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芸萱佯裝未見,輕輕把她的鬢髮塞到耳後,歪着頭,脣角一彎,勾出一抹意味難測的笑,頗爲痛惜地哀嘆道:“三妹妹你怎麼如此想不開,做出這麼糊塗的事啊?”
慕若莠頓然愣住,還沒反應過來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便見她微微傾身,酥軟柔媚的聲音自耳畔響起:“你是不是很想不通爲何會走到這一步?沒關係,我這個人心善的很,就讓你死個明白。”稍停片刻,她的語調驀地沉了下去,變得勾魂攝魄,幽魅非常:“我告訴你,唯一的原因就是連老天爺都幫我,要不然也不會讓我無意中聽到你們的對話,知曉你們的計劃,從而順水推舟,爲你們安排了這麼精彩的一齣戲。如何,三妹妹,你喜歡大姐我送你的這份大禮嗎?是實在的,姐姐我還要感謝你呢,要不是你,我也沒辦法一箭三雕,既除去你,又除去了慕望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抱歉啊,讓你背黑鍋了。可是沒辦法啊,天都站在我這邊!你說說,你們是不是活該?活該無路可走,活該死路一條!”
話到最後,慕芸萱“咯咯”笑了起來,那笑聲如魔音一般,鑽進慕若莠耳中,貫穿了她的心臟。
賴以爲生的希望眨眼間粉碎殆盡,鋪開在眼前的天堂之路霎時變爲地獄黃泉。
慕芸萱這個魔鬼,她是個魔鬼!
慕若莠瞪圓了充盈淚水的雙目,紅色血絲爬滿她的眼球,彷彿吸血的樹根盤虯糾纏。
她整個人若惡靈附體。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涌溢出黑氣,飄飄蕩蕩,縈繞在她周身,將她度化成修羅鬼使。
她張開骨節凸出的十指,想掐上慕芸萱的脖子,想讓自己尖利的指甲穿過慕芸萱白皙剔透的皮膚,刺破她的動脈,取走她的性命。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慕芸萱察覺出了她的異動,微微抽出身子,丟給她一個冰冷不屑,完全不把她看在眼神後,站了起來,轉向百里珩,端手屈膝,婷婷一福,道:“三妹妹犯下如此大錯,我這個長姐也有責任,請皇上看在平昌的面子上饒過三妹一命吧。”
真是個懂事善良的孩子!
別人處心積慮要害她,她還一心爲兇手求情。
百里珩頓時心疼不已,嘆了一口氣後,又不由爲難起來。
這麼多雙眼睛看着,雖說慕芸萱纔是受害者,但他也必須秉公處理,若因爲她一句話而左右君心,不是爲她召來更多禍事嗎?
慕芸萱似乎看出了百里珩的顧慮,哀婉一嘆,道:“平昌知道,要皇上徇私很爲難您。所以平昌想出了一個主意,可以讓三妹妹戴罪立功,不知陛下可願一聽?”
戴罪立功?
百里珩半信半疑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慕若莠則剎時警覺,直覺慕芸萱所謂的“主意”會把她推入更加生不如死的深淵。
果然,慕芸萱側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底詭異的幽光映着她嘴角的笑,地獄之景自她身後展開,:“平昌聽聞,近日,蠻地單于派使者向我大曆求親,請陛下賜一位正當齡的縣主與他做夫人。平昌想,此事事關大曆與蠻地的
國計,陛下一定爲此頗爲苦惱。正好三妹妹未曾婚配,不如就讓三妹妹將功贖罪,以縣主之名前去和親,不僅能促成蠻地與我大曆的秦晉之好,也可以爲我大曆的邊境和平做出貢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是個好辦法啊?
百里珩眼睛一亮,露出喜色。
最近他正在爲這事煩心。
蠻地素來民風粗野,飲食上習慣茹毛飲血不說,穿衣住行也與京中天差地別。
前日他翻了一翻,如今皇家玉牒上記錄在冊的縣主統共不過二三十位。
有幾位是早年間獲封的,要麼已經去世,要麼早成了頭髮花白的老嫗。適齡的縣主中,尚未許婚訂婚者總共五位,這五位家中無一不是朝堂上的重臣。
有的是立有赫赫戰功的軍將之家,有的是文臣巨匠的後代。要是知道他們的女兒被送去蠻地和親,絕對會天下大亂!
前者不用說,揭竿而起,擁兵造反這是肯定的,即便鎮壓下去了,也是民怨難平,國勢必衰。
至於後者……“桃李滿天下”這句話也不是白說的。
但凡這有名望的文臣含屈受辱,隨之而來的必是半朝大臣,舉國文士,皆爲其憤。
弄不好宮門前跪倒一片,史書上還要痛罵個狗血淋頭。到時候,無數只筆桿子,肯定會把他寫成遺臭萬年的昏君。
雖然他承認,自己如今在百姓嘴裡的風評並不好聽,但百里家世代傳下來的好名聲,總不能叫他毀個徹底。否則,將來到了地下,他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再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了!
所以你看,誰說當皇帝可以爲所欲爲,相反,只要坐上了那個龍椅,要度量的,要考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無形中便被各種力量所制約,根本不可能隨心而爲。
因此,他秉着慎重又慎重的原則,陸續召見了那五家大臣,有意無意地探了探他們的口風。
結果他們每個人態度十分堅決,表示寧死也不願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送到蠻地去做單于夫人。
其實他們不願意,百里珩也很理解。
畢竟,誰捨得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到那麼個鳥不拉屎的荒僻之地去受苦。
只是,蠻地雖小,卻也是個惹不起的刺頭,稍微一個不注意和他們結下樑子,邊境那邊幾年之內都別想安生。
一來二去,百里珩這個堂堂的一國之君徹底被夾得兩頭爲難,走投無路了。
如今,慕芸萱的主意倒給他提了一個醒。
別的不好說,冊封一個縣主,對他來說還不是一句話的小事?
既然那些現成的貴女們不願意去,讓一個罪女去,也可以啊!
只要她頭上頂着縣主的封號,蠻地那邊便不能說什麼,還能把眼下這事情順利解決了,一舉兩得,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朕覺得,平昌的建言十分可行。春獵乃宮中大事,本應君臣同慶,共聚同歡,奈何造化弄人。事已至此,朕也頗爲痛心,更不想再多造殺孽,就依平昌所言,賜慕家三女一個‘安陽縣
主’的封號,將其送往蠻地與單于成婚,權當朕給她一個自贖其罪的機會,讓她爲大曆百姓造福,也爲朕那可憐的孫兒積德了。”
百里珩極力裝出沉痛的語氣,慕芸萱卻清楚地聽到了他話裡的悅然之意。
周圍人低俯淺拜,齊聲高呼:“聖上英明!”
轉而又一個個做出悲天憫人的樣子,長吁短嘆地對慕若莠表示同情。
誰都知道,蠻地的嫁娶風俗可謂相當“開放”。
從往前數不知道幾輩開始,他們就延續一種叫做“父死子娶”的作法,做爹的死了,兒子可以娶自己的繼母爲正室,要是繼母殉葬不在了,也可以把妾侍們納過來,同樣給自己做妾。
這還不算。作爲單于,爲了鼓勵下面的將士專心爲自己效命,他們會經常把自己不喜歡的女人送給他們做消遣。
這種時候,女人往往只能認命,即使被很多男人玩弄也不可以哭叫掙逃,更不敢逃跑,否則肯定會被抓回來活活打死。
在蠻地,女人永遠只配伏在男人腳下,管你是縣主還是公主,到了那裡,你就是男人的玩物,至死都只能得到很低賤的待遇。
尤其是單于的女人,表面看風光不已,其實一個服侍不順,就會被扒光了丟去荒野,讓那些逐腐肉而食的禿鷲一塊一塊的分食,最後屍骨無存
從前大曆也送過不少縣主去蠻地和親,結果個個不是慘死就是自盡,每一個都沒得到好下場。
如今慕若莠過去,只怕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你說說,這是何必呢,偷雞不成蝕把米,落到這麼個景況,真是可憐又可悲啊!
慕芸萱微微側眸,環視了一圈身後那些人的虛僞嘴臉,默垂眼簾,遮去其中的輕蔑之色,不易察覺地勾出一抹冷笑。
前面還看熱鬧看得歡快,這會兒又開始裝菩薩心腸?
也對,這人的通性啊就是如此,只要不關自己的事,永遠可以站着說話不腰疼。
只是,明明幸災樂禍,卻偏偏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扮白蓮花,扮聖母,然後俯視衆生,是不是就有點太噁心人了?
慕芸萱笑得投入,全然沒注意到腳邊的慕若莠已如一道晴天霹靂打在頭頂,臉白如紙,血色全無。
蠻地?和親?
那她豈不是跟在活地獄沒有兩樣?
慕芸萱,你太狠了!你這是要我生不如死啊!
思及此,慕若莠重新跪伏到百里珩腳邊,把頭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磕,肝腸寸斷地哭求道:“皇上,臣女知錯了,臣女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臣女父親爲官多年,勞苦功高的份兒上,不要把臣女送去蠻地!您哪怕要臣女做牛做馬,流放千里,臣女也願意啊!”
你還別說,這人的求生本能真是強大。
原以爲慕若莠早就沒力氣哭鬧了,沒想到她這一嗓子嚎出來,還是那麼中氣十足的。
看樣子,爲了讓她順利達到蠻地,中間不會又使出什麼幺蛾子,慕芸萱得像個好辦法,把她這一身力氣抽抽乾淨纔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