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柔呆呆地看着懷裡的易細水——如此美豔的人物，就這樣失去了呼吸，就這樣死掉了。
對於她，並沒有很深厚的感情，蘇晴柔依然忍不住惋惜，傷心。
何況對於纔剛剛見過妹妹的易昭水來說，那會是怎樣的打擊啊……蘇晴柔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頭皮也有些發麻的錯覺。
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衝進腦子，蘇晴柔不知道在這個房間裡，小音和她放生了什麼，但最後的結果是易細月死了，小音還活着。
他……如果可以救自己，爲什麼不救她！
蘇晴柔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抿抿嘴將她努力抱起來放在牀上。
雖然會是讓易昭水痛到極致的消息，但是蘇晴柔卻也明白，她不能隱瞞，他遲早會知道的，越遲越是痛苦決絕。
自己必須告訴他。
桃花居。
清風，斜陽，桃花……
易昭水安靜地站在桃花樹下吹着木笛，悠揚而哀傷的聲音慢慢從他的木笛之中益處，帶着一種繚繞的感覺。
忽然，易昭水感覺心口緊了一下，接着是一股強烈地疼痛從心口涌上來——
“咳咳咳……”易昭水一下子控制不住，連忙放下木笛激烈地咳嗽起來。很久沒有這麼激烈地咳嗽了，好像要將身體裡面的東西全部咳出來，將他全部掏空……易昭水連忙用手捂着嘴，卻感覺一股粘稠的液體猛然從口中流出來——是血！
咳血？易昭水心裡涌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慢慢直起身子，易昭水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聽着身後漸漸靠近的腳步聲，易昭水轉過身來——
此刻，蘇晴柔正紅着臉，情不自禁地躲避着他的眼神，低下頭，輕輕地喃喃了一聲：“昭水……”
易昭水壓下心口的刺痛，一步一步向蘇晴柔靠近。他的腳步輕盈而堅定，卻好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蘇晴柔的心上一般，讓她忍不住心口發顫。
遇到這樣的事情……蘇晴柔雖然已經來到這裡，心底卻總有一種奢望，遲一點，再遲一點告訴他，甚至覺得如果時間在此刻停止了，那該多好啊。自己就可以永遠不用告訴他了。
可是，不可能……蘇晴柔才這樣想着，易昭水已經停在了她面前。伸手抓着蘇晴柔的兩隻手臂，易昭水整個人看起來如此忐忑。身體的顫抖並不算強烈，卻透過兩隻手臂直直地傳到蘇晴柔的身上。
“晴柔……”易昭水抿了抿嘴，慢慢地吐出她的名字，卻隱約帶着某種不安。
果然，人是有預感的。何況兩個流着同樣鮮血的兄妹。
蘇晴柔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動，直到看到易昭水嘴角的血跡，她才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立刻伸手努力擦了擦他的嘴角，着急而心疼地問着：“昭水，你怎麼了……”
“晴柔，你……”易昭水輕輕地將蘇晴柔的手抓着，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空氣裡忽然瀰漫起一股尷尬的氣氛……或許兩個人都在逃避，只是一下子不知道是誰逃避的比較厲害。
花瓣飛揚，帶着某種哀傷的韻律。
“昭水。”蘇晴柔猶豫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不在逃避地試着開口。
易昭水的身體微微一顫，好像很隨意的“嗯”地應了一聲。
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它發生它就能發生的，還有更多的事情，是你不願意它發生，它卻偏偏急躁地發生了。
“細月，她……她。”蘇晴柔明明已經很努力，說出的話還是斷斷續續的，那些在腦子裡盤旋了很久的話，卻好像永遠也吐不出來似的。
易昭水重重地皺了一下眉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些，身體還是忍不住地輕顫：“細月？她怎麼了？”
蘇晴柔終於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般開口道：“昭水，你去看看她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誰都沒有說話。
蘇晴柔這一次是帶着易昭水硬闖的，侍衛們開始還攔着，後來好像有一個葉宿音身邊的侍衛跑來說了什麼，易昭水便安全地出了桃花居。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很怪異，蘇晴柔明明知道讓他和一個已經死去的易細月見面，那是多麼悲涼的情景，可是她卻無能爲力。
“這裡？”易昭水輕輕的問一句。
“嗯，這裡。”蘇晴柔有些瑟瑟地答道。
易昭水輕輕地推着門……蘇晴柔站在他身後，忍不住一把將他拉住，緊緊的。
“怎麼了？”易昭水感覺衣服一緊，有些出神地慢慢回頭。
蘇晴柔有些發呆地看着自己緊緊抓着他的手，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開口道：“昭水，我在外面等你。還有我……”
易昭水臉上的表情呆滯了一下，那種更凝重的表情更加明顯。
“好。”易昭水忽然扯起了一個笑容，好似輕鬆地這樣應了一聲。
蘇晴柔卻覺得這個笑容比眼淚還要讓人揪心。
轉身，背對着房門，蘇晴柔努力讓自己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顧，只是呆呆地看着扶風宮院子裡的竹林，竹葉隨風飄揚。
房間裡靜悄悄的，易昭水的呢喃聲輕輕地傳來，溫柔裡帶着寵溺，就如易細月給她描繪的那個在青嵐的大草原上，在那棵桃花樹下，給她講故事的溫柔哥哥。
蘇晴柔看着遠方，呆呆的。眼角卻慢慢滑下眼淚來……也許是因爲房間裡的悲傷透過木門傳來，也許是因爲其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晴柔已經雲裡霧裡了。
房門才“吱呀”一聲被推開。
蘇晴柔轉了一個身，卻發現易昭水慢慢橫抱着易細月出來，臉上的表情很平靜，至少看起來很平靜。
只是臉色好像更蒼白了一些，甚至覺得皮膚都透明瞭。
“昭水……”蘇晴柔猶豫着輕輕叫了一聲。
易昭水朝蘇晴柔看了一眼，然後直直地抱着易細月往桃花居的方向走——
蘇晴柔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她很不擅長安慰別人……何況，這樣的情況，說什麼都是多餘。“節哀”這一個詞說的容易，做起來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啊。
有些煩躁的伸手抓了抓頭髮，蘇晴柔頓了頓，然後着急地跟上前面易昭水的腳步。
一路上倒是沒什麼阻礙了。
蘇晴柔覺得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爲易昭水做些什麼。但是，不跟着他，又覺得不放心。
“昭水……”蘇晴柔試着叫他一聲，卻發現他幾乎沒有一點反映。
“細月她怎麼會這樣？”
“中毒，勾魂……”
風，忽然變得有些張狂。
易昭水才走進桃花居，便發現滿院的花瓣落了一地。
“細月。”易昭水淡笑地放下懷裡的人，開口喃喃着，“你看……這些花兒都準備好了，準備好了來陪你。”
說着話，易昭水隨意地運用內力，一揮手之間，滿地的桃花瓣飄起，然後猛地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猛然落在了躺着的易細月身上，臉上。
於是，易細月好像是躺在了花海里……她的皺眉都是桃花瓣，豔麗無比的景緻。
蘇晴柔站在旁邊，看着這一個夢幻一樣的場景，很美很美，如果不是和死亡扯上關係的話……現在，越美的景緻卻越讓人覺得哀傷。
“咳咳咳……”易昭水也許是內力用的太過急躁，心口的疼痛又涌出來，一下子忍不住激烈地咳嗽起來。
蘇晴柔連忙小跑過來將他扶着，擔憂地問一句：“昭水，你沒事吧？”
易昭水搖搖頭，一身雪白的長袍讓他看起來有些飄渺。
“晴柔，你走吧。”易昭水努力止住自己的咳嗽，卻讓他看起來更加虛弱。
“我……”蘇晴柔低頭看了看堆成花海的桃花瓣，又打量了一下易昭水，有些猶豫。
“晴柔，讓我和細月兩個人待一會兒。”易昭水的聲音淡淡的，卻有一種決絕，“我要給她一場最美麗的‘桃花葬’……”
蘇晴柔聽着話，感覺自己的臉上忽然傳來一絲冰冷的感覺。伸手摸了一下，摸下一片嬌豔的桃花瓣。
“好。”蘇晴柔這一聲說的慢吞，吐出的時候卻有一種輕鬆地感覺，她也不忍心看着生離死別的情節。
轉了一個身，蘇晴柔慢慢往外走。
背後隱約傳來一陣用內力擊打着桃花樹的聲音，蘇晴柔擡頭，果然看見一場華麗的“桃花雨”。
滿滿的桃花一堆一堆的往下掉，紅的像血。
蘇晴柔忍耐着不讓自己的眼睛裡涌出眼淚，卻依然不能自控地覺得鼻子發酸。
身後隱約傳來易昭水的笛聲，嫋嫋的，淡淡的，混着這一場桃花雨，卻透露着無盡的哀傷……
忍不住加快腳步，蘇晴柔逃似的跑出桃花居。
眼角還有些發紅，蘇晴柔努力壓印着自己的哀傷，一愣一愣地走回扶風宮。
這一天的風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吹啊吹的，沒有停歇。
葉宿音的金色長髮隨風飛揚，表情卻是冷漠的，冷冷地站在那裡，好像一樽最美麗的雕像。
蘇晴柔猛然伸手擦了擦眼淚，然後一把衝上去，提高聲音朝葉宿音問道：“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葉宿音隨意地笑了笑，笑意卻沒有到達眼睛，那種若有似無的笑意帶着某種邪魅，卻又像妖精一樣魅人：“晴兒，你以爲呢……”
蘇晴柔搖搖頭，她能怎麼以爲，她只知道易細月已經死了，而小音他站在自己對面……這能讓她如何“以爲”？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蘇晴柔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頓了頓，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小音，只要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葉宿音安靜地站在那裡，空氣裡涌現一股詭異的寂靜。
蘇晴柔感覺自己的呼吸不自然地加重，接着便是一陣接着一陣的粗喘。
葉宿音忽然伸出食指，輕輕地挑起蘇晴柔的下巴……蘇晴柔順着他的手勢擡頭看他，恰好對上葉宿音藍色的眼眸，那裡好像閃過一絲疲憊。
“晴兒，我累了。”葉宿音淡笑地開口。
蘇晴柔不明白地定在那裡沒有動。
“就算我內力再好，在你身後追着跑着也會累……”葉宿音笑得一臉淡然，卻又好像含着許多話，“該是你轉身回頭的時候了……晴兒。”
轉身回頭？
蘇晴柔還來不及消化這個詞語，便又陷入另一場迷霧裡。
月光透過粉紅色的花瓣，照在易昭水臉上，帶着一種旖旎的美感。
“晴柔，明天晚上子時……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帶着細月的骨灰離開。”易昭水的身上還瀰漫着濃重的哀傷，卻又被他果斷決絕的表情沖淡。
“明天晚上？”蘇晴柔喃喃地重複着。
“對。”易昭水懷裡抱着一個雕刻着美麗花紋的瓷瓶，那裡應該是易細月的骨灰……桃花葬，蘇晴柔不知道那是怎麼樣葬禮，但是看着空落落的地面，大約應該是美麗的易細月與滿地的桃花一同歸去。
蘇晴柔頭嗡嗡的，很自然地吐出一句：“這麼急嗎？”
易昭水的眼睛裡閃過濃濃的受傷……好一會兒，平靜的臉上才浮起一個苦笑：“晴柔，你不願意陪我離開嗎？”
蘇晴柔一下子看到了他眼中裡的受傷。
“果然……”易昭水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呢喃了一聲，整個人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看起來如此哀傷。
蘇晴柔連忙上前扶着他。
“咳咳咳……”激烈的咳嗽響起，易昭水好想要將心臟都從喉嚨裡咳出來，說話的語調卻是溫柔的，“晴柔，沒關係了，其實，我早知道自己沒有那麼重要，我早知道你最在乎的人是……但是，我還是逃避着，拖延着，假裝自己沒有發現。”
易昭水很少將自己的心裡話這樣直咧咧地說出來，他是隱忍的，是含蓄的……是飄忽的。
但是，當他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溫柔說出這些話，說出那一句“晴柔，沒關係了，其實我早知道自己沒有那麼重要……”的時候，蘇晴柔感覺心口被劃了一下，揪心得疼痛傳來。
“好，我跟你離開。”蘇晴柔着急地開口說着。
易昭水微微擡頭看她，呢喃一句：“晴柔，真的嗎？”
“是。”蘇晴柔應了一聲，衝着他苦笑。
時間，地點，再加上蘇晴柔手裡的很多特權和易細月爲他們做的安排……一場逃亡將在明天夜晚上演。
做選擇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蘇晴柔終於認識到了這一點……即使，現在她已經做了選擇，已經說出了答應的話來，蘇晴柔依然覺得痛苦。
分別又不能道別，蘇晴柔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扶風宮依然一片安靜，安靜地讓蘇晴柔能夠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主人……”樂樂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出來，一把將蘇晴柔撲着抱住。
蘇晴柔“哎”的一聲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樂樂疑惑地“咦”了一聲，擡頭打量着蘇晴柔，可能發現她的怪異，抿抿嘴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慢慢放開她的身子，默默地在她旁邊走着。
“吃飯了嗎？”蘇晴柔好一會兒，終於問出這樣一句。
“嗯。”樂樂笑笑着點點頭，討好地將自己的身體向蘇晴柔靠近，然後蹭了蹭，“就等主人了……太子殿下說你不回來，他沒有胃口，呵呵，樂樂也是呢。”
蘇晴柔皺眉，有些不認同地搖搖頭：“這怎麼可以，如果我不會來呢，以後，你們難道要把自己餓死掉啊？”
樂樂不明白地轉頭朝蘇晴柔看，表情裡閃過一絲緊張，而後又變得迷糊：“主人，你怎麼可能不會來嘛，樂樂和太子都在這裡，你不回來，要去哪裡啊？”
“我……”蘇晴柔一下子被說中心事，整個人立刻變得緊張起來，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地開口，“我只是說‘如果’啊。”
“哈哈。”樂樂笑盈盈地拉着蘇晴柔的手往大廳裡拽，很不以爲然地說一句，“主人放心吧，不會有這個‘如果’的，主人在外面迷路了，樂樂和太子也會把主人帶回來的。”
蘇晴柔聽着樂樂稚氣的話，忍不住又輕輕地搖頭，心裡暗自思考着如果明天晚上，他們發現自己離開了，會是怎麼樣的場景？他們一定會傷心，難過……然後責怪她吧。
可是，自己已經答應昭水了……那樣的人，剛剛失去親愛的妹妹，她怎麼忍心看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而且櫻月皇妃聽說也是重病。
搖搖頭，蘇晴柔努力讓自己不要亂想，腦子裡還是忍不住嗡嗡作響。
邁進大廳，蘇晴柔發現葉宿音正在旁邊看東西，顯然很忙碌，卻依然把這些東西搬回扶風宮，只爲等她吃飯嗎？
“小音。”蘇晴柔慢慢走近葉宿音，猶豫着開口。
葉宿音隨意地將手裡的紙稿放下，然後慵懶地測了一下身體，微微擡頭看了蘇晴柔一眼，笑笑地開口說一句：“總算回來了……你想餓死我們啊！”
是一種輕鬆的語調，就像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的“低氣壓”都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蘇晴柔也變得自然了很多，轉頭看着滿滿一桌子的精緻菜餚，裝作很委屈地開口：“明明已經做好了，是你們自己不吃的，餓死了怪誰啊。”
“沒辦法。”葉宿音無奈地搖搖頭，一邊遞給蘇晴柔一雙筷子，一邊笑笑地開口，“習慣這東西很可怕，我現在看到晴兒這張臉，才覺得餓。”
明明是笑嘻嘻的語氣，聽到蘇晴柔耳朵裡卻有了別的意思。
“小音，你這種習慣不好……”蘇晴柔低下頭，有些消極地拿筷子玩着自己前面的一盤菜餚，慢吞吞地開口着，“不好的習慣，你要想辦法改掉。”
葉宿音愣了愣，眉眼之間閃過某種異動，好一會兒纔想到什麼似的開口：“晴兒，你、我不覺得這個習慣有多不好，也沒準備改。”
蘇晴柔聽着葉宿音的話，呆呆地“哦”了一聲，好一會兒才慢條斯理伸手夾着菜，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葉宿音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淡淡一笑，然後順手將蘇晴柔加了半天沒夾住的菜夾起來，小心的放進她的碗裡，然後搖着頭，無奈而寵溺地說了一句：“你啊……真是！”
一種溫暖的語調……
蘇晴柔一下子有些聽不下去了，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情，她絕對不能後悔……不能在這裡呆下去了，否則蘇晴柔覺得自己一定會莫名其妙地哭起來。
到時候，小音再多問上一句，也許她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向他道別——那個時侯易昭水難得獲得離開的機會又會被自己破壞掉。
不能這樣子。
“我吃飽了！”蘇晴柔猛然從位置上站起來，放下手裡的筷子，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房間跑去。
葉宿音也沒有阻止，只是愣愣地看着蘇晴柔離開的方向淡笑了兩聲。
飯桌上只剩下葉宿音和樂樂兩個人了……雖然樂樂一直叫着蘇晴柔主人，但是蘇晴柔並沒有當他是奴僕，總是他和自己還要小音一起吃飯，開始的時候樂樂不願意，後來卻慢慢自然了起來。
“樂樂？”葉宿音夾過剛纔給蘇晴柔夾道飯碗裡，她卻沒有吃的那一片肉片，淡笑的問一句，“你不擔心嗎……樂樂。”
樂樂“咦”了一聲，神情裡透出完全的疑惑，頓了頓，好一會兒才問出一句：“你說什麼？太子殿下。”
“哼。”葉宿音藍色的眼眸裡透着睿智的光芒，重重的朝樂樂哼了一聲，一字一頓地吐出兩個字，“裝！傻！”
樂樂側着腦袋，朝葉宿音看，然後笑得一臉天真無辜：“樂樂不擔心啊，因爲還有太子你啊……嘿嘿。”
葉宿音愣了愣，認同地點點頭：“是的，有我在，我不想改變什麼習慣……所以，什麼都不會發生的。”
樂樂好像沒有聽到葉宿音的話，自顧自地低頭，傻傻地吃着菜。
蘇晴柔躺在牀上，轉身，轉身……眼睛張開了一會兒又緊緊地閉上，閉着又覺得難受，只好再張開。房間裡熟悉的擺設，一下子好像都涌上了一股離別的氣息。
真的要離開這裡了……蘇晴柔有些晃神。
“咚咚咚……”三聲敲門聲響起。
蘇晴柔本來便是睡不着，此時更是一躍而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隨意地抓了牀旁邊的衣服往身上一披，開口道：“進來吧，我沒睡着。”
推門進來的是葉宿音，修長的身材，棱角分明的臉；筆直修挺的鼻樑，堅毅飛揚的濃眉……此刻卻顯得有些狼狽。
衣服隨意地穿着，甚至腰帶都沒有繫好，裡面白色的褻衣隨意地露在外面，金色的頭髮隨意地飄散着，雜亂甚至糾結。他的呼吸很重，蒼白的臉上用上一層異樣的紅色，這一切都顯示他被驚嚇着，然後着急地跑到蘇晴柔這裡。
“晴兒。”葉宿音叫了一聲，語氣裡帶着淡淡的絕望和恐懼。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露出這樣虛弱的表情了。
這些日子，葉宿音隱約知道他在外面有多麼堅強，葉宿音這個名字已經慢慢成爲整個紫暉國的心靈支柱。甚至民間都有的是老百姓這樣說——“紫暉有太子，日子不用愁。”
可是現在向她走來的不是這樣一個男子漢，而是一個因爲害怕而全身發顫的弟弟……
“怎麼了？小音……”蘇晴柔一邊這樣問着，一邊連忙從牀上站起來，急急忙忙地小跑地向葉宿音過去。
扶着小音的身體，蘇晴柔額頭上的冷汗忽然直直地滴到蘇晴柔的手上……這麼涼的夜晚，他卻在流冷汗。蘇晴柔的眉頭不自禁地糾結起來。
小心地扶着葉宿音，然後用手一下一下輕拍着他的背，蘇晴柔試着讓自己的聲音更輕柔一些：“小音，到底怎麼了啊？”
葉宿音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蘇晴柔一下子有些煩躁，連忙焦急地提高聲音：“說！到底怎麼回事啊？”
“真的，沒什麼。”葉宿音搖搖頭，猶豫着打量了一下蘇晴柔，然後才慢慢地開口道，“我……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蘇晴柔一愣，明白了葉宿音說的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什麼嘛，原來是做了個噩夢啊……小孩子！”
葉宿音聽着她的話，也自嘲地笑笑：“想想真是有趣，放着戰場上的大刀長槍我都不怕，做了一個夢而已，居然就急急忙忙地跑來了……這是笑話。”
“哈哈”蘇晴柔看着葉宿音，難得有嘲笑的機會，一下子也不好意思放過了，“正常，正常，你也是人嘛，是人都會有害怕的時候……別以爲被幾個人叫‘戰神’，你就真當自己是神了啊。”
“嗯。”葉宿音點了一下頭，轉過身來，朝蘇晴柔淡淡一笑，“沒事，只是一個夢，不會發生的……夢裡面就是晴兒，你在前面走，背對着我，我要上去追你，卻讓人用刀劃傷了腳……很疼，我喊着你的名字，可是你就是不回頭，一步一步離我遠去，然後連背影也消失了……大約這樣子啦，沒什麼特別的。”
葉宿音說完，剛纔走進來的時候那種瑟瑟的表情消失了，混混沌沌的時候覺得害怕，清醒了以後，一下子覺得自己這是有趣，怎麼會因爲這樣一場莫名其妙的夢而害怕成這樣，這樣想着，他忍不住看着蘇晴柔，“呵呵”地笑開了，喃喃了一句：“真是的，你明明在這裡啊。”
蘇晴柔聽着小音的描繪，卻忍不住覺得心口“咯噔”了一下。打量着葉宿音，卻見他好像已經將這個夢境當笑話的表情。
“小音……”蘇晴柔叫着他的名字，卻又接不出下面的話。
“呵呵。”葉宿音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臉上慢慢涌起一個覺得逗趣的笑容，“沒什麼啦，晴兒，你也別亂想……我知道這個事情不會發生的，晴兒也別掛在心上。”
怎麼可能不掛在心上啊？！
蘇晴柔忍不住皺眉，看葉宿音此刻慢慢變得輕鬆的表情，更覺得心底一沉……他真的不敢想象，過了明天晚上，小音會如何生氣，絕望，甚至會仇恨她吧。
但是，自己不是愛着易昭水嗎……已經答應他了。
第二天，夜。
月色明亮，是一個美麗的夜晚。
天空的雲朵也是淡淡的，好像不願意遮擋了月亮的光華，淡淡的，讓月光透過它們撒向大地。
約定的地點，時間還沒有到。
大樹的枝葉在夜風下窸窸窣窣……
易昭水手裡捧着一個瓷瓶，裡面裝着的是易細月的骨灰……他的心跳急劇地加快，這些日子以來的傷心與疲憊都被此刻將要離開的激動所掩蓋。
易昭水，他已經在這個名爲“紫暉牢籠”的地方呆了整整六年有餘，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幾個紙鳶，寄望它們有一天能飛出這個皇城，現在他終於要離開了。
一陣夜風過去了，易昭水感覺有些冷，心裡卻慢慢涌上一些暖意。
轉身朝北面看看——夜色下，那是一片黑暗。易昭水卻好像能從這片黑暗裡看到青嵐最美麗的大草原，看到那一羣潔白的綿羊和那些在草原上載歌載舞的男男女女……還有他和藹美麗的母妃，該怎麼樣告訴她細月逝去的消息呢。
沒關係的，告訴她——他還有兒子，還有……兒媳。對，晴柔，她會和自己離開。
易昭水微微低頭，忍不住淡淡一笑。低頭看着那個美麗的瓷瓶，輕喃了一聲：“細月，我們要回家了。”
對，回家。無論在紫暉皇城生活多久，青嵐纔是他的歸宿。那片時時刻刻洋溢着青草芬芳的土地纔是他的家。
時間，還在移動。
易昭水安靜地站在那裡，等待着蘇晴柔的到來……子時，他等待着這一個時間。
忽然，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不緊不慢，雍容鎮定。
“晴柔？”易昭水淡笑着，焦急地回頭問一句。
此話纔剛吐出口，易昭水就知道錯了。這不是蘇晴柔的腳步，這個腳步聲沉穩而飄逸，內力在蘇晴柔之上……而且，晴柔總喜歡人還沒有到，就喊他的名字，她是一個着急的人。
“老師，是我。”葉宿音一襲紫衣，衣服上的花紋交織出一幅華麗的圖案，他的笑容很淡，在月色下若有似無。
易昭水好像是吃驚的，但卻幾乎沒有表現出來，頓了頓，立刻苦笑一陣：“我早應該知道你會知道的，這紫暉皇城裡，還有哪個角落沒有你的眼線？”
“嗯。”葉宿音很誠實的回答，“回老實話，確實沒有。”
易昭水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着手裡的瓶子，好一會兒才問一句：“那麼，你現在來，想做什麼？”
“老師怎麼能這麼說呢？”葉宿音低垂着眼睛，表情慵懶，伸出食指一下一下的滑過自己的嘴脣，“學生不能只是來與老師敘敘舊，聊聊天嗎？”
易昭水也不着急，挺直身子傲然地站在那裡。微卷的長髮隨風輕揚，一襲白衣在夜風中彷彿發着光。
“呵呵……”葉宿音淡淡一笑，慢慢挪着步子向易昭水靠近，“看來，今夜，老師是沒有敘舊聊天的興致啊。”
易昭水安靜地站在那裡，直直地看着葉宿音，等待他繼續說話。
“好，好，好。”葉宿音已經走到易昭水對面，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有半步之遙了，他才慢慢開口，“既然老師沒有聊天的興致，那我也就不浪費時間了……畢竟和老師師生一場，老師教授的很多東西，也算讓我受益匪淺。”
易昭水點點頭，輕聲地呢喃了一聲：“過獎了……你也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學生。”
“哈哈。”葉宿音似乎覺得這句話挺有趣，仰頭大笑了好一會兒才消停下來，“既然老師都這樣誇我了，我這個學生不爲老師做一些事情，好像說不過去。”
易昭水依然很鎮定，好像今夜離開紫暉，他是光明正大的。
“學生也知道老師思鄉心切，畢竟在紫暉這麼久……聽說櫻月皇妃病重。”葉宿音慢慢地開口。
“太子什麼都知道，不必多此一問了。”易昭水輕輕揮舞着手，袖子揚起一陣風。
“既然這樣……”月光照在葉宿音臉上，他臉上笑盈盈的表情一下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囂張而凌厲的目光，直露露的好像一把開了鋒的匕首，說話一字一頓，清晰無比，“易昭水，你想滾回青嵐，我葉宿音絕對不阻止，一路上甚至可以幫你掃清障礙！但是……我，不准你帶走蘇晴柔一根頭髮！”
葉宿音冷冷地看着易昭水，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可以商量的餘地。
月光瑟瑟。
易昭水沉默地站在那裡。
“當然……”葉宿音的臉上又慢慢浮現起淡淡的笑容來，笑意卻好像永遠到不了眼底，“你也可以說‘不’，你放心……你畢竟是我的老師，雖然說是青嵐的皇子，我也不會傷害你。即使真的兩國開戰，你依然可以好好的活着。這紫暉皇城其他沒有，多樣一個‘囚犯’的房間還是綽綽有餘的。錯過這一次機會，易昭水，你可以在這裡呆到你百歲大壽……”
當葉宿音把一個人當做“敵人”的時候，他永遠知道什麼東西最讓他害怕……笑面羅剎，殺人於無形，說的就是他。
易昭水，他不害怕死亡……他不能忍受的是沒有自由，永遠也不能回到他夢裡的故鄉。他對自由的嚮往，已經讓他全身發顫。
“我數到三，老師，馬上……給我你的選擇。”葉宿音卻沒有再給他多餘的時間，冷漠地看着易昭水，開始一字一字地數着數字。
“一……”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