瞧着裴公面色惶急,而這位先生就緊隨在後,還以爲裴公特意帶他過來的,故此誰都不敢攔阻。

來到寢室門前,裴該不敢遽然而入,只是左右尋摸,到處找人,問:“夫人如何了?”隨即從門內出來一位五十多歲的老穩婆,朝裴該深施一禮,說:“夫人羊水已破,產道卻遲遲不開,恐怕……”

裴該一把抓住了老穩婆的手,連聲問:“可有兇險麼?該當如何是好?”

老穩婆戰戰兢兢地說:“敢問裴公,是保大,還是保小啊?”

裴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保大,自然是保大!”

老穩婆聞言倒不禁一愣。她幹這行也半輩子了,接生的嬰兒已有數百,且多是富貴人家,根據從前的經驗,在這種情況下,有八成的可能性,主人家想要保小不保大呀——裴公怎麼這麼特別?

固然保大的情況也曾多次出現過,但一般都得夫婦結縭已久,且婦人已有多次誕育——反正已經有娃了嘛,少一個也無所謂,倒是母親若然死了,前面幾個孩子又該怎麼辦呢?若爲少年夫婦,又是頭產,多數都會要求保小——繼承人最重要,老婆死了還能再娶,又不是貧窮人家,會怕娶不起第二個了。

爲此又追問了一句:“裴公可想好了,確實要保大麼?”

裴該一搡那老穩婆,急道:“快去,快去……小兒便死,與爾無尤;大人若有個三長兩短,必要治汝之罪!”

老穩婆連聲答應,趕緊退回室內去了。

裴該正在惶急,就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裴公,草民亦略通醫術,或可保全尊夫人母子性命。”轉過頭去一瞧——咦,葛稚川你怎麼跟着我到後面來了?

可是這會兒也不是質問此事的時候,裴該雖然心裡說:你是道士,充什麼醫生,果然這年月巫醫不分家嗎?然而正當忐忑不安之際,如人溺水,葛洪隨隨便便一句話,落在裴該耳中,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於是忙向葛洪施禮:“先生若能救得荊妻性命,該必有厚報……”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當即釋彭曉,並授官職!”

葛洪點點頭,邁步就往屋裡進。裴該本人並沒有女子生產,男子不得靠近的老舊想法——後世男性婦產科醫生也不在少數啊——葛洪是爲救人性命,故此不避嫌疑,但他這一進去,室內諸婦人卻不禁同聲驚呼。

裴該在門外提高聲音道:“葛先生道術精湛,可聽他吩咐。”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不管怎麼說,巫醫確實同源——所謂“藥王”孫思邈,本身不也是道士麼——相比那些純技術工種的穩婆來說,裴該還是更相信道士葛洪一些。

他在門外徘徊,心中忍不住向諸天神佛祈禱——雖說從來就不信那些玩意兒——幾乎就要許諾,若母子平安,他靠着大司馬的權力,從此把道教尊爲國教了。可是人越是在張惶失措的時候,越是會神飛天外,胡思亂想,裴該不禁琢磨:道教也是分派系的,葛洪算是哪一派呢?是總尊各派,還是到時候光尊葛洪師徒?

對了,我剛纔還向佛陀祈禱來着,那麼將來尊不尊那些光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室內嘈雜聲中,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聲。裴該聽了不禁一愣,腳步停頓,整個人當場就僵住了。

隨即見葛洪拱手而出,朝着裴該深深一揖:“恭喜裴公,賀喜裴公,得誕麟兒,且母子平安。”不等裴該反應過來,又說:“公子之誕,滿室生香,將來必成大器啊!”

裴該就一直愣着,直到聽聞“母子平安”四個字,臉上僵硬的肌肉才驟然間一鬆,隨即嘴角一咧,笑意滿溢。他趕緊朝葛洪深揖:“多蒙先生施救,大恩無以爲報……”

葛洪笑着擺擺手,說:“裴公可入室撫抱麟兒,洪暫告辭,明日再來求見。”他知道裴該今天不可能再有精神頭來接待自己了,那我還是先走吧,咱們明天再會。

裴該吩咐裴服將葛先生恭送出去,自己一轉身就躥進了寢室。進來一瞧,只見荀灌娘面色蒼白,滿頭大汗,擁着被子癱軟在榻上,貓兒正用熱手巾幫她拭面;幾名僕婦在清理地上的污血,以那老穩婆爲首,三名穩婆並頭一處,正把初生兒浸在水盆中,細心擦洗。

裴該就瞥了兒子一眼,心說——好醜怪。那小東西皮膚粉紅,但是皺巴巴的,眼睛未睜,五官有四官全都擠在了一處,一雙招風大耳倒是支楞左右。以人類的普遍審美來看,這種東西就只佔了一個“醜”字,但不知道爲什麼,裴該瞧着,卻不生厭。

他只是想:難道我初生之時,也是這麼難看的麼?

也就瞥了這麼一眼,隨即他就趕緊跑到榻前,抓住了荀灌娘露在被外的手——這隻手平素頗有力量,此際卻軟綿綿的,柔若無骨。

荀灌娘緩緩睜開雙眼,望望丈夫,虛弱地笑了笑,低聲道:“幸不辱命。”

裴該忙道:“夫人說哪裡話來?若生子,是有大恩於我,若不生,也無關緊要,還當以夫人身體康健爲重。”

貓兒在旁笑謂:“方纔險些將我嚇死,好在夫人拼命用力,那位先生又指點得法,公子才得順利生下——原來婦人生產如此兇險,我還是不嫁人好了……”

荀灌娘輕輕搖頭:“汝今日受了驚,過幾日便不這麼想了。”

裴該看妻子雖然虛弱,中氣不足,倒確實不象有什麼性命之憂,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隨即左右望望,吩咐道:“可將窗戶打開……”

老穩婆忙道:“裴公,婦人生產後一月,切不可受風啊。”

裴該笑道:“此際哪裡有風?若怕着風,可將錦屏張於榻前,唯室內空……氣息如此渾濁,豈可安居啊?”

他前世就聽說過,爲怕受風,把產婦置於密不通風的環境中,這是千古陋俗,事實上產婦非常需要清新空氣,只要謹慎點兒別讓她感冒就成。未來的訊息社會就是如此,各種有用沒用的信息,都可能通過各種渠道或有意或無意地傳遞給受衆,故而那時代的人普遍比古人知識面廣,見識爲長。

裴該說那句話的同時,本能地又抽了抽鼻子。他才進來的時候,就感覺這屋裡密不透風,空氣很渾濁,這回重新聞聞,才發現——咦,貌似真還摻雜着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難道說葛洪所言是真,我這兒子果然生而帶有異香不成麼?

就問貓兒:“是何香氣?”

貓兒用下頜朝榻旁的薰爐一點:“喏,是那位先生帶來的百蘊香,說可保產子,且能定神安魂。”

裴該聞言,不禁撇嘴,心說這葛老道果然還帶着江湖騙子的習氣……

……

再說彭曉彭子勤被髮爲城旦——也就是苦役犯,最初都派去築城,故有此稱——但是裴該沒真讓他去做苦力,而仍然要他精研火藥,搞出不同功用的配比出來。

乾的活兒雖然一樣,但跟在徐州之時,有若天壤之別。如今彭曉無官無職,平素只能穿一襲麻布短衣,日常飲食僅僅管飽,出出進進都有兵卒監護,別說偷跑出去倚紅偎翠了,就連假期都沒有……

彭子勤真是悔不當初,卻又無可奈何,只盼望着趕緊把裴公吩咐下來的工作完成了,當面稟報的時候,可以哀哀哭訴,再度懇請寬饒——只可惜,試製火藥配比不但危險,還極其繁難,得要反覆做試驗,根本就沒有捷徑可通。

彭曉其實並不在長安城內,而在灞城以北,這裡有一片正好包夾在渭水、灞水和成國渠之間的狹長土地,乃是裴該新建的“工業區”。

根據徐渝的設計,通過水運把各方蒐集到的原料運至此處,加工建設。裴該深知若分散且不成規模,就無所謂“工業”,永遠都是手工小作坊而已,故此將所屬匠人齊集於此,先後設置了鐵作、木作、造紙和印刷等各工坊,用工都在三百人以上。此外還有“火作坊”,即爲試驗和製造火藥的所在,但距離其它各坊都遠,且有重兵守護——因爲各坊都同時製造軍用和民用產品,唯有火藥,這年月暫時只作軍用,而且必須保密啊。

各家工坊的西面,南依成國渠,還有十數頃的農業試驗田,試種各種作物,研究農業新技術,倘若成功,便可向各地推廣——反正目前雍州田土,三分之一拋荒,三分之一爲世家所有,三分之一是民屯,自耕農很少,所以推廣起來相對方便。

對於持一技之長前來應募,或者因其技能而被地方官舉薦,甚至勒逼前來的各路人士,裴該即便在百忙之中,也要親自審查。因爲這活兒只有他能幹,終究他比旁人多了近兩千年的見識,是否靠譜未必能夠瞧得出來,是否完全不靠譜,那是一眼便可洞悉的。好比說耕作,有人獻上堆肥之術,裴該就瞧不出好賴來;但有人獻上祈神之術,說能使蝗蟲不生、稗草不長,裴該當場就命人將其亂棍給打將出去了……

只有裴公覺得可能靠譜的技術,才準撥下資金研發,試驗過程中,技術人員暫受五十石之祿,候其有成,給九品官銜。某些技術是可以立竿見影的,但相關農業方面的技術,則起碼得有半年,才能得見成效,是否真有普適性,恐怕非十年乃至更長時間的鑽研不可。

然而裴公輕授名爵的行爲——雖然只是八九品小吏——卻遭到了幕府羣僚的普遍抵制,裴該爲此費盡脣舌,到處加以說服。其實古代即有農官之名,地方官會按時向朝廷薦舉擅長耕作的老農,由天子親自嘉勉,甚至於給祿,儒家學說即以農爲重,還不會招致太大的反對聲浪。但對於向來低賤,且被視爲別業的工匠、商賈,大家夥兒的態度就不一樣了。

裴該被迫做出一定讓步,商賈得向幕府捐助一筆資金,才準得官;至於工匠,裴該把他們召集起來,遣人突擊培訓,不管技術再強,功績再大,也非得能讀寫五百個字,並且聽過一經的講解,纔可得官。

由此便可對外宣稱,此人雖爲匠人,亦有士人之學,授官可也。同時裴該也希望工匠們都有文化,方便技術的進步和傳承。

唯有彭曉本身就是士人,雖然幹着工匠的活兒,但屬於高級技術人員,雖然沒能把裴該所要求的配方全都拿出來,被監督着不敢再偷懶,也已經有了部分成果,若依新政,起碼可贖前愆,免罪爲民。偏偏裴該跟把他給忘了似的,根本就沒有要饒恕他的意思。

彭子勤在工坊裡真是度日如年啊,好不容易師父葛洪找了過來,聽他說明前情,好一頓訓斥後,便道:“我試往謁裴公,爲汝求情吧。”但隨即一走就是十來天,影兒都不見……

第三十六章 不答第五十章 殺虎第六章 南塘夜賊第三十九章 我與賈充有三不同第十七章 大號和乳名第二十八章 計不得售第三十五章 氣死周訪第四十七章 姓雖有異,其實一國第十章 揭盅第三十五章 月色滿弓刀第十六章 楊清東行第三十五章 卻不知誰爲袁盎?第三十六章 不答第四十四章 畫蛇不必添足第十章 樓桑第三十二章 君命有所不受第五十二章 武裝殖民第三十八章 胡壘前第七章 三道防線第十三章 試探第五十九章 小利和大局第二十九章 鹽與鐵第二十章 民不可輕也第六十五章 司馬家婦人第十八章 各懷憂心第三十二章 奇正、明暗第六章 搖撼天下第四十一章 涼州刺史第三十六章 欲夫君做天子第十二章 激鬥(下)第十一章 無實質區別的三策第二十五章 黍離之悲第四十章 鐙裡藏身第三十五章 離間計第五十三章 藩王的威勢第五十章 去摘鮮果兒第四十二章 增築石頭城第三十一章 追亡逐北第五十九章 小利和大局第二十六章 圍城打援第四十二章 千里之堤第二十三章 進退如風第三章 關於門下省第十六章 災星第四章 夏陽渡第十六章 晉壘第六章 遭遇第四十二章 從河東到洛陽第三十七章 拒絕豬隊友第四十九章 河橋之戰(下)第八章 小人哉!第十章 相鄰放牧第二十五章 不爲晁錯,也不做曹操第二十二章 被自盡第五十四章 時機成熟第二十九章 萬櫓千帆第二十四章 彭曉該當死罪!第二十八章 中原顯姓第十三章 試探第九章 獅子大開口第三十八章 歿於未生之際第二十三章 幾封信第四十五章 恐婚症第四十九章 得稻得麥,不怪田土第十章 相鄰放牧第三十五章 大雪第三章 關於門下省第二十六章 老子不去!第四章 讖由誰造?第二章 風調雨順?第三十四章 劫糧第二十章 將士思歸第十章 儀同三司第三十七章 錢世儀第十四章 利令智昏第一章 襄國之亂第十章 試探第五十章 人生之大快意事第二十章 拘其帥而用其卒第五十二章 裴碩與薛濤第三十八章 申舟之過宋第二十三章 增兵減竈第四十六章 戎亂第二十章 運籌帷幄第四十八章 河橋之戰(中)第三十五章 奇襲第七章 青州健勇之士第十四章 疑忌第十三章 試探第十章 試探第五十六章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第五章 白玉如意第三十八章 鴻門宴第三十四章 鎮戎策第二十四章 絕不歸藩第二十章 運籌帷幄第四十六章 攻偃師第四十六章 驚變第五十二章 衣冠華族第十章 折翼之夢
第三十六章 不答第五十章 殺虎第六章 南塘夜賊第三十九章 我與賈充有三不同第十七章 大號和乳名第二十八章 計不得售第三十五章 氣死周訪第四十七章 姓雖有異,其實一國第十章 揭盅第三十五章 月色滿弓刀第十六章 楊清東行第三十五章 卻不知誰爲袁盎?第三十六章 不答第四十四章 畫蛇不必添足第十章 樓桑第三十二章 君命有所不受第五十二章 武裝殖民第三十八章 胡壘前第七章 三道防線第十三章 試探第五十九章 小利和大局第二十九章 鹽與鐵第二十章 民不可輕也第六十五章 司馬家婦人第十八章 各懷憂心第三十二章 奇正、明暗第六章 搖撼天下第四十一章 涼州刺史第三十六章 欲夫君做天子第十二章 激鬥(下)第十一章 無實質區別的三策第二十五章 黍離之悲第四十章 鐙裡藏身第三十五章 離間計第五十三章 藩王的威勢第五十章 去摘鮮果兒第四十二章 增築石頭城第三十一章 追亡逐北第五十九章 小利和大局第二十六章 圍城打援第四十二章 千里之堤第二十三章 進退如風第三章 關於門下省第十六章 災星第四章 夏陽渡第十六章 晉壘第六章 遭遇第四十二章 從河東到洛陽第三十七章 拒絕豬隊友第四十九章 河橋之戰(下)第八章 小人哉!第十章 相鄰放牧第二十五章 不爲晁錯,也不做曹操第二十二章 被自盡第五十四章 時機成熟第二十九章 萬櫓千帆第二十四章 彭曉該當死罪!第二十八章 中原顯姓第十三章 試探第九章 獅子大開口第三十八章 歿於未生之際第二十三章 幾封信第四十五章 恐婚症第四十九章 得稻得麥,不怪田土第十章 相鄰放牧第三十五章 大雪第三章 關於門下省第二十六章 老子不去!第四章 讖由誰造?第二章 風調雨順?第三十四章 劫糧第二十章 將士思歸第十章 儀同三司第三十七章 錢世儀第十四章 利令智昏第一章 襄國之亂第十章 試探第五十章 人生之大快意事第二十章 拘其帥而用其卒第五十二章 裴碩與薛濤第三十八章 申舟之過宋第二十三章 增兵減竈第四十六章 戎亂第二十章 運籌帷幄第四十八章 河橋之戰(中)第三十五章 奇襲第七章 青州健勇之士第十四章 疑忌第十三章 試探第十章 試探第五十六章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第五章 白玉如意第三十八章 鴻門宴第三十四章 鎮戎策第二十四章 絕不歸藩第二十章 運籌帷幄第四十六章 攻偃師第四十六章 驚變第五十二章 衣冠華族第十章 折翼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