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過,遠處大地上的草木泛起陣陣綠色波浪,身邊的樹葉也沙沙作響,這讓她心裡又感到莫名的平靜。
天地這麼大,連草木都頑強生長,她難道不能勇敢掙出一個未來嗎?
徐丹不知自己發呆放空了多久,直到周家小哥從遠處走來,她纔開始緊張起來。
她還不知道怎麼和一個見面不過幾個時辰就成爲她相公的人相處呢。
秀姨問過她,嫁給一個鄉下漢子,可會不甘心?
“甘心”這個詞,似乎已經離她有些遙遠了。
曾經這個詞也常常盤旋於她腦海,記不得是多少個痛哭的夜晚才使她忘記這個詞。
放下不甘,接受這赤裸裸,血淋淋的現實才是正道。
現在她想的卻是:能有一條路走,已是大幸。至於其它,再多奢求,實屬不該。
何況自己身體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會農事。如今還被家人設計,身上擔着一堆麻煩事,說不定對方還會嫌棄自己呢。
“徐小姐,從這到我家走小路,還需要半個多時辰,你……”
還未等他說完,徐丹便開口打斷:“我已經不是徐家小姐了,你,你叫我丹娘吧。”
對方明顯愣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那我,我叫你丹娘,我叫周勤,你怎麼叫我都可以。”
“周大哥,我這樣叫你可好?”徐丹有些膽怯的問道,夫君相公什麼的,她此時真的說不出口。
“好。”
不知爲何,兩人確定稱呼後,反而尷尬起來,只能默默走路。
徐丹看着前面這個壯實寬闊的背影,覺得臉有些熱,兩個人今日成親,是親密的夫妻關係,但是對彼此都還陌生的很。
周勤繃着身子走在前面,他緊張又高興,臉都紅了,但因皮膚有些黑,又走在前面,纔沒有被發現。
當時聽到秀娘要給他說親時,他覺得對方是在打趣他。周勤認爲自己條件不好,應該沒人能看得上他。
秀娘便說起徐丹的身世和情況,還問他,可是怕了那王大富人的手段纔不允的?
說實話,王大富人的名聲,他也是聽過的,要說怕,他是沒有什麼好怕的。
父母都過世了,爛命一條而已,況且他家離縣城遠,不主動去招惹那些人,並不打緊。
秀娘也說了幫徐丹逃離徐家的計劃,小心行事,是不會被發現的。
周勤只是覺得,就算徐家小姐是這樣的情況,自己也是千萬個配不上人家的。
誰知道後面秀娘竟說,徐家小姐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情況,並親口應承了這樁婚事。
他不能說自己當時不驚愕,不詫異。
母親生前身體不好,是個藥罐子,爲了治病掏空了家底,所以即便他到了說親的年齡,也沒有媒人上門。後面父親也離他而去,他便得了克害雙親的惡名。
父母過世後他叔嬸堂兄弟也遠着他,他就越發的沉默,外人看了都覺得他陰沉又可怕。
父母生前二人夫妻感情甚好,他心生羨慕,也曾想過以後與自家娘子恩愛白頭。
原本他以爲自己這樣的名聲和條件,這一輩子可能都要孤獨終老了。
誰知道,老天竟難得開了眼,賜給他一個美嬌娘。
周勤這邊思緒萬千,徐丹卻沒有多餘的心思想別的,因爲她發現,她有些走不動了,還有些喘不過氣來。
徐丹又堅持了一會,實在是頂不住了纔開口:“周大哥,我有些累了,可否休息一會?”
周勤回頭看徐丹臉色有些蒼白,說話還有些喘。
他懊惱自己剛剛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注意到徐丹走了這許久的路,肯定是累壞了。
他趕緊扶着徐丹往旁邊乾淨的地方坐下 ,忙打開水囊遞給她。
徐丹接過水囊,喝過水又坐了一會,才感覺緩過來一些。
她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都不大敢看周勤,小小聲的說道:“周大哥,你也累了吧,略坐坐再走吧。”
周勤見徐丹這神情,便知道她是害羞了。
山路難走,難爲她平時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走了這許久也沒有嚷嚷,累壞了纔開口說要歇會。
“我揹你走吧。”
“啊?”徐丹聽後都愣住了,怎麼冒出這一句,說話都結巴了,“不,不用了吧,我能走的。”
“剛剛走的都是平路,前面的路更難走,要翻過兩個大山坡。我們得早點到家,不然太陽要下山了。”
周勤平時走慣了山路,一點不覺累,剛剛爲了顧及徐丹,還特地走得比平時慢了許多。
此時已經傍晚了,若照這速度走回去,到家的確要天黑了。
天黑後的山野林間,可不是鬧着玩的,成年男子都覺得害怕惶恐,更何況她是個嬌小姐。
“天黑的話,路會更難走,我怕嚇着你。”
徐丹原本還想堅持自己走,聽周勤這麼說,便不再開口。
兩個大山坡,她沒信心自己能走得了,此時不是害羞的時候,也不該故作堅強而耽誤彼此的時間。
她緩緩行了個禮朝周勤說道:“麻煩周大哥了。”
周勤把包袱轉到前面,屈膝蹲下身子,示意徐丹上來。
徐丹雖有些臉熱,也不敢過多扭捏,便輕輕的趴了上去。
“周大哥,可,可以了。”
周勤聽罷,一下子便把徐丹背了起來,根本沒有感覺到什麼重量,“你是我娘子,不麻煩的。”
徐丹原本就有些羞怯,聽到這句話,脊背便挺得更直了,全身都僵硬起來。
她一邊深呼吸,一邊心裡默默告訴自己別緊張。但她不知道,自己小臉紅撲撲的,像中暑一般。
徐丹等自己平復下來,想找些話題說說話,才發現周勤已經開始爬坡了。
徐丹怕自己和周勤說話會浪費他的力氣,便仔細觀察他什麼時候累了就馬上開口放自己下來。
誰知人家人家臉不紅氣不喘,走路虎虎生風,又快又穩。
一路上兩人雖然沒有說話,徐丹卻覺得有一種安穩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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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一直將害怕藏在心裡,害怕自己選錯了人,走錯了路。
但是這一刻,在這寬闊的肩膀上,這個沉默的男人給了她一種莫名的安全感,讓她變得似乎不那麼害怕了。
“前面就到家了。”周勤指了指不遠處的房子輕聲說道。
徐丹順着周勤指的方向,看見前面一座山腳的平地上,有一間泥石頭土茅草房 ,院子用竹籬笆圍了一圈。
竹籬笆上爬着些綠色的藤蔓,房子旁邊的空地上還種着一些青菜。
石頭房有種強烈的野蠻感,周邊的綠色倒能中和這種直入眼簾的生硬,增添了幾分野趣。
原本此處只是一個小小的草棚子,是他父親爲方便打獵歇腳時建的。
他們家從前是住在村子裡的,但後來雙親過世,他便得了克害父母的名聲。
親戚疏遠,村人嘲諷。親人以孝道的名義佔了田地房屋,他便離開了村子。
他將此處的小草棚,自己慢慢修成了泥石頭土房,遠離那些白眼和謾罵。
徐丹的到來,才讓他抓緊時間把家裡家外都重新修整擴大了一番。
“真好啊,終於到家了,周大哥,你放我下來吧。”
周勤原本擔心徐丹會嫌棄他家偏僻窮酸,聽到徐丹的話,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不礙事,還有幾步路就到了。”
周勤心裡充滿了力量,三步兩步的一下子便走到家門口才把徐丹輕輕的放下來。
“快進來,家裡小,委屈你了。”周勤開了大門,忙招呼徐丹往屋裡走。
屋子不大,弄成一個回字形。
一間堂屋,一間臥房,院裡兩邊是廚房和浴室,剩下空着的地方放些雜物,牆角邊還堆着幾大捆柴火,立着些農具,收拾得乾淨又整齊。
“挺好的,周大哥收拾得很乾淨。”
徐家再大,也不屬於她,她每天像個外人活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這裡雖小,卻能容下她,爲她遮風擋雨。
多好啊!想到這,徐丹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揚。
這淺淺一笑,便撞進了周勤心裡,讓他變得有些恍惚。
直到現在他還覺得像做夢一般,眼前仙子一般的女子,竟然會成爲他的娘子?
“周大哥,周大哥。”徐丹還想着進屋坐下喝些水,見周勤沒有動靜便叫了兩聲。
“呃,我們進屋裡坐會吧,走了一天路你也該累了。”周勤有些窘迫,慌忙的往堂屋裡走去。
徐丹覺得有些好笑,走了一天路的人哪裡是自己。
她搖了搖頭,往裡走時卻看見堂屋正中間的牆上立着周勤父母的牌位,旁邊還擺着供品。
桌子上墊了一塊大紅布,上門有一對龍鳳喜燭,還有些成親用的各色果乾和點心。
看得出來,是用心準備過的。
周勤看着徐丹的眼睛認真說到:“丹娘,沒能給你一個體面的婚禮,委屈你了。“
他雙親過世,親戚疏離,成親時沒有人可以幫忙操辦,沒有親朋到場祝賀,冷冷清清的,他覺得實在有些難堪。
答應秀娘時周勤沒有還見過徐丹,雖知道她是徐家四小姐,也知道她遭遇了什麼事。
那時周勤覺得自己雖配不上她,但好歹能有個地方給她避難,總算有些用處。
但今日見了徐丹,他便覺得自己目前擁有的一切根本連別人的頭髮絲都配不上。
這讓他心生膽怯和哀怨,覺得自己先前太看得起自己了。
正所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他現在其實想說,要不,別拜堂了,你就在這隨便住吧。
拜了堂,我便會當真,入了心,動了情,到時你若要走,我可能沒辦法放手。
可是這話,周勤卻沒能說出口,不知什麼堵住了他的喉嚨,幾次張口都是無言。
他覺得自己不僅是個懦夫,還很自私,竟奢望由對方來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