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焰望着蓮婕妤越走越遠,緩緩自地上站起身來,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爾後便轉身向着來時的路走回。
此時的龍翔殿外,覃公公已然離去,換做了另一個年紀稍輕些的小太監,守於殿旁。
素焰剛剛踏進殿內,尚未站定身形,就聽見前方暗影裡的廖靜宣沉聲問道:“怎麼樣了?”
“一切如皇上所料。皇后娘娘與宸王爺在此地離去之後,就在御花園北面的假山石旁將末將攔住了。而正當末將詞窮之際,蓮婕妤趕到的非常及時,軟硬兼施,施恩並重,勸住了娘娘與宸王爺,使他們已然離宮,並答應再不回來尋找小皇子。”素焰垂頭,一派恭敬的回道。
“恩,做得很好。朕就知道是他們,他們的氣息,朕實在是太過熟悉了。想要掩藏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簡直是異想天開。”廖靜宣點點頭,十分肯定的說着。
“皇上不愧是皇上,看來宸王爺與皇后娘娘怎麼失敗了的,都不會知道吧。皇上也是好聰明,知道利用宸王爺對蓮兒的內疚,利用蓮兒心疼太后娘娘的心意。故意讓蓮兒聽到你們那次的談話,就是想讓蓮兒主動站出來幫助你,對不對?”正當他們說話之際,去而復返的蓮婕妤也來了龍翔殿。一身鵝黃的衣衫,美豔卻單薄無比。
“蓮兒這是說的什麼話,朕聽不明白。”廖靜宣眸子一沉,掩蓋起了昭昭算計。
“皇上還摸不透蓮兒的性子嗎?和蓮兒說話,也需要動用那些心機了不成?也許皇上那日的話是對的,此時的沈大人確實非常危險,若是讓皇后娘娘將小皇子帶走,肯定沒有在皇上的羽翼之下,保護的周詳。但是,蓮兒既然幫助皇上了了一樁揪心煩悶的事情,皇上就不可以答應蓮兒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要求嗎?”蓮婕妤淒涼一笑,無比寒心。
“你且說來聽聽?”廖靜宣轉身在上座上坐了下來,淡淡說道。
“父王現下身體年邁,母妃又是諸病纏身,蓮兒很是擔憂。且獻城之地土質堅硬,水質亦是如此,人煙稀少,地廣物稀,對於父王與母妃的身體,百害而無一利。故而,蓮兒懇請皇上下旨讓父王與母妃回來京城調養身體,待身體穩定之際,再趕回獻城。”蓮婕妤直直望着位於上座的廖靜宣,幾分懇求。
廖靜宣垂下頭細細想了一會子,爾後朝素焰身上掃了一眼,緩緩說道:“蓮兒的心思,朕明白。六皇叔與六王妃的身體不好,朕也很是擔憂。獻城位於我西廖之邊境,確實有些荒涼,怠慢了六皇叔與六王妃。既然蓮兒希望他們回來調養身子,何不就趁此機會讓他們一直留在京城,安享晚年呢?況且他們的年紀也大了,實在不宜長途跋涉。”
“皇上答應了?皇上願意讓他們回來?”蓮婕妤十分驚喜的望着廖靜宣,不敢自信。
“你的父王亦是朕的親皇叔,朕也十分掛念他們的身體,又怎會有不答應的道理呢?只不過,”廖靜宣很是爲難的猶疑道。
蓮婕妤不知所爲何事,急忙跨前一步,問道:“只不過什麼?皇上,有何爲難之事,不便之處嗎?”
“蓮兒也是知道,六皇叔他握有兵權,怎能在京城常住?若是想讓六皇叔與六王妃平平靜靜的安享晚年,只有解除六皇叔的兵權。不然不說朝中大臣會極力反對,就是我西廖列祖列宗定下的這規矩,我們也不能隨意破壞啊?想來到時太上皇與太后,也會生氣不已,堅決不會答應的。”廖靜宣長嘆一聲,無可奈何的擰緊眉宇。
蓮婕妤想來也是拿不定的主意的,她垂下頭遲疑起來:“這,這怎麼行呢?父王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馳騁沙場。現下雖然是太平天下,可他早已經習慣了每日晨起,點兵閱將。若是讓他一下子清閒下來,想來是不能習慣的吧。”
“這每個人的習慣,都是日日年年養成的。現下六皇叔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不錯,可是朕敢說用不了一年的時間,他也會習慣另外一種生活的。而且六皇叔與六王妃的身體最爲重要,不是嗎?朕又怎忍心爲了讓六皇叔訓練士兵,而將六皇叔的身體棄之不顧呢?”廖靜宣不動聲色的望着蓮婕妤,侃侃而談,幾分傷情。
“皇上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我還是想再問問父王的意思。”蓮婕妤幾分遲疑,不太肯定。
“那好吧,問完之後,蓮兒大可直接來尋朕。朕也是極爲不希望六皇叔如此勞累,累壞了身體,即使將兵帶的再好,朕心裡又怎能安下?若是六皇叔回來,朕准許蓮兒離宮相陪左右,也好盡一盡蓮兒的孝道,使蓮兒也不要感到遺憾。”廖靜宣皺着眉頭,萬般難過的說道。
蓮婕妤又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便起身告辭離去。
素焰望向上座的廖靜宣,拱手道:“皇上,若是六王爺肯交出兵權,那就實在太好了。皇上就可洗去前辱,將沈大人與其同夥一網打盡。”
“素焰真不愧是跟了朕這麼久的人,實在是太瞭解朕了。只
要六皇叔將兵權交出,朕可謂是如虎添翼啊。”廖靜宣扯起脣角大笑起來,無盡的歡喜雀躍顯露無疑。
“可是,現下蓮婕妤如此遲疑,末將擔心事情會有變。”素焰忽而換上一副極盡擔憂的神情。
廖靜宣擺擺手,示意素焰不必憂心:“你就放心好了,她一定會回來找朕的。現下要做的就是穩住沈經年,朕現在的忍讓不算什麼,哼,到時候朕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素焰望着上座中佈滿狠勵決絕的君王,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不知從何時起,他不再如以往那般喜形於色。以前時候,經常能夠在他面上望見這種此仇不報,誓不爲人的決絕,自己好像也已經熟悉了。
可是,又不知從何時起,他不再如以前那般張揚。即使是在自己面前,也像是一個沒有別的神情,只會噙起脣角微笑的世間最最溫和的人。抹去了表面的凌厲,掩蓋起更多的虛僞。
*
第二日陽光剛剛灑滿大地,我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卻聽到了來自隔壁房間的爭吵聲。原本就心煩意亂的我,想也未想,蒙起被子就蓋住了自己的頭。潛意識中,我想逃離現實,逃離一切。
昨日裡雖然皇姨娘他們都安然無恙,可是我們卻又一次鎩羽而歸。況且與蓮婕妤的一番話語依舊曆歷在耳,可是就算沒有蓮婕妤,這邊又要怎麼辦呢?廖靜宣對我防範的那麼深,想要尋到天佑與喜兒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可是東舒那邊,父皇與母妃已經危在旦夕。碧笯終日皺着眉頭,不得展顏。而淳哥哥又非常堅定,只要我不走,他絕對不先離開。到底我該怎麼辦纔好?
這麼想着,便無可奈何的嘆氣一聲。可是這廂剛回過神來,又聽到了阻擋不住的爭吵聲。就算矇住厚厚的被子,依舊隔不開噪音的侵擾。
氣憤不已的我猛然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細細聽來才知爭吵的竟然就是淳哥哥與碧笯。也不敢多想,我趕緊穿上衣衫,向外面跑去。
剛剛行至門口,便聽見淳哥哥說道:“姚小姐,我看你是管的事情太多了吧。他們是我的父皇與母后,我的臣民,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但是殤兒亦是我的妹妹,現在失蹤不見的天佑是我的外甥。我留下來尋找他們,責無旁貸。”
“是,太子殿下說的都對。可是,這邊讓衣殤留下來尋找,我們先行趕回東舒去不好嗎?這邊情況雖然緊急,可畢竟廖皇是天佑的親生父皇,歸根結底,他是不會傷害天佑的。而東舒那邊的情況已經是迫在眉睫了。
只要我們稍微去的晚些,這整個天下就要是溶王殿下的了。皇上與皇后娘娘,包括一干盡忠皇上與太子的忠臣,都會遭遇不測的。到時候東舒的江山被葬送在太子手裡,太子你又將情何以堪呢!”碧笯亦是毫不退讓,聲聲哭泣,句句在理。
淳哥哥的聲音又隔着門板隱約傳來:“你這是在教訓我嗎?我早就已經說過了,只要殤兒不離開,我是不會先走的。你也不必再勸,就當我自私自利吧。我與殤兒分離了那麼久,且隔着一道陰陽不見,生死難料的鬼門關,再次相見,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不能讓以往的任何遺憾之事,再一次發生在我們身上。”
“但是東舒國數以萬計的無辜百姓們該怎麼辦?太子殿下如此婦人之仁,我真是看錯你了。”碧笯柔柔弱弱的聲音,夾帶着哭腔。
“隨便你怎麼想,我已經決定的事情,不會再更改。”淳哥哥冰冷的聲音,卻透着不容置疑。
我再也按耐不住,猛然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直直的望向淳哥哥:“我已經決定了,明天就回東舒。”
“殤兒,你不必搭理我們,還是先找到天佑再一起回去吧。”淳哥哥兩步跨到我面前,輕聲勸慰。
“不,淳哥哥。我並不是因爲你們,只是昨天我已經答應了蓮婕妤,再也不去尋找天佑了。當時你也在旁邊,你也聽見了對不對?我不能言而無信,我相信她會幫我照顧好天佑的。”我反手握住他溫暖寬厚的手掌,眼睛直直望着他。
“殤兒。”碧笯極爲愧疚的走過來,淚眼朦朧的望着我。
“好了,我沒事的。對了,本來正收拾東西呢,就聽見你們在吵架。以後可要小聲着點,萬一被別人聽見了,可就不好了。你們也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吧,不然明天可就來不及了,我先走了。”我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間,內心裡突然間聚集起來的絕望,佔據了整間心房。
回到房間之後,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水霧迷濛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給自己留下太多思考的空間,我怕我自己會後悔,會痛恨自己。於是,趕緊跑到衣櫃前,抓起衣衫就向牀上扔去。
一件一件奮力扔過去,可越是如此,心內越是像被掏空了一般。最終我還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偉大,無力的滑坐在地上,抱起頭低聲痛哭起來。
也不知哭了多久的
時辰,只是覺得耳鳴目眩,頭重腳輕之際,卻忽然落入了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裡。廖靜宸特有的味道一瞬間將我緊緊包圍起來,我便如歸巢的小鳥,終於有了踏實的感覺。
又躲進他的懷裡大哭了一陣子,便漸漸止住了哭聲,轉而變成了低聲的抽泣。廖靜宸卻只是安靜的在一旁陪着我,沉默不語。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他見我已經不再哭泣,便將我抱起輕輕放在了牀榻上。伸出手慢慢拭去臉頰上的淚痕,柔聲開口:“真的決定,先要回去東舒國嗎?”
“恩。”我重重的點了點頭,自鼻孔中哼出一個音來。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你就不要再這般傷心了,好不好?”他定定望着我,溫柔不已。
“不好。”
“怎麼了?”
“這次回去是我們東舒國內部的事情,也算是我們的家事吧,你又是西廖國的王爺,想來不方便插手此事。再說了,我最最不放心的人還留在這裡,我希望你能代我保護他們,照顧他們。”我一口回絕了廖靜宸的意思,定定望着他。
“我跟你一起去,派幾個得力之人留下來照顧,不也一樣嗎?”他隨即皺起眉頭,極爲不願。
“不行,別人我不放心。本來,尋不到他們,我還要先行離開,心裡就夠難受的了。若是再沒有一個我可以信得過的人,在這邊保護他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麼辦,就算回去,也難以安心啊。”心裡早已經打定了主意,我再一次拒絕了他。
“呵呵,你呀。其實你要相信皇兄會將天佑照顧的很好的,一定比我保護的更好。我剛出去探來的消息,皇兄已經將天佑封爲皇太子了。這樣,你總不至於還這般不放心了吧。”他淺淺一笑,眉眼清冽。
對於廖靜宣的行爲,我更爲驚訝,不由問出:“天佑還那麼小,怎麼好端端的要封他爲皇太子呢?是不是有點早了?不對,這裡面肯定有問題。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要冊封天佑?”
“這,這能有什麼問題呢?殤兒,你不要想太多了。冊封天佑爲皇太子不是遲早的事嗎?天佑皇長子的身份已經不可能動搖,這早晚都會是太子。想來皇兄就是覺得早晚都一樣,纔會突然下旨對天佑進行冊封的吧。”他躲躲閃閃,不願直視我的眼睛。
“你剛纔也說了,是‘突然’。你就不要再騙我了,難道想讓我心裡更不能安心嗎?”我一把握住他的手,滿是焦急不已。
“是,是,我說了,你可要支撐住啊,皇兄他也是沒有其他辦法,只能那麼做的。”
“你說。”
“涵妃的死,已經昭告天下了。沈大人逼着皇兄給他一個交代,糾集了好些官員跪在宮門口,聚衆鬧事,寧死都不離開。皇兄沒有辦法,只好對外宣佈,說皇后娘娘善妒成性,心腸歹毒。因爲妒忌涵賢妃,所以利用南薛國的金蠱,將涵賢妃咬傷,爾後不治身亡。
行爲毒辣,爲世人所不能忍,應按律處置,誅滅九族。可又因娘娘是東舒國和親來的公主,原本是代表了兩國的和平而來。現下既然發生了此等事情,理應給東舒國一個薄面,特賜毒酒一杯,自行了結,保個全屍。”廖靜宸看了我幾眼,不再猶豫,一口氣說了出來。
“你幹嘛如此吞吞吐吐的?這沒有什麼啊,反正死的又不是我。況且宮裡的所有恩恩怨怨,我都已經不想再管了。就算是被冤枉又如何?就算她絮淑妃能夠因此而榮寵攀升又如何?這些統統和我沒有關係了。我不會在意的,你放心便是。”我不在意的淺淺一笑,說道。
“殤兒,你能夠這麼想,我才真正可以放心了呢。剛開始我也以爲這樣就算完了呢,可是沒想到,皇上下完這道聖旨之後,緊接着又下了一道旨意。
說皇后犯錯在先不假,但是皇長子弘碩沒有錯誤。且這麼小小年紀,就要失去親生孃親,實在可憐。又因他皇長子的身份已成事實,故而特此冊封皇長子弘碩爲皇太子,以示安慰。全部事情就是這樣了。不過,我猜,皇兄這第二道旨意一下,肯定會將沈大人給氣壞了的。”廖靜宸望着我不甚在意的神請,大大鬆了一口氣,也跟着呵呵笑了起來。
“哦,既是這樣,我也不必如此擔憂了。但是,即便如此,誰能知道廖靜宣過段時日會怎麼想?若是絮淑妃再懷上身孕,天佑的處境就更加危險了。我這一去,少則數月,多則一年。天佑在此地,如此危險,我唯一能夠放心的人就是你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能答應他跟我一起回去東舒的決定,。
“爲何你不願讓我陪在你身邊?你要知道,我打算將你自大牢中救出之時,就已經打定主意永遠都不回去了。不回皇兄的身邊,不回宸王府。我不願再做那個宸王爺,我只願意留在你身邊,做個平平凡凡的山野村夫。”廖靜宸緊緊糾起的眸子裡,更多的是憤怒與不解,還有說不盡的傷痛與絕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