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時,莫傾總算將她毫髮無傷地送回了醉月樓。見她安穩回家,他才架着馬車瀟灑地迴轉公孫府。
杜媽媽是個大方地,見憐娘回來,忙喚了丫頭扶她上去,這會子人正多着,她在外面玩了一天,要是被誰瞧着了,少不得又是推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些送這位祖宗上去,也省些心。
不料怕什麼來什麼,才說着,那邊走過一位年輕公子,道,“喲,這不是咱們京都的第一美人麼?來來來,陪陪本公子。”邊說還要邊拉憐孃的衣袖。
憐娘不着痕跡地閃過他的手,擡眼掃了一眼,心裡暗歎口氣,怎麼這麼倒黴,遇着這麼霸王,來人正是京都府尹趙二公子,家中上有兄長勇武能當,下有次弟智如諸葛,小小年紀已經入得朝堂爲皇帝出謀劃策,偏就他不學無術,專愛欺壓百姓,強搶民女的事也做了不少,受了欺凌的百姓,只好忍氣吞聲,誰讓他家是出了名的護短的,真真將他的膽子養肥得不知天高地厚。
此人得罪不得,憐娘心裡忖道,臉上浮起兩朵笑花,“多謝趙公子擡愛,小女子今日身子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望公子成全。”真心不想跟他多費脣舌,實話告訴他也無妨。
趙公子一瞪眼,他還從來沒受到過冷遇,這女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樣跟他說話,當場就要反臉,正準備開罵,那邊杜媽媽見情勢不對,忙上前扯過趙公子,然後巧妙地用半邊身子擋住他的視線,邊道,“趙公子,且消消氣兒,憐娘這不是才從外面回來,怕她這一身灰塵髒了您的身子不是?且讓她洗漱了再來侍侯可行?”
杜媽媽是生意人,她有心幫着憐娘,但卻不能因爲她,讓醉月樓從此在京都呆不下去。憐娘心中明鏡兒似的,卻不能開口,她知道,這是杜媽媽給她的推辭,興許這位爺一會兒又看上了哪個姑娘,就會放過她了。
趙公子冷笑道,“媽媽這是唬我呢?且不說,你們姑娘洗個澡要個把時辰,你讓本公子在這乾等着?本公子就要她這會兒陪着,別道本公子沒瞧着,剛纔送她回來可是一個大男人呢!”他有心將她往黑裡刷,不信她就不服軟,哼哼,收拾個把小娘皮兒,他眉頭不帶轉地就想得出來。
杜媽媽一聽他這話,當即明白他真是不要憐娘好過了。他話裡說了,憐娘不過是青樓裡的姑娘,他花了銀子,理當就該服待他,話外說了,她連別的男人都跟着出去應酬了,在這樓裡還有什麼事兒不做?多半不是清倌了。所以他根本就不是看重她,只不過就是看她拿了第一美人的名頭,賞了三分面子,不要拿了面子不要面子。杜媽媽心裡那個氣啊,她都先做了小,給他臺階下,他趙二公子倒好,拿她樓裡的姑娘當奴隸使喚。沒錯,她們是地位低下,可幾位頭牌都是精心栽培的,斷容不得他人這樣看輕,不若傳了出去,醉月樓還不被人踩在腳下,連她樓裡第一美人不過如此,她醉月樓還能高雅到哪裡去,她爭的是醉月樓的面子。
想通了杜媽媽臉也冷了下來,冷笑道
,“趙二公子,我家憐娘可是接了帖子纔出去赴約,即便是名門閨秀也不過是收了帖子方能出門,我家姑娘行得正坐得直,不勞公子擔憂,況且,奴家聽話,前日倒是有人翻入宰相府想見宰相小姐呢,不知公子可有聽說啊?”說着還往趙二公子身上靠了過去,長長衣襬下手腕輕轉,一條腕長的玉扣就轉到趙二公子手上。
趙二公子本來還想借這由頭打擊下憐娘,卻沒想這杜媽媽這樣護着她,再聽到杜媽媽提到那晚上的事,他臉變了三變,咬了咬牙,打算這次放過她,他不信他就沒有機會收拾她。杜媽媽這時在他手上放的這個玉扣,卻是當時他翻入牆內,被發現時掉落的,後來怎麼也沒有找到,杜媽媽卻能拿到,他心裡一陣膽寒。他也不是個沒有腦子的人,兄長弟弟也多有告誡,遇着有靠山的最好還是避開,誰知道會不會是他們家應付不了呢?
趙二公子當即拿了玉扣扯開一抹僵硬的笑,道,“當真有此事?杜媽媽真是消息靈通呢。”他微擦了下頭上的冷汗,“既然憐姑娘身子不適,那本公子也不多叨擾了,”一轉頭對身後的奴才道,“阿貴,咱們走。”那奴才倒是個醒目,道了聲“是”忙跟了過去。
他才走到門邊,就見莊小王爺隨着凝香進門,他忙彎腰行禮,莊小王爺理都沒理他,只跟在凝香後面,像個跟屁蟲似的,他有些傻眼地望着。
凝香一入樓,便見杜媽媽跟憐娘往她這邊望,便笑道,“好媽媽,憐姐姐,你們這麼想我,出門迎我呀?”邊順着她們的眼光往門口望,嘴不停道,“憐姐姐今日玩得可好?可有累着?……”趙二公子後面再也沒聽到她說什麼了,難怪杜媽媽能如此強勢,連他趙府都不曾真正放在眼裡,原來,連莊王都是她們的靠山。這回自己當真是踢到鐵板了。
憐娘好笑道,“人走遠了,還那樣大聲說話,當全樓的人都是聾子麼?”她很感激有這樣的好媽媽跟好姐妹,遇到她們,一定是她前世修行了很久,纔有如此好的福氣。
杜媽媽斂起笑,“都老實些,媽媽遲早會被你們這羣小妖精折騰死。”憐娘跟凝香相視一眼,忙扶過杜媽媽往後院去,“媽媽哪裡話,媽媽是神佛通天的大菩薩,就是有你這樣的大佛才能鎮得住我們這些小妖精呀。”凝香連笑着哄杜媽媽。
憐娘也樂道,“正是呢,要不說孫猴子是無法躲過得如來佛的五指山呢,何況咱們姐妹的修行比大聖爺相差不知天南地北遠呢。”
杜媽媽也不過做做樣子,見她們兩個都這樣貼心,心裡也好受些,嘴裡卻道,“今日又得罪一位爺,再這麼下去,我醉月樓可是要去喝西北風去了。”
憐娘彎腰賠禮,“都是憐孃的不是,請媽媽責罰!”樓裡有樓裡的規矩,她今日是過了些,竟一口就惹得客人發火。
杜媽媽擡手擺了擺,端了凝香遞過來的茶飲了一口,見丫頭們扶起憐娘,她才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不過樓裡有樓裡的規矩,你且留在後院好好修身一個月。你們今日都累了
,下去好好歇息吧。”她是爲她們擔心,沒有她事事照着,她們以後的路可能走得順?她要她們修身養性,萬事以大局爲重,就算以後當上當家主母,也要是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不過這些話她是不會說出口的,指望她們能自己參悟吧。
憐娘跟凝香退出來,見莊小王爺還在樓梯口等着,他就那樣隱在暗處,要不是她眼睛急,必是看不到,難得他一個小王爺能爲凝香做到如斯地步,希望凝香能惜福吧。
凝香自然也看到莊小王爺,又見憐娘投給她的眼神,她自是知道憐娘勸她好好珍惜眼前人。只是,她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縱然他肯娶她,他家裡人呢?皇室宗親豈可娶一青樓女子爲妻?且她夢想着跟自己心愛的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如若嫁入皇家,又豈能如願。她早就勸他放了心思,奈何他,就是不聽勸。不是不喜歡,也不是鐵石心腸,她只是性子清淡,不想捲進皇室紛爭,更不愛與人爭寵鬥豔,他怎麼會不明白呢?
憐娘跟在凝香身邊,自是注意到凝香看似平淡的眼中流露出絲絲柔情跟不捨。輕嘆口氣,命運弄人啊。“他在那等着,你要涼着他恐怕不好,要不請他過我那坐坐?”
凝香一陣煩惱襲上心頭,真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他過你那也不過是聽聽曲子飲飲茶,你今日也累了,好好歇着吧,我去應付他。”說完一副赴死的模樣朝着莊小王爺走去。
憐娘無奈搖搖頭,她們的事讓她們自己去解決吧,當真身子有些不適了,右手輕敲着後脖子,一路往她自己的廂房走去。
芳兒見憐娘一臉疲憊地走進房來,忙迎上去,幫她解了外衫,侍侯着她將髮式拆開,從銅鏡裡緊神兒看了好些眼,吞吞吐吐,想說什麼又不說。
憐娘揉揉額頭,“芳兒,你有什麼就問吧,你這樣一直扯我的頭髮,怕是我沒老,頭髮就會掉光了。”芳兒有個毛病,心裡有事,手下就沒個輕重,梳頭時輕則扯些頭髮下,重則將她的髮釵叉入她的頭皮中,真真是痛苦的侍侯呀。
芳兒擡手見手中果然好幾根頭髮,忙藏起來,笑道,“姑娘,你今日出去也沒有帶芳兒一併去侍侯,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憐娘自頭上拿下餘下的髮釵,芳兒爲何有些一問?她想了想,坐正身子,轉過身,對芳兒道,“芳兒,姑娘今天不是有意不帶你去,一則是帖子上沒說明可以帶人過去,二則,這些天你侍侯我也很辛苦,前段日子,你日夜照顧我,又是要房裡的事,又是要熬藥給我喝,我都記在心裡,想着難得得個閒,讓你在樓裡歇歇。”她是真心心疼她,卻不想她一個人在樓裡,卻會胡思亂想,是她沒真心關注她。
芳兒被憐娘說得目瞪口呆,她張張嘴,然後噗哧一聲大笑出來,“姑娘啊,你說的哪裡話啊,不過是瞧着你眼中有紅血絲,當你哭過了,好心問你來着,偏偏還惹來你誤會。”雖然她心裡是有那樣想過,但她一向以主子的命令是從,從不議主子是非,她自問一向做得很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