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形若彎月,繞着京都內城與外城之間,將內外城區分開來又連接起來,春時碧水藍天,內外城的人都愛在月湖邊的柳林或放風箏,或踏青,或作詩,或三五好友只爲聚集一起戲魚弄蝦。月湖之大,因是連接內外城的樞紐,官府當然會加強管理,深怕有盜賊、奸細混入內城之內,故而,月湖上的遊船大多經過官府的備案。
憐娘歪頭不理莫傾的當兒,正想起此事來,便道,“你這小船定沒在官府備案吧?破破舊舊的,不知道會不會半途沉入湖底?”她不是咒這船,實是這船破破舊舊的,看着都像要散架似的,頭先擔憂掉入水中,沒注意船身,現在注意到了,着實嚇她一跳,她怎麼就上了這賊船了呢?
“哈哈哈!”莫傾都不記得這是今天第幾天開懷大笑了,這丫頭私下裡居然這麼惹得疼的?先頭居然沒發現呢。“要是沉入湖底正好啊,我正好將你送給湖神,或許湖神見你這麼漂亮的姑娘,不僅不會要我的命,還會許我個願望呢。”莫傾斜坐在船的那頭,一手搭在船的划槳上,不輕不慢的搖着,一手揉着額頭道。
憐娘閉上眼,忍着到口裡的火氣,深吐兩口氣,一睜眼,見他裂着嘴笑得歡暢,忍了好久的火一下子爆發出來,“你說你這人怎麼可以這麼壞呢?我不過就那麼一說說,你居然還要將我送給河神?都不想着救起我麼?”她不知道火氣從哪裡,只是聽到他說將她送給別人,就好像打了一拳在她胸口一樣,讓她百般難受,吞不下,吐不出,只那火氣可勁兒往上頂。
莫傾正了正身子,“這話可不是你起的頭麼?”大神經的沒覺得自己錯了,擡眼瞧她果真上了臉子,纔好笑的不搭理她,轉頭看清轍的湖水。湖水真好,都能看清水下青草跟小魚在划動。想起她剛纔的問話,又道,“你且將心放入肚中,這、船雖然不是什麼大家之手,可好歹這三年的壽命還是有的,再個,公孫府的私院裡的東西,不可能不在官府備案的。”比較她的糾結生氣,他更愛看她笑的樣子。
憐娘還沉在自己的思緒中,不想,聽他道出原尾,這才撇了撇嘴兒,笑意爬上臉,他當是在意的吧。眼角注意着他的動作,見他用手在湖裡無意識的擺,也有樣學樣,伸出雪白的小手,在還有些冰涼的湖水裡擺起來。感受水在手下流動,那微涼又舒服地感覺讓她咯咯笑了進來。
莫傾剛纔不知道想什麼出神了,等他回神時,就見她側着身子,歪着頭,邊打水,邊笑嘻嘻的用手帕兒逗水裡的魚兒。
憐娘正玩得歡樂,不想手沒抓穩手帕,手帕就隨水飄走,船是向前走的,手帕是隨水向後飄的,她想追回那手帕,於是再伸長身子,去夠,夠不着,她心一急,半蹲着身子,讓身子都傾出船外,再去夠那帕子。不等她夠着帕子,她就聽到一聲怒吼,然後她就被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要幹什麼?你不要命了?”莫傾對她這樣不要命的行爲很惱火。
“我……我想……想拿回……拿回帕子。”憐娘看着他滿眼的火花,顫抖着答話。
“帕子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爲了帕子送去一條命,你的命這麼不值錢麼?”莫傾聽了火氣更是冒了三丈,聲音更是大了三分。
憐娘只感覺他像打雷一樣,在她耳邊吼着,一時委屈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莫傾何時遇到這種狀況,當場就覺得腦子裡空了,不知道做什麼反應了,耳邊傳來她淒厲的哭聲,好半會兒纔回過神來,“喂,你哭什麼?”
憐娘哭得更大聲了,“你兇人家!”她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欺負她,讓她難受,讓她生氣,好好的,還兇她。
莫傾滿頭黑線,“我兇你?我只是提醒你,你剛纔那樣很危險!哪裡有兇你?”
憐娘纔不管他說什麼,抽泣道,“就有,就有,你對我大小聲!”
莫傾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心裡一陣抽疼,放鬆聲哄道,“好好,都是我不對,你別哭了成不?被人看見,還以爲我怎麼欺負你了。”
憐娘哭了這麼一會兒,也發泄得差不多,一邊抽泣一邊答道,“本來就是你欺負我。”
莫傾拿她沒辦法,只好應好,“是是,我欺負你,那你欺負回來就是了。總之不要再哭了。”只要她不哭,怎麼樣都好,自小,他就怕小女生哭。
憐娘又撲哧一聲笑出來,“誰要欺負你?”莫傾見她笑了才放下心來,剛纔她哭的樣子,着實嚇了他一大跳,比面對千萬讓他還拿不定主意。
她眼角不小心掃了下湖裡,看到臉上的裝都哭得花了,忙轉身背對他,手帕現在被水沖走了,怎麼辦?突然她面前出現一塊深褐色布塊,“擦吧!”莫傾將自己的袖子貢獻出來。憐娘本想推開,一想到他又是兇她又是惹她哭,索性都是他的錯,於是心安理得的擦了個滿臉。
好一會兒,兩人都回到常態,彷彿剛纔那一幕都沒發生一樣。
莫傾見她恢復了,挑起話頭道,“沒事了吧?那我一會帶你去個地方。”憐娘微帶驚詫,不過他不說,她也不問,這會她沒有說話的興致。你想,誰丟了臉面後,還能若無其事的說話呢?只微微點了點頭,當作是答應了吧。
這一路行來,都是莫傾用內力推動船向前行駛,並未真正用手划動,不過接下來要帶她去的地方,已經被官府查封,當然得小心駛過去,於是,他站起來,用手划動。
不多時,船從小路東轉西拐,拐進一條很小的支流,且越往前越窄,憐娘坐在船頭自是注意到了,只是周圍長滿了菖蒲,她不明白他帶她來這裡做什麼。
莫傾雖然看到她的背影,卻猜到她想法似的低聲道,“你先別急,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前面已經沒有路可行了,水位已經很低了,莫傾將船停在深草處,再走近憐娘,道,“我現在帶你飛到岸上去,不過,你得答應我,不管什麼情況,你都
要保持冷靜,好麼?”
憐娘見這形勢,好似蠻危險,也不再使性子,乖乖應道,“如果在我承受範圍內,我籤應你。”她不敢保證,如果讓她見到一堆蛇,她還能冷靜下來,她不大吼大那才叫奇怪呢。
莫傾點頭應好,然後抱起她腳踏船板,飛身而上,凌空幾個虛踏,再一個旋轉,便將她帶到岸上。憐娘上次是凌空下墜,只有無限的恐懼,而現在是向上飛行,飄飄欲仙,刺激又好看,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已經讓她對功夫嚮往到極致。
莫傾落地後沒注意她的神態,只拉着她的手往一處宅子裡去。這宅子院牆很高,莫傾示意她不要出聲便帶着她翻入院內。
憐娘被他的嚴肅嚇到,小心地呼吸,張着眼睛四處瞄這宅院。
破舊的院落雜草叢生,及人高的狗尾巴草隨風飄動。不遠處一顆歪脖子老樹下陳舊的石桌被推倒,石凳倒是完好。憐娘越看越覺得眼前的景緻很熟悉,那石桌如果沒有被推倒,那歪脖子樹如果沒這麼壯,這滿院沒有這麼多草的話,倒是跟她記憶中家的模樣一模一樣了。難道……這本來就是她家?
她來不及向他求證,猛地一轉身向後跑去,如果是她林家,那後面的廂房是她跟孃親住地地方。
她穿過月門,走過後院的花亭,直向後院的大屋走去,推開厚重的紫木門,她看到的是夢中常常出現的情景,母親坐在榻上,教她一針一線繡荷包,繡小樣,她卻老是不聽話地東摸西摸,總不正經學;那邊是母親抽出昨天放的桃花枝,又繼上今晨才採的月季花,朵朵嬌豔鮮紅,爲的是今天父親會回府。
她目光所過之處,腦中就是幼時經歷的幸福,只是那幸福,已經早早離她遠處,她那溫柔賢良的母親,那敦厚踏實的父親,再也不會寵溺地喚她一聲“雨兒”了。她無聲又無力地沿着門板下滑,抱着膀子就那樣無聲無息的哭泣。她捨不得閉上眼睛,這裡還能見到母親,還能看到父親,他們都還在她身邊,而不是讓她一個人走。
眼淚順着臉峽嘩啦啦地流,她一點知覺也沒有,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害怕,她一眨眼睛,父親母親就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她伸出手,嘴脣顫抖抖地道,“父親,母親,你們都回來了呀?雨兒好想你們,好想好想,你們怎麼可以不跟雨兒打聲招呼就出門呢?你們不知道,雨兒有多害怕,雨兒一個人,好孤單,好寂寞,父親,母親,你們帶雨兒一起走吧。”
她心好痛,好痛,她只想跟着父親母親一起走的,他們怎麼可以留她一個人在世上,她好想他們,好想。
莫傾跟着她進來,見到她靠在門邊,肩膀一抽一抽的,就像抽在他心上一樣,她哭得了無聲息,又那樣悲傷。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好。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下她,她好似受了刺激一樣,猛地抱住他,雙手抓住他的前襟,掩起她的面,她咬着衣襟嗚咽出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