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爽的風吹拂着大地。
陰天有涼風,對莊稼人來說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周勤一早從山上找東西回來後又去田裡忙活了。
河岸邊開了一片大黃花,燦爛奪目,他不由得摘了一把。
因着一捧鮮花,周勤歸心似箭,比早上背了一揹簍的野物下山更爲高興。
望着家中炊煙裊裊,想着自己所愛之人在爲他洗手做羹湯,周勤腳步越發輕快起來。
他先把肩上的草料放到牛棚牆角,也不管水牛的目光是如何殷切,捧着鮮花直直回了家。
“丹娘,我給你摘了些花回來,你看看是不是你上次說的萱草?”
“我看看。”徐丹從廚房探出頭來,驚喜的叫了起來,“哎呀,可不是萱草嘛。”
她笑着朝周勤說道:“我們門口那種着的還沒開呢,這已經開得這麼好了。”
周勤見她喜歡,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的燦爛起來:“昨天我還沒見着開花,想着是今早纔開的,家裡的可能要晚些。”
從河邊挖回來移栽的花苗比較小,這樣挖起來不傷根系,也比較容易成活,所以還沒有孕蕾呢。
“周大哥幫我拿去插起來吧,我煮着菜呢。”
“好。”周勤忙不迭應了。
他把花小心插進花瓶中,插好後往後退兩步沉眼看了看,還把其中歪的一兩朵撥正了才轉身去喂牛。
飯後徐丹伸了伸懶腰,朝着蹲在院裡洗碗的周勤說道:“周大哥,今天是個陰天,好安逸呀。”
周勤點頭道:“嗯,還有風吹,最合適下地幹活。”
“那陰天的時候大家應該很高興吧。”
“偶爾這樣還成,天天陰天可不得愁死人啊。”
“爲什麼?”
“沒有太陽照,這瓜果蔬菜不甜,收成也不好。”
徐丹聽後笑了笑,挺好的,這就是生活最真實的樣子吧。
我們談論天氣,不是引申到詩詞歌賦,而是說些與自身生活息息相關的事物。
生活有許多種樣子,我們處在哪裡,便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認清自己所處的懷境和現實。
她是一個獵戶的娘子,是一個小農婦。
生活中依然有鮮花,無需名貴稀有,因爲帶來心情愉悅的並不是鮮花的品種。
人,要學會找到生活中最本質的東西,那纔是最重要的。
徐丹覺得自己作爲周勤的娘子,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爲他的健康着想了。
她忙着醃藠頭,泡青梅酒,還特地給他做了炸鍋巴。
她將蒸熟大米和玉米粒調味後搗碎揉成團,再用擀麪杖擀成長方形,切成大小合適的塊狀再用油炸,炸成金黃酥脆後撈出控油即可。
鹹香酥脆的炸鍋巴讓周勤很是上癮,知道那是徐丹特地爲他做的後更是心花怒放。
次日清晨,周勤嘴裡嚼着酥脆的鍋巴,再搭配清爽可口的新鮮黃瓜,可別提多美了。
鍋巴雖小,卻能填肚子,再喝些水下去,便頂得一碗稀飯了。
胃裡有東西墊底,那活幹起來更麻利了。
手上的鐮刀虎虎生威,不一會將雜草叢生的荒泥地整理出一片平整的樣子來。
此處近水源,泥土肥沃,比家門口附近開的荒地好多了。
周勤用衣袖擦去額頭的汗,看了一眼太陽,又繼續埋頭幹活起來。
日頭不一會便爬上高空,陽光火辣辣的烤着大地,周勤才趕着牛回家。
臨近端午,這天兩人吃晚飯時商量要採購些什麼。
“周大哥,明天記得買五花肉回來做肉糉。”相公喜歡的必須安排上。
“知道。丹娘,還要買些什麼?”
“不用了,周大哥買些你想吃的吧,我三天兩頭有魚吃呢。”
如今天越發熱了,徐丹胃口不太好,所以周勤便時常跑去看魚籠,就想着她能多吃點。
魚吃多了也膩,連最愛的糖醋魚,酸梅蒸魚和酸菜魚也都不感興趣了。
“那我看着買了。”周勤心裡盤算着以往她愛吃的菜,照着買總歸沒錯。
周勤不僅背了一籮筐的東西回來,還帶回了一封信,是黃家莊上的方管事給的。
方管事認定周勤不識字,他以爲周勤會讓他幫忙讀一下,沒想到周勤直接拒絕了。
雖然方管事很疑惑,但這是上頭交代的,他哪敢說什麼,又懷疑這信裡面可能有別的秘密,難不成是銀票?
沒人來幫方管事答疑解惑,周勤平時還會跟他寒暄幾句,這會完全沒心情。
他把信一把揣進懷裡趕緊跑回家,只盼望這是兩人經過漫長時間熬過來的一份光明。
徐丹見着周勤跨進大門,纔剛想上前打招呼,卻被周勤搶先開口。
“丹娘,黃家有信來了,你過來看看。”
“啊?”
徐丹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忙走過去接了信抖擻着打開:“我來看看。”
她心裡打着鼓,有些緊張,不知裡面寫着什麼。
輕飄飄一張紙,能寫出一個家族的生死存亡來,也包含着他倆的未來。
徐丹拆了信封,把信遞給周勤:“周大哥,你來看吧,你也認了不少字的。”
“好,我來看。”
周勤心細,看出她此時的慌亂,忙把信拿到手中,擁着她往堂屋走,將她抱在膝上坐好後才緩緩展開信紙。
徐丹雖說是讓周勤看,但自己也掩飾不了心中的好奇與急切。
她用餘光偷偷的看,看到一半見是好事才大膽的看起來。
原來案子已經判了,徐家大姐夫和王大富人是主謀,但徐家幾兄弟也是有參與的。
總之趟了這渾水,誰也別想洗乾淨了。
如今正嚴查官商勾結,偷稅漏稅,欺壓百姓,搶奪他人財產的事。
這些問題其實哪個官商能摘乾淨,但徐家撞在槍口上,難免被拿來做警示,殺雞儆猴。
加上他們藐視王法,濫殺無辜,私自換死刑犯,挑戰權威,這些都是重罪。
如今聖生爆怒,辦案官員只會往重了的判。
男入奴藉,女入賤藉。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王大富人除了幾個被打得不成人樣的小妾,其餘無論大小全被處死了。
徐家幾個嫡子都是死刑,在徐太太“賢惠”的打理下,徐家是沒有庶子的。
徐太太接受不了嫡子嫡女都要砍頭的巨大沖擊,還沒等到行刑,便死在了獄中。
徐家出嫁的幾個庶女無一例外都被休棄回家,因爲當初嫁娶就是利益捆綁的。
如今出了事,夫家只怕受她們連累,況且她們姓徐,一輩子都洗不掉罪人之女這個污名了。
女人一旦嫁了人,做得好,是夫家恩澤;出了事,便是孃家沒教好。
她們被休棄回家,可是她們卻是無家可歸的。
她們甚至沒錢整治出一口薄棺來安葬親人,因爲棺材鋪老闆直接將她們趕出了店門。
最後只有一張草蓆裹身,草草下葬。
行刑那日,竟然有人做起了賣臭雞蛋和爛菜葉的生意。
還別說,簡直賺翻了。
走狗屎運發家的徐家悲慘落幕,王大富人終於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徐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心裡像堵着一口氣,叫人喘不過氣來。
畢竟血脈相連,落得這結局實在是令她覺得窒息。
她不是善人,也不是菩薩心腸,若說要爲他們痛哭一場她似乎做不到。
她就是覺得,男人爭權奪利,追逐富貴,從不管女人們是如何勾心鬥角,小心生存。
也許,他們是知道的,畢竟女人爭寵是他們自信的來源。
但男人一朝敗落,累及全家時,女人這點爭寵的手段是多麼卑微愚蠢啊,而且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麼沒有意義的事,她們卻在有限的年華里不知疲倦的輪番上演,如今回頭看來,真真像個笑話一般可笑又可悲。
懷中的人蒼涼一笑,眼神無神放空,這比跳起來痛罵一頓,哭一場更叫人覺得心驚肉跳。
周勤將她摟得更緊一些,讓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懷裡靠,企圖讓自己的體溫給她一些安慰。
也許是一身的悲涼有了寄託和倚靠,徐丹淡淡說了句:“周大哥。”
“嗯,我在呢。”
沉默中,徐丹雙手環住周勤腰間,將頭靠在他胸口。
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是平復心情的旋律,是敲醒生活的聲音。
徐丹打起精神來,朝周勤笑着說道:“周大哥,你餓了吧?我去炒菜。”
“我們一起。”
徐丹略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兩人剛剛只顧着趕緊看信,揹簍裡的東西還沒有拿出來歸置呢。
周勤蹲到揹簍前,將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我買了些排骨回來,丹娘想怎麼做?”
徐丹想着天氣這麼熱,炸着吃太熱氣了,便道:“蒸着吃吧,簡單方便。”
“好。”周勤又拿出一把豆芽菜問:“那豆芽呢?”
“豆芽?嗯,炒韭菜吧,爽口些。”
“行。”周勤翻了一下揹簍,繼續問道:“丹娘,我還買了豬肝。”
“怎麼買這麼多菜今日吃,你忘了明日過節嗎?”
徐丹疑惑了,這明明是採買明日端午節要用的東西,怎麼今天倒吃得如此豐富。
周勤頭也不擡答道:“沒忘,丹娘最近胃口不太好,我買來給你換換口味的。”
徐丹嗔怒看了他一眼,甜蜜的小聲埋怨道:“周大哥你真是的……,淨會亂花錢。”
這可沒完呢,他還買了許多李子回來,生一點青綠色的酸些,紅的會甜一些,周勤各買了一半。
這般你來我往的問答,任誰也看不出兩人心中剛剛得到了什麼樣驚人的消息。
這麼一打岔,徐丹心中倒沒有那麼沉悶了。
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別爲那些我們無力挽回的事情太過傷懷了。
曾經自己無能爲力,終日惶惶等消息。
如今她已經掙脫了泥潭,何必再回頭看那些令人作嘔的腐臭淤泥。
是相公不夠好,還是狗狗不夠軟萌可愛?
她可沒這麼多時間浪費情緒傷悲,對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