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凌煮了粥轉回蘭陵公主的房裡,迎面遇上竇懷悊從房裡出來,而竇琅那幾人早已不在那裡了。蘭陵公主見江凌進去,道:“我已讓你父親去下文書了,說要暫留秦憶在此一用。”
“嗯,好。”江凌低着頭從鉢子裡舀了一些粥到碗裡,淡淡應了一聲。
感受到女兒的冷淡,蘭陵公主沉默了一下,道:“凌兒,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但我真是爲了你好。我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只希望能在這短短的日子裡,爲你做一些的事。哪怕你不高興,只要我認爲對你好,我也會去做的。”她看了江凌一眼,又道,“我也沒有完全否定秦憶。那孩子,我也許接觸不多,不瞭解他。不過既然你覺得他好,一定要嫁給他。那麼,請你體諒一下做母親的心,讓我瞭解瞭解他,好決定是否能放心地把你嫁給他,好麼?如果他能經過我的考驗,我便讓你們在兗州成親。凌兒,母親想看着你成家,將你親手託付給你一生的良人。”
江凌的手頓了頓,卻仍垂着頭,將本來已差不多滿的碗裝得更滿。考驗秦憶,她不樂意;在兗州成親,她也不樂意。秦憶對她的情意,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再考驗,那就是對她自己眼光的不信任,也會傷害到秦憶;而兗州這位雖然是生母,但在她的心裡,李青荷纔是她真正的母親。更不要說,零陵還有疼她的祖父祖母,也有秦憶的父母和江濤。她要成親,更希望得到的是他們的真心祝福,而不是竇家人假情假意的恭賀。
不過這些話,如果明說出來,太過傷人。江凌本想不說的,但還是忍不住,轉過身來,看着蘭陵公主問道:“那您想如何考驗秦憶?”
感受到江凌渾身冒出來的不贊同、不樂意,蘭陵公主嘆了一口氣:“也不是什麼專門的考驗,我只想知道他的性格、品行和對你的意情如何。”
江凌抿了抿嘴,沒再反對。如果是這樣,那便考驗吧。
侍候蘭陵公主吃了飯,江凌這纔回了院子,沐了個浴,單獨吃了早餐,下人就來稟,說竇瑤來了。江凌讓人帶她到廳裡上茶,自己則讓入畫慢慢給梳了個頭,這纔出去。
“凌兒姐姐打扮好了?”見江凌進門,竇瑤並未起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這才擡起頭來,看了江凌一眼。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帶着上位者的居高臨下的審視的目光。
這麼快就撕下假面孔了?也是,現在可沒在蘭陵公主面前,不必演戲。江凌心裡冷笑一聲,也坐了下來。而原本被派在這院子裡當差、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剛纔得了竇瑤的吩咐,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沒有看見江凌坐下似的,根本沒有給江凌上茶的意思。
江凌對欲要親自去給自己倒茶的入畫擺了擺手,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看了看屋裡的那跟木頭似的兩位侍女,又看了看竇瑤,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我聽說竇家也是權貴世家,來之前還以爲雖然比不上我祖父家,但應該也不錯纔對。但現在看來,跟我想像大相徑庭。看來得跟母親說說,無論是妹妹的教養,還是下人的規矩,都得好好地教一教了。否則這竇府……唉,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你……”竇瑤瞪着江凌,橫眉倒豎。那兩個丫頭則一驚,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又看了看竇瑤,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行動起來,跑過去沏了一杯茶,小心地放到江凌旁邊的桌子上。
“唉。”江凌嘆了一口氣,萬分同情地看着竇瑤,“妹妹這個樣子,我也能理解。畢竟母親常年臥病在牀,沒有精力教養妹妹。而妹妹的生母出身卑微,夠不上資格教養妹妹不說,估計自己也沒那個能力。妹妹缺少教養,連個上下尊卑都不懂,也是情有可原。不過沒關係,現在姐姐來了,以後姐姐會好好敲打敲打你、管束管束你,你一定會成爲一個有教養的人的。”
“你……你……”竇瑤終究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被江凌這冷嘲熱諷地說了一通,還把她的生母給繞進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頓時暴跳起來,指着江凌道:“你敢說我沒教養?你敢說我姨娘沒資格?你自己有什麼,你又是個什麼人?不過是個私……”說到這裡,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忽然間住了聲。
“我是個什麼?”江凌眼睛一眯,站了起來,目光如刀子一般犀利,猛地低喝,“有膽子,就給我說下去。”
竇瑤被她這一喝,像是被嚇着了似的,身子身後退了一下。可意識裡又覺得這樣不妥,想要上前,卻被江凌目光裡的威逼和身上冒出來的凜然之氣再一次震住了,咬着嘴脣,目光裡露出膽怯的神色,不敢再說話。
她本以爲江凌小門小戶出身,那一定是畏手畏腳的。進到這都督府來,便應該是處處小心,時時在意,不敢跟自己這些竇府的人對抗。所以便想在江凌還未熟悉環境時,就給她一個下馬威,震懾震懾她,最好能讓她知道這竇府不是她呆的地方,從哪兒來趕緊回哪兒去。不要仗着是公主的親生女兒,就來搶竇府公子小姐的東西。卻不想她佔着地利、人和,還只開了一個頭,局勢就變成了這樣。
江凌冷哼一聲,轉頭對入畫道:“你去跟公主稟告一聲,就說我被竇家姑娘氣着了,再加上旅途勞累,今天需要好好休息,那什麼逛園子,就不去了。”說着,轉身拂袖就往外走。
竇瑤一把將她拉着,嘴裡像是倒豆子似的,脆聲道:“姐姐,姐姐,妹妹錯了,您別生我的氣。就像您說的,我從小沒有教養,又恃着父親和母親寵愛,任性慣了。有了姐姐教訓,妹妹以後再也不敢了。姐姐您就原諒妹妹吧。”
江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卻開了口:“真的不敢了?”
“不敢了,再不敢對姐姐無禮了。”竇瑤又連聲保證。
江凌臉色稍霽,冷哼了一聲,坐到了椅子上。
竇瑤見江凌不再鬧着要離開,大大鬆了一口氣,親手端起桌上的茶杯,遞到江凌面前:“姐姐請喝茶。”
江凌接過茶杯,飲了一口。
“姑娘。”張嬸出現在門口,“竇府的幾位公子和秦公子見二位姑娘許久未到,派人來催了。”
“姐姐,咱們走吧,別讓哥哥們等着了。”竇瑤小心地看了江凌一眼。
江凌站起身來:“走吧。”說完,率先出了門。早上在蘭陵公主那裡受的鬱氣,一散而空,心裡有說不出的爽快。看來,宅鬥也不是一無是處哈。必要的時候,可以拿人來出出氣,鬆鬆筋骨,活血散於,不錯不錯。
一進到竇府的花園,江凌的眼睛就亮了起來。原因無他,只因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此時正含笑地望着她,心裡的甜蜜與暖意頓時涌了上來,嘴角也禁不出露出甜美的笑容。這兩天到了陌生的環境裡,兩人雖身隔不遠,卻像是相隔天涯,想要見上一面,還真是不容易。
“凌兒,過來,看我給你買了什麼好東西?”秦憶略有些慵懶地坐在那裡,向江凌招了招手,然後伸出手來,在懷裡掏了掏。
“是什麼?”江凌走了過去,兩眼晶亮地看着秦憶。秦憶在人前,一向對她甚知禮數,很少像現在這樣,不顧別人的目光,如此親眤而擺臭架子。他如此做派,那就只有一點,他已經敏感地知道了蘭陵公主的打算,所以想要在竇琅面前公開兩人的關係、宣佈自己的所有權。她所要做的,便是配合他。
“哇,泥人,好可愛。”看着秦憶從懷裡掏出來的東西,江凌一把奪了過去。一男一女兩個笑眯眯的泥娃娃,憨態可掬。江凌上輩子和這輩子,都沒人送這樣的東西給她。再加上是秦憶送的,她自然喜歡得不得了。
“不過是兩個泥人,還真是個土包子。”竇瑤看這兩人旁若無人,再看看江凌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就想出言嘲諷一番。但江凌剛纔的餘威猶在心頭,她也只敢在心裡嘟噥一聲,不敢說出口來。
“嗯哼。”旁邊的竇瑋見堂哥眼裡閃過一絲惱意,重重地清了一聲嗓子,開口道:“姐姐,秦大哥,咱們還是往裡走走吧。我們家這園子雖說不大,卻也是家父爲家母精心建造的。家母身體好時,喜歡帶着我們,一邊逛園子,一邊讓我們作詩。便是她現在身體不好了,也喜歡讓我們作了詩,回去讓她欣賞。聽說秦大哥的詩才不錯,一會兒還請不吝賜教哦。”
正戲來了
江凌擡起頭來,看了秦憶一眼。不過只這一眼,便讓她放下心來。秦憶的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洋溢着從容自信,這種氣質,江凌不止一次地在秦憶身上見過。那一次端午時,他站在龍舟上,意氣風發,神采飛揚;還有去岳陽的路上,他指揮手下兵士震懾災民,威風凜凜,銳不可擋。此時的他,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劍,隨時準備顯露他的鋒芒。看來,秦憶是把公主的考驗,當成一場仗來打了吧?
(謝謝stillia和落燕閑居打賞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