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驥伏櫪

bookmark

陶侃的次子陶瞻,時在其岳丈周訪軍中,屯駐襄陽,把正牌荊州刺史王廙逼得只好躲去了新野。

本年正月,朝命下達,加周訪南中郎將、梁州刺史,都督樑益軍事,命其剋日發兵,進取漢中;同時還命王敦率江、湘之卒溯江而上,攻伐益州,以爲周訪之策應。

周訪便召女婿陶瞻,及二子周撫、周光前來商議。

周撫就說了:“此非朝廷之命,而是王處仲之計也!”

他說王敦謀圖荊州已久,先是找藉口解除了陶士行的兵權,把他逼過長江去,繼而又答應在剿滅杜曾之後,即任命父親爲荊州刺史,卻臨時變卦,改命王廙……

“王處仲欲逐我父子,而使王世將(王廙)全領荊州,其謀久矣。是故前諷阿爹往救寧州,計不得售,覆上奏朝廷,欲我父子伐樑。自古以來,唯得巴蜀,可以順江而下,威脅荊襄,豈有逆流而能成功者?此亂命絕不可受!”

陶瞻卻道:“雖知是亂命,終非王處仲之命,而是朝廷詔旨,豈可堅拒啊?今當徐徐積聚糧草、兵器,以爲敷衍。

“中原未靖,而朝廷卻如王處仲所請,欲用武於巴蜀,不過是大司馬方於關中禦寇,唯恐巴賊趁機出祁山,掩襲其後,乃欲我軍牽絆之罷了。我料關中戰事,或勝或負,皆不可久,比及年中,必有確信,則不必再圖巴蜀了。乃可拖延時日,到時候上奏朝廷,雲軍需不足、天時不利,不可遽伐巴賊,再以厚賂以遺當道諸公,則朝廷必寢伐蜀之議。”

周撫撫掌讚歎道:“道真所謀,甚是穩妥,阿爹可依計而行。”

周訪一直低垂着頭,沉吟不語,由得兒婿們商議,到這會兒才緩緩擡起頭來,瞥了一眼陶瞻,語氣平和地說道:“方纔報至,大司馬已於關中大破劉粲矣。”

陶瞻等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各自大喜,周光就說了:“如此,正好上奏朝廷,使罷前議。”

陶瞻說不妥——“朝命方頒,豈有朝令夕改之理啊?還當敷衍一二月,再上奏不遲。”

周訪突然間長長地嘆了口氣,面露遺憾之色,兒婿們莫不訝異,就問:“大人因何事而慨嘆啊?”

周訪還是望望陶瞻,沉聲道:“大司馬破胡,令尊時在戎行,統馭三軍,經此一戰,蜚聲海內,胡虜無不聞其名而夜驚。其事業若此,而我卻侷促於江南之地,爲王氏兄弟所制,難以展布,豈不可嘆麼?

“且昔陳道元之言,猶在耳畔,則恐去日無多,老驥唯能伏櫪耳……”

陳道元名訓,是歷陽人,天文、算數、陰陽、占候,無不爲一時之冠,而且據說最善風角。時當孫吳末年,有謠言說:“庚子之歲,青蓋入洛陽。”孫晧乃自命可以揮師北上,滅晉國而定中原。他找陳訓來測算,陳訓推辭說:“臣止能望氣,不能達湖之開塞。”卻私下裡對友人說:“青蓋入洛,將有輿櫬銜璧之事,非吉祥也。”

——你是能在庚子歲到洛陽去,但恐怕不是去征服晉國的,而是做了俘虜被押解過去的……

吳亡之後,陳訓降晉爲諫議大夫,沒過多久便辭職返鄉了。周訪當時年尚弱冠,方與陶侃相交,兩個人就一起去向陳訓求問,請他看看自己的面相。陳訓觀瞧之後,下定語說:“二君皆位至方岳,功名略同,但陶得上壽,周當下壽,優劣更由年耳。”

意思是:二位全都前途無量,但陶侃長壽,周訪你就差多啦,所以未來的事業終究比不上陶侃——人活得比你長嘛。

周訪小陶侃一歲,本年也已經五十九了。原本他聽了陳訓的話,還以爲自己最多五旬便將辭世——擱這年月,已經能算中壽,而非下壽了,誰想到一口氣活到快六十了。想來陳訓所言“下壽”,是跟陶侃“上壽”相對比而言的,自己不至於短命,但……我真能活過六十去嗎?能活到六十幾啊?恐怕來日不多了吧……

陶侃比我還大一歲呢,真正禍兮福之所倚,被王敦解除兵權,逼過長江,卻得以依附着裴大司馬,在中原自在展布,立下如此曠世之功勳;反觀自己呢,一直在江南剿滅草寇,然後跟荊州一呆數年,受王氏兄弟所挾制,毫無發展的機會。

難道我的事業就到此爲止了麼?剩下這不知道能有多長的餘生,就要跟襄陽城裡碌碌無爲,最終病死於牀簀嗎?

想到這些,周訪又焉能不嘆啊。

陶瞻聞絃歌而知雅意——老丈人這是閒不住,想要去打仗啦,難道他真打算遵從朝廷的詔旨不成麼?當即勸說道:“小婿以爲,梁州不可伐也,理由有三:

“其一,山道險狹,進軍爲難,即便由沔水輸糧,終爲逆行,難以起到奇襲之效,則若賊人據險而守,誠恐難破。其二,李雄在蜀,繼父、叔之餘烈,今又有範長生爲佐,根基深厚,難以遽拔;其三,我軍若離荊西上,恐怕王世將趁虛而入,則我退無所依,糧秣無着,必爲死局!還望大人慎思。”

周訪點一點頭:“卿言有理。然而,若爲國家計,則巴蜀有三必伐:其一,聞李雄在蜀,輕徭薄賦,簡刑約法,今時日雖淺,然若不張撻伐,使彼自在積聚,將來伐之更難;其二,範長生以妖言惑衆,李雄命之爲相,散播其邪法,恐蜀民之心將日益遠離中國,非國家之福也;其三,寧州侷促,若不進伐巴蜀,則恐巴氐揮師而南,更侵國家土地。”

頓了一頓,又說:“卿言三不可伐,其實是三難取,倘若容易,朝廷也不會寄望於我了。山道雖險,我有八百部曲精銳,善野戰、能攻壘,且梁州爲楊虎所據,非李雄也,其力尚弱,我可趁勢而進;李雄在蜀,根基雖厚,得梁州不過數歲,樑人未必肯從,楊虎亦有反正之望;至於其三——我雖離荊,若使卿留守襄陽,卿可能爲我御王世將否?”

陶瞻猶豫了一下,說:“王世將易御,誠恐王處仲將兵來,如之奈何?”

周訪輕輕搖頭:“我若能順利進取梁州,即棄荊亦無妨;若不能勝,順流而下,與卿相合,即便王處仲,又豈能敵我啊?”

陶瞻道:“糧秣積聚、軍士整訓,尚須時日,倘若準備不足,大人未必便能取勝……”

周訪說對——“我自不能倉促進兵,當先積聚、整訓,且遣人密覘楊虎動靜,尋覓良機。然而王處仲必相催促,乃可由此向彼索取物資,並請其先發舟船,溯江而上,以牽制李雄——且待江、湘之卒先動,我軍再動不遲。”

陶瞻與周撫、周光三人,面面相覷,心說看起來老爺子是鐵了心要攻伐漢中啦,咱們根本就勸不動……罷了,反正不是即刻進兵,多說無益,那就趕緊去做發兵的準備吧。周撫因此就說了:“兒請先率兵前往西城,爲阿爹密偵梁州動靜,並修繕城防,以備糧秣輸運與大軍進駐……”

……

於是周訪便在荊州積極做進攻的準備,同時派陶瞻到江州去,向王敦哭窮,說荊州初定,士卒疲憊,器械不全,加上糧秣不足,怎麼可能遵從朝命,進取漢中呢?要不然王大將軍您先送幾千件刀矛、幾百條船,以及幾萬斛糧食給我們吧。

王敦與親信錢鳳、沈充商議,沈充建議別給,錢鳳卻道:“周士達乃欲諉過於明公也,我若寸兵、粒米不與,彼必上奏朝廷,請寢伐氐之議——今大司馬已破胡,自不畏氐賊出祁山,朝廷或將允其所奏。不如稍稍與之,以塞其口。”

於是準備了幾百件兵器、幾十條船,載運着五六千斛糧草——基本上是所要求的十分之一——交給陶瞻,說我軍還要遵從朝命,發兵溯江而上,爲你們牽制氐賊呢,實在也拿不出太多東西來了。陶瞻力爭不得,只得押運着這些物資返回荊州,見到周訪就說:

“傳言沈士居諫王處仲,寸兵、粒米不與我,錢世儀乃雲稍稍與之。若多與我,以示其寬宏,可收荊州人心;若不與,以示其剛強,可定江州之政;唯稍稍與我……”

說着話笑一笑:“錢世儀斤斤計較,有若鄉下行商,豈有絲毫士人風骨?王處仲自命豪傑,而用這般村物爲謀主,若退而爲富家翁,或能增殖產業,若欲作大事業,喪敗乃可期也!”

周訪也笑,說:“如前許我爲荊州刺史,或其不許,我亦無怨,許而背諾,豈是豪傑所爲啊?琅琊王氏,多小器,少大才。”

這段時間,周撫進駐西城,也陸續有消息傳回來,說梁州的政局並不穩固,楊虎的統治岌岌可危。尤其範長生打算把自家的教義再傳播回漢中去,遭到了楊虎的抵制,楊虎與李雄之間的關係因此而逐漸疏遠……

範長生是涪陵人(原屬巴郡),蜀漢後主延熙十一年,涪陵郡反,爲車騎將軍鄧芝討平,遂遷其民五千戶於成都附近,其中就包括了範長生一家,入晉後,更領千戶居於青城山麓,開始宣揚他的道法。

範長生宣揚的,乃是“五斗米道”。這一道法由沛人張陵入蜀後創建,張陵傳張衡,張衡傳張魯,到其孫張魯之時,攻入漢中,以教法勒束軍民,幾乎把漢中建成了一個原始道教的王國。後來曹操滅張魯,命其率大部教民遷於中原,同時也有部分教民南逃巴蜀。在原本歷史上,東晉南北朝時代,“五斗米道”逐漸演化成“天師道”,有兩個繁盛的中心,一即巴蜀成漢治下,代表人物是範長生,二在江南,代表人物有杜子恭、孫恩等——更關鍵很多世族子弟,包括琅琊王氏、陳郡謝氏、高平郗氏等,也全都信奉天師道。

所以說,楊虎既以漢中降成,範長生自然希望能夠把教法再傳回老根據地漢中去,然而,想當初張魯就是利用傳教進入漢中,進而奪取了俗世官吏的權柄的,楊虎又怎敢蹈此前車覆轍啊?故而多方加以阻撓,就此引發了樑、益間的不和。

據說李雄已派大軍進駐梓潼郡和三巴,似有攻伐漢中之意。

周訪由此決定:“取樑正其時也!”計劃在四、五月間率兵自襄陽啓程,經西城,沿沔水,進取漢中,以期迫降楊虎。

……

周士達既然下定了決心,利用自己可能不怎麼長久的餘生,再奮鬥一把,爭取爲朝廷收復漢中甚至於整個梁州,標功於史冊,不使陶士行專美於前,那麼他自然也會派人前往關中,去向裴該致意,希望在自己發兵的時候,關中軍可以經武都以迫漢中,作爲策應和牽制。

裴該對於江南的動向,也向來非常關注,此事前因後果,他大致也都清楚。當日朝廷初下詔旨,他就問陶侃:“此是王處仲欲取全荊,故迫周士達西上也。雖然,卿與周士達相熟,可試揣測之,肯否應命啊?”

陶侃回答說:“若其月前伐樑,可爲我牽制氐賊,使不能逾祁山而攻我虛弱;今我已破胡師,則再伐樑,實無益也。私以爲,當以關中穩固後,大司馬遣軍多道而出,南取巴蜀,如鍾、鄧伐蜀故事,而使荊、湘爲之策應。而若以荊、湘爲主,我爲策應,誠恐荊州兵不耐苦戰,難免事倍而功半……”陶侃久在江上廝殺,荊州兵是啥素質,他自然一清二楚。

“只是,以士達之性,老而彌辣,即知其難,亦或迎難而上。尤其以陳道元之言,恐其來日無多了……”就此把陳訓當日的觀相之語,向裴該介紹了一番。

裴該前世讀史,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但周訪壽數不長,他還是記得的。因此就對陶侃說:“若周士達能破楊虎,收漢中,則我更無後顧之憂,乃可直向平陽——彼若應詔,我當策應之。”

如今得到了周訪的確信,他真打算去攻漢中,裴該便即下令給駐守武都的熊悌之,使其更調樑懃的羌兵,合力同心,尋機南下。

第三十三章 向東第二十六章 霸府心態第十二章 戰龍亭第三十四章 以柔克剛第二十章 巍峨雁門山第三十四章 劫糧第五十一章 傳國玉璽第十四章 借錢的是大爺第三十八章 鴻門宴第七章 胡信第二章 猛虎脫柙第二章 已大破胡第三十三章 獵熊第三十九章 東海風雲第二十二章 被自盡第三十一章 馬後炮第二十二章 白板官第十五章 勳將錄第二十七章 料敵從寬第一章 雪獵第二十六章 烽火第三十二章 殺氣第十章 珠寶與美色第十章 相鄰放牧第十五章 生而異香第四章 高蛋白食品第四十二章 《韻集》難成第四十九章 今夕何夕第十四章 夜襲第十一章 龍首約三事第四十章 驚變第三十九章 鐵戟第十四章 形勝之國第五十二章 武裝殖民第十九章 婚事第四十八章 涼州大馬第十六章 病倒第八章 豈有中國人降胡之理第三十三章 羊某的策劃第七章 進退之間第十六章 新亭對泣第三十七章 見獵心喜第四十六章 戎亂第二章 從涼州到漢中第三十一章 攻城椎第二十一章 蘇峻問題第四章 屠殺第二十五章 糧谷第四十九章 螳螂捕蟬第四十四章 玉石俱焚第二十三章 增兵減竈第三十九章 我與賈充有三不同第二十二章 觀星第三十四章 天命之賊第四十六章 先着一鞭第十四章 借錢的是大爺第二十三章 龍套的漂流奇遇(四)第二十二章 遊山賞花之戰第五章 白玉如意第三十章 高祖必以溺澆之第五十章 人生之大快意事第六章 南塘夜賊第二十三章 等太平第五十四章 攀山第四十八章 過河拆橋第十四章 大都督有疑心病第二十二章 被自盡第六十四章 長江水戰第五十一章 兵亂第二章 南來之客第五十章 西行求妻第二十三章 建康密信第十二章 新空氣第二十八章 中原顯姓第七章 攻城第二章 從涼州到漢中第二十章 拘其帥而用其卒第十一章 激鬥(上)第二十二章 妄動第四十二章 密謀第四十六章 驚變第五章 幽冀鈍槌第五十一章 封藩建國,以屏王室第二十四章 酒宴第八章 裴公不忠!第三十六章 是臨時工乾的?第八章 尚書省內第十九章 拓跋重騎第六十章 鎮河東第三十章 盟誓第三十七章 錢世儀第五十一章 南下第二十六章 “坦白”第二十四章 杯弓蛇影第十七章 你不該來第五十六章 孝惠皇后之事第四章 高蛋白食品第五十七章 破虜(下)第二十八章 是天災是人禍?
第三十三章 向東第二十六章 霸府心態第十二章 戰龍亭第三十四章 以柔克剛第二十章 巍峨雁門山第三十四章 劫糧第五十一章 傳國玉璽第十四章 借錢的是大爺第三十八章 鴻門宴第七章 胡信第二章 猛虎脫柙第二章 已大破胡第三十三章 獵熊第三十九章 東海風雲第二十二章 被自盡第三十一章 馬後炮第二十二章 白板官第十五章 勳將錄第二十七章 料敵從寬第一章 雪獵第二十六章 烽火第三十二章 殺氣第十章 珠寶與美色第十章 相鄰放牧第十五章 生而異香第四章 高蛋白食品第四十二章 《韻集》難成第四十九章 今夕何夕第十四章 夜襲第十一章 龍首約三事第四十章 驚變第三十九章 鐵戟第十四章 形勝之國第五十二章 武裝殖民第十九章 婚事第四十八章 涼州大馬第十六章 病倒第八章 豈有中國人降胡之理第三十三章 羊某的策劃第七章 進退之間第十六章 新亭對泣第三十七章 見獵心喜第四十六章 戎亂第二章 從涼州到漢中第三十一章 攻城椎第二十一章 蘇峻問題第四章 屠殺第二十五章 糧谷第四十九章 螳螂捕蟬第四十四章 玉石俱焚第二十三章 增兵減竈第三十九章 我與賈充有三不同第二十二章 觀星第三十四章 天命之賊第四十六章 先着一鞭第十四章 借錢的是大爺第二十三章 龍套的漂流奇遇(四)第二十二章 遊山賞花之戰第五章 白玉如意第三十章 高祖必以溺澆之第五十章 人生之大快意事第六章 南塘夜賊第二十三章 等太平第五十四章 攀山第四十八章 過河拆橋第十四章 大都督有疑心病第二十二章 被自盡第六十四章 長江水戰第五十一章 兵亂第二章 南來之客第五十章 西行求妻第二十三章 建康密信第十二章 新空氣第二十八章 中原顯姓第七章 攻城第二章 從涼州到漢中第二十章 拘其帥而用其卒第十一章 激鬥(上)第二十二章 妄動第四十二章 密謀第四十六章 驚變第五章 幽冀鈍槌第五十一章 封藩建國,以屏王室第二十四章 酒宴第八章 裴公不忠!第三十六章 是臨時工乾的?第八章 尚書省內第十九章 拓跋重騎第六十章 鎮河東第三十章 盟誓第三十七章 錢世儀第五十一章 南下第二十六章 “坦白”第二十四章 杯弓蛇影第十七章 你不該來第五十六章 孝惠皇后之事第四章 高蛋白食品第五十七章 破虜(下)第二十八章 是天災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