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你這個笨女人
夜色下的雲水酒店有着不同於白天的張揚,內斂而華貴,此時二樓整層餐廳只有靠窗的餐桌上坐着一個人。
樑泊在侍者必恭必敬的帶領下,剛邁入餐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周齊,她腳步微微一頓之後才走了過去。
原本正看着玻璃外面的夜景神情迷離的周齊擡頭,一剎那間,他的腦海中有些空白,只能癡豔的看着緩步朝他走來的人。
奢豔華麗的水晶燈發出如鑽石一樣的璀璨的光芒,可是卻都不及她來的耀眼奪目,她換了一件湖藍抹胸雪紡長裙,配搭着一件白色針織薄小披肩,淡雅清新中又透出一縷飄逸,纖柔的身影,秀淨的面容,溫和淺淡的笑。
隨着她的出現,周齊心裡涌現一股清泉,涓涓細流,卻泛着灩灩波光。
周齊冰冷的眸子涌現一抹癡柔,但眨眼間那一抹令人癡又消散無蹤,他站起身迎了上來,喜悅的出聲:“樑小泊,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可是等了很久了。”久到他以爲這輩子再也看不見她。
樑泊微微擡眸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人,白天見到的周齊一身內斂肅穆的黑衣黑褲,可是此刻,他卻穿着筆挺帥氣的軍裝,墨綠色軍裝穿在他的身上,竟然出奇的合適,出奇的帥氣。
眼前的男人不再是她記憶裡那個穿着雅痞時尚卻一身清高孤傲的大男孩,如今的他是肅穆莊重的軍人,他身上隱隱流淌的鋒芒是他極力掩飾也無法消除的。
他的眉宇間不再是孤寂,而是瀰漫着肅殺之氣,這樣的周齊讓她很陌生。
“怎麼啦?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周齊不由得的狐疑的看向自己。
樑泊素淨的面容露出一抹笑,真心的說道:“不,我只是覺得,我該要開心。”爲他的成長。
周齊一愣,黑黑的眸子有一抹亮光:“是……爲我開心嗎?”他喜歡看見她的笑,她的笑如晨曦裡的露珠,不僅晶瑩美麗,而且令人舒心溫暖,是他內心深處最深的渴望。
樑泊點點頭:“是,我很爲你開心。”
她和他再也回不到從前那樣坦蕩的溫情裡,她也可能再也做不到從前對他那樣毫無保留的純粹情感,可是就算是爲了從前她和他的那段溫暖,看到他變的如此成熟且優秀,她也很高興。
看着她一往從前的溫柔笑容,周齊的眼有些恍惚,這些年來他的痛苦和憤恨都在此刻她溫和的目光下瓦解。
她永遠不會知道,她,是他的支柱,活着的支柱。
他是爲了她活着,爲了她出人頭地,爲了她,他才能承受住那樣非人的訓練,纔有今天。
斂去心裡的浪潮,他故作輕鬆一笑:“我今天可是特地讓人做的你愛吃的口味。”
樑泊輕笑:“好。”她沒有告訴眼前這個正在努力縮短他們之間跟離的周齊,自從六年前她懷孕後就不再吃辣,這五年來,她所有的飲食都是清淡的,從不曾去吃味道濃重的食物。
周齊上前替她拉開椅子,照顧她坐下,這才拍了拍手。
很快,菜就上來了,在這樣諾大華麗的餐廳裡,上來的菜卻很簡單,既不昂貴,又不情調,反而顯的有些上不了檯面,有些小家子氣。
可是,卻悄無聲息中瀰漫着一股溫馨的味道——家的味道!
只有兩菜一湯,菜色鮮豔明亮,紅潤的光澤讓人食指大動,都是樑泊愛吃的菜,味濃帶辣。
樑泊看着桌上的兩菜一湯,緩緩的垂下眼,他還記得她曾經說過的話,不浪費、不鋪張,兩個人吃兩菜一湯,很合適!
周齊坐在她的對面,替她盛好魚頭豆腐湯,濃白的湯,冒着淡淡的熱氣,瀰漫着香氣。
“來,先喝碗湯,天氣燥熱,你又喜歡吃辣,怕上火,我讓廚房稍微減了些味道,你嚐嚐,看合不合味口?不行,我讓人重做。”
在周齊期待的目光下,樑泊無法拒絕,只得執起手邊精緻的銀勺,微低着頭,舀起乳白色濃郁的魚湯,細細的品嚐着。
“怎麼樣?味道還行不?”周齊有些緊張的出聲,事實上,桌上的三道菜都是他自己親手做的。
樑泊擡頭,微微一笑:“很好。”
周齊暗舒了一口氣,額頭上因爲緊張而有沁出些許的薄汗,而他全然不察,只是持起筷子替她佈菜:“那,嚐嚐這個香辣蝦球。”
樑泊擡頭,盯着他額頭上的細汗,雖是炎熱的夏天,可是這裡面的空調開的很強勁,她都感覺到了有些涼意。
周齊——很緊張,他努力想要追尋她和他的從前,努力想要握住早已經不在的溫情。
樑泊鼻子一酸,眼中有些乾澀,儘管她已經不再吃辣,但此時,她卻無法拒絕。
垂下眼,她默默的吃着,口腔內的嗆辣讓她有些不適,可她卻扔是堅持吃着。
她和周齊彼此之間都橫着一條無法抹去的傷痛,無關於怨,更不存在恨,要說,也只能說是命運的殘酷。
縱使後來周齊親手把她推出來,她痛苦於上天對她的殘忍,卻並不痛恨周齊對她的選擇。
如果那一晚,沒有周齊,她能不能活,誰都不知道。
周齊爲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周齊對她的心爲她做的都是真誠的,她知道。
看着她柔美的側臉,看着她吃着他爲她做的飯菜,周齊竟然有一種但願時間就止終止定格在這一刻的渴望。
“樑小泊。”周齊突然喚道。
樑泊擡頭,靜靜的看着他。
“沈方輝上個月從美國回到了北京。”
樑泊手裡的筷子微頓,嘴裡慢嚼細吞的蝦球突然間變的嗆辣無比,辣的讓她想流淚,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流淚。
“是嗎?他……過的好嗎?”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五年前就帶着沈媽媽去美國看病了。”
樑泊也顧不得自己排山倒海般的回憶,聽着周齊的話後,她急促的問道:“我媽……沈媽媽的病好了嗎?”
周齊深看她一眼,點點頭:“好了。”
樑泊眸子前所未有的晶亮,由衷的出聲:“太好了。”
“可是她的記憶裡也沒有關於你任何的存在。”
樑泊的臉色唰地一白,怔怔的看着周齊,她想問周齊,他是什麼意思?可是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喉嚨裡像塞了一個雞蛋一樣,如梗在咽。
周齊垂下眼,低低的道:“沈媽媽這一輩子的記憶都被洗乾淨了,她重新換了一個記憶,而她如今的記憶裡,沒有你,她不記得你這個她曾經的學生,不記是你這個養女,更不記得你爲沈家爲沈方輝……”
“別說了。”樑泊打斷了周齊的話。
周齊看着她,墨黑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她,彷彿要看她看透,讓她心裡的痛和苦無處隱藏。
樑泊移開了視線,不與他對視,沉默着吃着盤子裡的香辣蝦,嗆辣味從口腔到鼻子再到眼睛最後到心裡,可是她無所顧忌,她想要好好的品嚐着這股嗆辣,這股苦澀。
“樑小泊……”周齊伸出手,制止住了她夾菜的動作。
樑泊看着禁錮住自己手的大掌,緩緩的擡頭,看向他的眼睛有些紅,有些溼,還有一抹來不及斂去的悲涼。
“我沒事。”
“樑小泊,跟我回北京吧,沈方輝還是一個人,他一直在等你,而你……愛他。”他不希望她爲了那兩個孩子而付出一生,她該得到幸福,得到呵護,得到愛,而這一切是安家那樣的環境裡給不了的。
只要她能幸福,他不介意就此埋葬他對她的愛,只要她能幸福,雖然他做夢都希望那個給她幸福的男人是他,可是他知道自始自終她從來要的都不是他。
樑泊掙脫開他的手,站起身:“我該走了,我的兒子還在等着我。”
她剛走兩步,手臂被一股力量扯住了,周齊拽住了她的手,濃眉緊蹙,壓抑而痛苦的低吼:“樑小泊,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兩個兒子,可是你兩個兒子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們是安家的繼承人,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他們的生活註定不會平淡。”
樑泊轉身,盯着他,嘴角微扯:“那又如何,他們才五歲。”
周齊臉色微怒:“是,他們現在才五歲,可是你能照顧他們幾年,五年?十年?他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照顧,這五年來,沒有你,他們不也照樣生活的好好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左手權,右手勢,今天你也看到了在那樣槍彈包圍下,他們毫不畏懼,你以爲的保護在他們眼裡不具有意義,而且你也看到了,五歲的孩子卻擁有殺手般的身手,他們不是你想像中的兒子,你只看到了他們虛假的一面,實際上的他們雙手沾血,視人命……”
“周齊。”
樑泊聲音倏地提高,面容也冷了下來,一字一句:“我只知道他們是我的兒子。”
周齊墨黑的眸子飛快的閃過一抹受傷,啞聲道:“他們並不需要你。”
“他們現在需要,不管多久,哪怕只有一天,只要他們需要,我都會存在。”樑泊很平靜。
“如果他們不需要了,你又該如何自處?樑小泊,你還年輕,你才三十歲,難道你就要把自己的一生都鎖在安家那樣殘酷裡,畫地爲牢,永遠沒有自由?你該有自己的幸福人生。”
樑泊伸出手,伸出手把周齊拽着她的手掌移開,神情飄緲,語氣淡然:“我的生命裡,除了他們,什麼都沒有,也不會有。”說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看着她決然的身影,周齊垂在半空的手,緩緩的握成拳,痛苦難當,幾乎是撕吼出聲:“樑小泊,你這個笨女人,你笨的無可救藥了。”
背對着周齊,樑泊的淚無聲而下,腳步重若千斤,卻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不敢回頭,也不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