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帶小義走,你叫李氏寫下斷絕書來,還要寫張憑證,過繼關係以後作廢。還有……”
周勤還沒說完,李氏便怒喊道:“你休想。”
周勤不慌不忙,看都不看李氏一眼,只對着村正輕飄飄說道:“你看,有人不配合。大過年的,我也想息事寧人,可惜總有幾顆老鼠屎要壞一鍋粥。村正,看來我們是談不成了。”
“村正,憑什麼讓我寫斷絕書,這是什麼道理,我白白養他這麼大,憑什麼這會就輕易給別人了。”
李氏不服氣,相比劉氏,她說話更有條理,也更難對付。
周勤不怕的,和自家娘子相處久了,她做人做事的功夫怎麼也能學到個五六成。
“白白養這麼大?李大娘,你也太不要臉了吧。大全和小義幾歲過繼到你家的?當時他們父母可是有留下家產的。”
“再說了,大全去當上門女婿,可是有聘錢的,二十兩,你一分都沒留給大全,自己都佔了去。這二十兩,你問問自己,在小義身上花過一個銅板沒有?”
周勤直指李氏臉面,面龐嚴肅,陡然厲聲發問。
李氏咬着牙,嘴硬道:“他吃我的,喝我的,這些不用錢嗎?是天上掉下來的?是你給的嗎?”
周勤怒了:“是他自己給自己掙的,你不服嗎?他做了多少事,難道換不回這一天一頓的餿飯嗎?”
“爲人子女,下地幹活是天經地義,難不成還想賴在家裡等我喂他嗎?想得美,我告訴你,沒門!”
周勤哼了一聲,“你以爲是你說了算的嗎?我同你說話是給你面子,但是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周勤目光灼灼的像盯着獵物一樣盯着小義大伯懷裡白胖的半大孩子,一言不發。
李氏被他的目光嚇到,上前擋住他的視線,質問道:“你想幹什麼?你還想殺人不成。”
“我不過想看看一個從小被人疼愛的孩子,若以後走在路人被人說嘴,說親卻因有一個不知好歹的母親而被嫌棄,去做事被人拒之門外會是什麼模樣。我得好好記住他現在的樣子。”
李氏心裡有些發毛:“你敢咒我兒子,我就敢跟你拼命。”
“這算什麼,我今天既然來了,乾脆掉頭回山上祭拜一下小義的父母。他們倆應該很久沒有能好好吃上一頓飽飯了,想來我去敬杯酒,今晚他們就能上門來找你好好聊聊天了。”
周勤雖然是無心這麼說,可是卻完全說中了事實的真相。
李氏怕鬼神一事,從來不會拿供品到小義父母墳頭去供奉,墳頭草都是小義有空自己偷偷去割的。
李氏心裡害怕起來,今天除夕,家家戶戶要點香請祖宗的,她這會倒被唬住了。
一陣冷風吹過,衆人都抖了一下身子,膽小的不自覺往後看了看,然後挪步到別人身邊靠着才安心。
村正連忙喝斥:“周勤,大過年的別說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不吉利。”
周勤淡定掃了衆人一眼,“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村正只想快點把事情處理好,而不是一大把年紀卻在這裡吹冷風,“李氏,你也該給小兒子結個福緣,萬事別做得太過了。”
“我怎麼做得過了?雖說你是村正,但是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奪人子女,這不是強盜行爲嗎?”李氏自覺佔理,叉腰強硬回嘴。
“李草兒,你別一個人弄死了整個村,大全和小義是什麼樣的孩子,這幾年過着什麼樣的生活,我們都看在眼裡呢,你別以爲大家是眼盲的。”
“就是,這哪是給你當兒子,給你當免費長工還差不多。”
“長工都比這好得多呢,小義在這個家像個下人一樣的。”
衆人七嘴八舌也沒說動李氏,她嘲人羣喊道:“別說得你們好像很正義的樣子,這麼多年來還不是不聞不問,也沒見你們給他一口飯吃,現在來裝什麼好人,真是好笑!”
“給他一口你還不得訛上門來啊,你是什麼人我們能不知道。”
李氏和他們一個個對罵:“關你什麼事,老賴皮,周勤給了你多少好處,你這麼幫他說話。”
周勤看着小義精神越來越差,自覺這樣下去不行。
今日自己來給了人家一個希望,又遲遲談不下來,這樣他的精神會很受折磨的,看來得速戰速決才行了。
周勤握住小義冰冷的手,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對着村正說道:“村正,找個人拿紙筆來吧,還有把我之前交給你的信也一併拿來。”
他無端看了一眼天空,然後莫名說了一句:“我偏要試試仗勢欺人的滋味。”
明明聲音不大,衆人卻都聽得一清二楚,被他那風清雲淡和滿不在乎的神情嚇了大一跳。
周勤如今真的有仗勢欺人的資本,黃家莊上爲他撐腰說不再佃租田地給榕樹村,便真的硬氣實行了。
現在他又是鎮上劉家的恩人,黃家離得遠些不怕,可劉家是實實在在的呀。
本來大家都聚在一起商量好今年要多種些芋頭去賣的,那菜乾也容易做得很,怎麼現在這條財路要斷了?
這可了不得了,年都不用過了,哭去吧。
“周勤啊,其實都是小事,萬事咱們好商量啊。”
“對對對,我還準備多種些芋頭給閨女攢嫁妝呢,可不能這樣,這不是逼死人嗎。”
“你們的生活不由我負責,是李氏不肯放手,她不仁我便不義,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朋友繼續呆在這種地方。若是帶不走他,我便要你們全村都付出代價,我說到做到。”
周勤神情嚴肅冷靜,言語之間沒有一絲溫度,在場的沒有人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李氏還要說什麼,卻被一個婦人按倒在地左右開弓扇了好幾巴掌,嘴裡淒厲的喊着:“害人精,攪屎棍,你還當石家沒長輩了是吧。我雖說是你堂嬸孃,倒也教訓得了你。”
“你們當初屁事不管,現在全來當好人,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我不服我不服。”李氏一邊閃躲,一邊找機會反擊,嘴上還不饒人。
周勤不管這些,他接過阿盛遞過來的紙筆,埋頭開始寫斷絕書。
衆人見他真的會寫字,驚歎不已,都忘了看李氏那邊的熱鬧,全都呼啦圍了過來。
沒有徐丹在身邊,他寫得很慢,儘量用通俗的字句表達,因爲太難的字容易寫錯。
“哇,真的會寫字,跟貼在門口的對聯那樣的字。”
“我滴乖乖,周勤果然出息了。”
“哎呀,我怎麼沒這種好命啊。”
周勤臨時還寫了一張戶籍遷移書,反正要辦,事情一次辦清的好,免得還得來看這種噁心人的場景。
村正知道周勤已經不同以往,只好幹看着他下筆。
那邊鬼哭狼嚎還鬧個不停,周勤心知今天這件事想這麼輕輕揭過怕是不行的了。
李氏再惡毒,畢竟佔着小義名義上父母這一身份。
這世道,親生父母都能把親生兒女賣了送人的,去了衙門周勤也打不贏官司,不過得輕飄飄勸李氏要善待子女的空話。
周勤吐出一口濁氣,想起自家娘子說過的話。
窮人爲財,富人爲利。
解決事情得看到他們心裡最本質的東西,就算那些東西你覺得根本不值花費一分一毫,但要記得此刻最重要的是什麼。
小義心有善念,幫過他們,這份情,他得還。
周勤朝那邊撕打的兩人高聲喊道:“李大娘,小義六歲被過繼到你家,今年剛好是第十年,我給你十兩,現在你和你男人把手印給我按了。”
衆人都吸了一口冷氣,紛紛交頭接耳。
李氏卻兩眼一轉,大喊道:“一百兩,不然免談。”
衆人都說李氏不要臉,一開口就是天價,也不看看把孩子養成了什麼樣。
但是那心裡妒嫉的又覺得憑什麼李氏能有這機會來財,只覺得老天不公。
想看周勤破財,又不甘心李氏能得這麼多錢財。
周勤淡定說道:“八兩。”
李氏快速從地上爬起來,“你有病啊,你沒聽見我說百兩嗎?”
周勤看也不看她:“現在,五兩。”
衆人都被周勤不按常理出牌的討價還價迷惑了。
“說什麼好兄弟,五兩打發乞丐呢。”李氏轉頭對着小義神氣說道:“你瞧,你在眼裡不過值五兩呢,你倒眼巴巴的跟去。”
挑撥離間,用得不錯。
可惜小義早已經心如死灰,慘淡說道:“周勤哥給多了,我一文不值。在這個家裡,竈臺上的灰都比我貴重,我什麼都不是。如今還半死不活的,喘氣都是浪費時間。”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啊。
可李氏卻是個沒心肝的,吊着眼朝周勤還價道:“八十兩,你現在給我,馬上帶他走。”
周勤睨了她一眼,只覺得這個人渾身上下都爛透了。
周勤二話不說,上前將之前交給村正的那封書信當場撕了個乾淨。
他將碎紙屑一把灑在空中,轉身背起自己的背蔞,一臉陰沉的邁步就走。
衆人被他這突然的舉動驚嚇得嘴巴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還沒有人反應過來時,李氏便着急喊着五十兩,見周勤沒有停下來的趨勢,又忙說三十兩。
周勤還是沒反應,眼看就要撥開人羣走出了家門。
李氏一把撲了過去將他拉住,“十兩,就十兩,一分都不能少!”
周勤回過頭,面色不悅,冷聲道:“拿開你的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