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衆人離開, 熙雲才強自忍耐着從牀上坐了起來,她的眼裡已經沒有了半分淚意,只有濃濃的哀傷和深沉的倦意。
她覺得疲憊, 真的很累, 胸口一陣疼痛, 濃濃的血腥味涌上嗓子, 她捂住了脣, 狠狠的咳嗽了起來,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她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 放開手掌,不出意料的, 掌心上佈滿了血跡, 斑斑的猩紅刺痛了她的眼睛。
熙雲忍不住苦笑起來, 盯着那一抹深紅,微微的一聲嘆息, 隨即閉上了眼睛。
若說這一切不突然不傷感,那是騙人的。但是,或許真的是因爲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所以纔沒有瘋掉。
一夕之間,太后去了, 嘉敏去了, 甚至連爹爹和孃親都去了。而她的身份也在一夕之間變了, 呵, 原來, 所有的因種在了十八年前,所有的果卻在十八年後的今天, 讓他們每個人苦澀的品嚐到了命運的味道。
那是一種苦澀的、絕望的滋味。
熙雲有些心痛,卻多少有些麻木,不能想象之前的自己如果聽到那暗示意味濃重的話,是否會瘋掉,是否會對耶律煦陽恨之入骨,但是現在,她卻希望那是事實。
這樣,是不是能更有理由離開呢?
她苦苦一笑,卻發現身邊的被褥微微一動,凹了下去,而身邊多了一份讓人安心的氣息,那是晨禹的味道。
熙雲睜開眼睛轉頭一看,果然是晨禹,她努力平靜下來,想要掩去掌心的猩紅,可是手掌卻被趙晨禹緊緊的握住,那雙彷彿可以看破一切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那種眼神讓熙雲垂下了頭,微微嘆氣。
“你……早就知道了?”她輕聲問,卻沒有一絲疑問的語氣。
趙晨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用錦帕拭去了熙雲掌上的鮮血,隨即將她抱進了懷裡,“爲什麼……要一個人承擔?”他的口氣有些悲涼。
熙雲靠在晨禹的懷裡,感覺到他身上暖暖的氣息,那種安心和沉穩的感覺包圍了她,讓她整個人開始昏昏沉沉起來,她閉上眼睛,腦袋靠在晨禹的肩上,微微的苦笑,“不是我想要一個人承擔,而是……已經沒有機會了,晨禹,帶我走把。”她輕聲一嘆。
晨禹渾身一陣,陰鬱的看着懷中美麗依舊的女子,她的臉上一片死氣沉沉,看不到一點生氣,他想要怒喝,想要痛斥,想要狠狠的搖晃她的身子讓她清醒一點,可是他卻什麼都無法作,只能緊緊的摟着這柔若無骨的身子,任由自己的心一點點的變冷。
“你捨得嗎?”他輕聲問。
熙雲沒有回答,她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擡頭望着窗外,答非所問,“他們人呢?”她輕聲問。
“走了,明天你會看到他們。”趙珂低頭,淡淡的說,心裡微微的苦澀。
熙雲的臉上沒有表情,沒有失望抑或放鬆,只有一如既往的淡然和哀愁,她的嘴角慢慢的勾了起來,形成一個美麗的弧度,她轉頭,深深的看着晨禹道,“帶我走,好嗎?晨禹哥,你可以帶我走的,是不是?”她的眼神中,有着祈求。
晨禹沒有說話,良久,他才狠狠的開口道,“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你突然……”他說不下去了,一拳捶在被子上,發出悶悶的聲音。
熙雲被嚇了一跳,但是她隨即低下了頭,輕聲開口,“爹爹和孃親已經走了,這裡我沒有什麼好捨不得的。皇上已經說過,不會阻止我去哪裡,現在的我是自由的。至於龐大哥,我想,嘉敏走的那天,我們也就沒有了明天;如果你說的是耶律大哥,那麼我……真的有些捨不得……”她一聲喟嘆,悠悠的訴說,心情原是平靜的,趙珂也好,龐勳統也好,此刻在她心裡已經勾不起任何的波瀾,而耶律煦陽卻始終是不同的,當她輕聲念着他的名字的時候,她的心一陣恍惚起來,心裡柔柔的,一陣軟弱。
真的要走了嗎?真的要離開他嗎?
熙雲的心有些迷茫不安,但是想到自己的處境,她卻漸漸心涼了。
或許,只有離開,才能將這千絲萬縷解開吧。
如果可以,她也想和他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如果可以,她也想和他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如果可以,她也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果可以,她也想從今往後,夫唱婦隨。
但是,再不能了。
閉上眼睛,熱淚滾滾而下,熙雲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片段,邊關外的相逢,一路上的交心,離去時的誓言,再見時的無奈,葉藏影的死,若嫣的淚,少禮的天人永隔,若惜毫不猶豫拋卻紅塵的背影……這些,永遠都是她心中無法忘記的惡夢。
如果可以忘記,如果可以重來,那麼,他們之間的路或許還能走下去。
可是現在,再沒有機會了。
他們或死去,或離開,再也無法相守在一起,而她呢,又怎麼可能那麼自私獨自去享有幸福?
更何況,她已經沒有時間。
熙雲劇烈的咳嗽起來,絲絲血紅,彷彿示威似的從嘴角溢出,嚇壞了趙晨禹。
“熙雲……熙雲……你……”手忙腳亂的輕拍着熙雲的背,拼命不斷的拭去她嘴角的血絲,可是沒有用,那鮮紅刺目的色彩還是在不斷的涌現,燙傷了趙晨禹的眼睛和心。
平靜的卻是熙雲,她悠悠的注視着趙晨禹,微微的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虛弱的幾乎沒有可以坐穩的力氣,“我捨不得他,我真的愛他,大哥,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會這樣的癡傻和不顧一切,甚至……有時候我可以自私的忘記了在我們之間夾雜着這麼多的血淚,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是現在,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大哥,那天,嘉敏是真的要殺我,我喝下的那杯茶,有着劇毒……雖然不會一下子置人於死地,但是……”說着,熙雲又是一陣咳嗽。
趙晨禹呆呆的看着熙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的身上到處都是猩紅的血的顏色,他沒有去理會,也無心理會。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最終的結果會是這樣,熙雲……會死嗎?
他在心裡這樣問自己,可是隨即他搖了搖頭,不,這是不可能的,熙雲怎麼可能會死,她還這麼年輕,生命纔剛開始,不是嗎?
她不會死的,他要找最好的大夫,爲她解毒,然後帶着她走遍天涯海角,忘記傷心的過去,尋找幸福的未來。
他可以,他絕對可以的。
想到這裡,趙晨禹立刻站了起來,不再猶豫的一把抱起了熙雲,飛快的朝外面走了出去,一路上,他的思緒在盤旋飛轉,一刻都沒有停留。
靠在晨禹的肩上,任由他緊緊的抱着自己,熙雲閉着眼睛,一動都沒有動,她累了,真的很累很累,就這樣吧,她相信晨禹,一定會給她最好的安排。
而在自己已經無法承諾任何未來的時候,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再見了,耶律大哥,如果能有來生,我會記得你,嫁給你,愛你一輩子。
可是今生,我已經無能爲力。
當晨禹抱着熙雲離開賢王府,踏上魚夢曉早就準備好的馬車的時候,她流下了一滴淚。
今生的最後一滴淚水,用來訣別無奈死去的愛情。
馬車開始狂奔,而熙雲的意識也悠悠的開始渙散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趙珂忽然從睡夢中驚醒,他從牀上翻身坐了起來,下了牀,走到了窗邊,一輪明月高懸,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卻發現月亮的邊緣,有紅色的淚滴。
那是……月之淚,爲了祭奠什麼而落得淚水。
心忽然一痛,趙珂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但是一朵烏雲飄來,遮住了月亮的光芒,他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無力的放了下來,是否……一切都結束了那?
月亮徐徐落下,而太陽緩緩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但是趙珂卻發現自己的心,整個的空了。
“熙雲……”離開賢王府的時候,耶律煦陽想要解釋,卻也不敢解釋,之前種種,他不曾擔心過,各爲其主,就算是曾經做過不可原諒的事,也是時勢所逼,唯有明珠一事,他無從解釋,無法解釋,甚至只能沉默,因爲錯的人是他,而他面對已經死去的沈明珠,無法否認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
但是,就因爲這樣要永遠的失去嗎?
就此放棄,真的不會後悔嗎?
如果現在放手,那麼今生還有機會嗎?
忽然間,耶律煦陽隱約有種感覺,如果他什麼都不做就此離開的話,說不定真的會永遠失去她。
永遠……到底有多遠?是他能夠承受的時間嗎?
耶律煦陽的背心一陣發涼,他整個人清醒了過來,轉身策馬朝着賢王府衝去,可是等他趕到的時候,賢王府已經人去樓空。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心,涼了,魂也散了。
耶律煦陽失魂落魄的看着晨光中安靜的沒有一絲人聲的王府,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可是隨即,他抹去了淚水,眼睛朝着北邊的城門深深的望了一眼,隨即飛速上馬,飛奔而去。
馬蹄陣陣,策馬揚鞭,一顆火熱的心,滿腹深邃的情,此情已無計可消除,既然如此,那麼只有天涯海角,追尋而去了………
所以,他笑了,笑得瀟灑不羈,笑得毫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