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一年,山中一天。
要是放在從前,李紅旭連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在深山中呆上一年。
雖然她從小被組織收養,歷經過艱苦的訓練,但實際上生活的環境相當的優越。名牌大學畢業,知名律所的大律師,金融界的超盤手,京城小有名氣的交際花,所見皆名流,來往都富貴。
她喜歡走到哪裡都是衆星捧月的感覺,也喜歡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正是她這樣一個人,卻在這山野間呆了整整一年。
這一年的前半段時間,對於她來說確實是度日如年,內心的壓抑和煩躁一度差點把她逼瘋。
但這一年的後半段時間,卻莫名其妙的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快得如白駒過隙。
如今的她,正圍着圍裙,拿着鋤頭,在院子裡熟練的除草,與一個山野村姑一般無二。曾經雜草叢生的院子,在她的精心打理下,如今已是蔬果滿院。
李紅旭直起身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回頭看去,高大健碩的男人正提着一桶油漆粉刷房樑,這間曾經被人遺棄多年的農家老屋,經過男人一年的修修補補,如今已是煥然一新。
李紅帶着淡淡的微笑,一種發自內心而不自知的自然微笑。
她覺得這間老屋比京城裡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還要好。
當然,這間老屋比不上總。統套房的富麗堂皇,但是,卻給人一種安心。
她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家”字,只有家才能給人安心的感覺。
“需要我幫忙嗎”?李紅旭放好鋤頭,走過去問道。
陸晨龍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忙完了”?
李紅旭點了點頭。
陸晨龍轉過頭去繼續刷油漆,說道:“不用了,馬上就刷完了”。
李紅旭癡癡的望着陸晨龍寬厚的後背,就這呆呆的看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看這個背影已經成爲習慣,每當看到這個背影,她就覺得格外的安心。
她以前不明白陳素那樣的人爲什麼會喜歡上這個男人,爲什麼願意爲了他背叛組織,犧牲生命。
經過一年時間的相處,她有些明白了。
作爲一個女人,不管在外邊多光鮮亮麗,多受人追捧,內心裡都需要有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港灣。
她覺得這是一種返璞歸真,不僅是自己心靈上的返璞歸真,也是人生觀和世界觀的返璞歸真。
這種返璞歸真能夠讓人看透浮華的表面,找到生命的本質。也是這種返璞歸真讓她明白,曾經的那些燈紅酒綠,那些公子大少都是過眼雲煙。
與眼前這個男人相比,一切的顯赫富貴都是浮雲,那些談笑風生自以爲是的豪門子弟都是笑話。
真正的英雄,在風雲際會中如龍如虎,在平常的日子中風輕雲淡。不動風和日麗,動則驚天動地。
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哪怕只是每天這樣看一看也是幸運的。要不然,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悟到生命和生活的真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從世俗迷霧中走脫出來。
陸晨龍刷完油漆,看見院子裡洗衣槽上早已準備好的毛巾、肥皂和一盆水,很自然的走了過去。這個曾經天天跟他作對的女人,逐漸對他改變了態度,而且越來越細心周到。
他不是沒有拒絕過,但並沒有效果。
“如果可以,我寧願和你在山中過一輩子”。
陸晨龍洗手的動作停滯了一下,沒有回話。
李紅旭上前遞過肥皂,繼續說道:“我也只是想想,我知道不可能”。
陸晨龍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李紅旭手裡的肥皂。
“等這件事過去,你就自由了”。
李紅旭緩緩道:“任何自由都是相對的,相比於身體的自由,內心的自由纔是真正的自由”。
陸晨龍說道:“你還年輕,人生的路還很長”。
“你也不老,才五十多歲,外家一入金剛可以消解掉早年身體的隱患,以你的境界,再活五十年也不是問題,說不定我還走在你的前面”。李紅旭沒有隱晦,經過一年的相處,她已經毫不在意表露自己的心跡。
陸晨龍搖了搖頭,“我的心,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
李紅旭臉上沒有任何失望,淡淡道:“你以前說我沒法跟她比,那個時候我很生氣,但是想現在我明白了。她一開始並不是真的愛你,她也不是你喜歡的樣子,是你,改變了她,把她改變成了你喜歡的樣子,也讓她愛上了你。其實我也一樣,你也改變了我。我跟她的經歷如出一轍,而你我的相遇也差不多一樣,難道你不想從新走一遍當年的路,彌補上你的遺憾”?
陸晨龍眉頭跳動了一下,回頭看着這個跟妻子長得很像,現在連神情氣質也很像的女人。
“悲劇上演過一次就夠了”。
李紅旭搖了搖頭,“是不是悲劇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在你看來是悲劇,在她看來未必是,在我看來也不是。能夠跟心愛的人歷經一段生死愛念,死也是值得的”。
陸晨龍喃喃道:“我不知道你看上我哪一點,一如我不知道當年她愛上我哪一點一樣,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沒有爲了她而妥協。我時常會想,如果回到當初,我是否願意爲了她而妥協”。
李紅旭說道:“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正是因爲你的不妥協她才愛上你,愛上你的堅韌和勇敢。如果你是個優柔寡斷輕言妥協的人,或許我們都不會愛上你”。
陸晨龍說道:“既然是命中註定的悲劇,你又何必呢”?
李紅旭固執的說道:“喜劇也好,悲劇也罷,我不在乎,一如她當年不在乎一樣”。
陸晨龍無可奈何,微微一笑。
“老先生好久沒來了”。
李紅旭遲疑了片刻,還是說道:“他老人家最近心情不是太好,有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陸晨龍搖了搖頭,“不該說的別說”。
李紅旭開心的笑道:“你在關心我”?
陸山民眉頭微微皺了皺,“我不想牽連無辜”。
李紅旭說道:“放心吧,老先生既然告訴了我,就默許我告訴你”。
陸晨龍看向李紅旭,有些擔憂的問道:“是因爲山民”?
李紅旭點了點頭:“陸山民最近幹了一件大事,他要與韓家聯姻,訂婚的日子就在明天”。
陸晨龍眉頭皺得更深,“這小子,東海的老巢都被人端了,還不放棄”。
李紅旭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和你真的很像”。
陸晨龍皺眉沉思,“藉助韓家的影響力再次入局,確實很固執,但這也不至於讓老先生心情不好吧”。
李紅旭說道:“你是小看你兒子了,他不僅搭上了韓家,還搭上了朱家老爺子這個靠山,一個有錢,一個有權,另外還有一個暗處的戮影,說不定真能搞出點事兒來。而且,跟他一起的海東青還掌控了田家,應該也是受他的指使”。
陸晨龍臉色有些發黑,沉默了良久說道:“這些都是老先生告訴你的”?
李紅旭點了點頭,“昨天我下山採購的時候,老先生找我閒聊了幾句”。
陸晨龍說道:“這哪裡是閒聊,他是想通過你的嘴試探我,也是警告我”。
李紅旭咬着嘴脣說道:“陸山民再接着鬧下去,早晚會害死你”。
陸晨龍呼出一口氣,他很自豪,爲兒子的堅韌感到驕傲,同時也很擔心,擔心兒子真的觸碰到老先生的底線。
李紅旭問道:“如果老先生真對陸山民起了殺心,你打算怎麼辦”?
陸晨龍冷笑了一聲,“你真當老先生把我圈禁在這裡是爲了讓我認同組織,最終接手組織嗎?當然,這是其中一個目的但這並不唯一目的。他也是在防我。老先生疑心重,他不相信我這三十年什麼都沒做,他害怕我在暗中經營佈局,害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在背後捅他一刀”。
李紅旭微微震驚,自始至終,她都沒想到過這一層。“那這三十年,你到底有沒有經營佈局”。
陸晨龍轉頭看着李紅旭,李紅旭趕緊解釋道,“我只是隨口問問,我不會告訴老先生的”。
陸晨龍淡淡道:“你告不告訴他沒有區別,不管有沒有,他都會認爲有”。
“那,到底有沒有”?李紅旭再次問道。
陸晨龍搖了搖頭,“沒有,一方面我當年心灰意冷。另一方面,山民在山裡面過着平凡安逸的生活,我不想牽連到他。我很後悔這三十年渾渾噩噩,早知道山民會出山,我真該做點什麼,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被動”。
李紅旭問道:“明天陸山民和韓瑤在天籟大酒店辦訂婚典禮,你去不去?如果你想去的話,我相信老先生會允許的”。
陸晨龍思索了良久,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去了又如何,他不會想見我的,在他的眼裡,我是個懦夫”。
“你不是”!李紅旭不忿的說道。
陸晨龍不以爲然的笑了笑,“我想請你幫個忙”?
李紅旭說道:“你想讓我去”?
陸晨龍點了點頭,“你去幫我遠遠的拍幾張現場的照片,我想看看未來兒媳婦長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