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茗耳邊又響起了那種模糊不清的,轟轟隆隆的雜音。她皺緊眉,握了拳,想努力把這聲音從耳邊趕走。然而非但沒能趕走它,那聲音反而愈發清晰,像是很多個人在同時快速說話一樣。
紀茗聽出,那是王芷的聲音。
紀茗胸口忽然一窒,一口鮮血涌到嘴邊。
王芷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臉色依舊冷冰冰的:“你怎麼了?”
紀茗不敢張嘴,只覺得頭暈得厲害站也站不穩。
“子規!”王芷斷然大喝,“快把她送到別苑去!”
那是紀茗失去知覺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安靜,廣袤的安靜,絕對的安靜。
接着像是一羣低語着的蜜蜂,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越來越嘈雜。然後突然劈出一個炸雷。
紀茗猛地睜開眼睛。
“她醒了。”一個陌生的、溫柔的女人的聲音。
“醒了?”有幾個人立刻來到牀邊,爲首的便是杜鵑,幾乎是撲到了紀茗身上。“嘿。”
“終於醒了。”顧子規依然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書生相,立在牀腳。
紀茗的視線依然模糊的很:“我……我聽到很多聲音……”
“是我們吵醒你了吧。”文丹青略帶歉意的道,“真不應該來打擾你休息,可是我們的確擔心你。”
“來,孩子,把這個喝了。”那個陌生的女聲再次響起。紀茗轉過頭望望她,發現是一個皮膚很白,長相和藹,眼角有笑紋的女人。她幫紀茗坐了起來,遞給她一杯紅色的水。
“謝謝。”紀茗接過來喝了一口,“你是誰?”
“我是別苑的苑長,溫婷。”她朝紀茗笑笑,接着轉過頭去向顧子規三人擺擺手,“你們先走吧,馬上就要上課了。”
紀茗慌忙坐直了身子:“要上課了?”
“你別急,你不用去。”文丹青輕輕拍了拍紀茗,“你就在這兒好好養兩天,啊。”
顧子規和杜鵑向她投來兩個一模一樣的眼神,便轉身走了。紀茗笑笑,轉過臉問溫婷:“我……怎麼了?”
溫婷收起笑容嘆了口氣:“你的症狀很奇怪,我還需要觀察兩天。”
紀茗點點頭,眼睛望向窗外:“我在別苑啊……靈種一定都熟了。”語氣中,帶着些許遺憾。
“原來你還記着呢。”牆邊閃出一個人影,笑眯眯的向紀茗走來,“你還偏偏挑這天出事。”
“華兒,”溫婷見江華來了,於是站起身來,收走了紀茗手裡的杯子,“那我去忙別的了,你來照顧她吧。”說罷,便掩上屋門走了。
“你剛纔就站在那兒嗎?”紀茗欣喜的看着在她身邊坐下的江華,“那你爲什麼不出來?”
“出來?幹什麼?”江華的語氣有一點諷刺,“你那三個朋友可個個都是人尖,那個小女孩還特地問了溫姨,說想看看別苑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子’,我幹嘛出來丟這個人?”
紀茗有些難過的低下頭:“杜鵑。”
江華看着她的表情,不禁笑了笑:“我是不介意,倒是你,可惜看不成田裡豐收的景色了。”
紀茗有些害羞的笑了,接着仰起臉:“我餓了,今天有沒有‘菜糊’來招待我?”
好在江華也沒看出紀茗害羞什麼,站起身來向病房裡簡陋的小廚房走去:“好嘞,我現在就給你做。”
咚。咚。咚。
紀茗又聽到了那令她困擾不已的聲音,連忙煩悶的甩甩頭。
一個紅色毛髮的半矮人推開房門向她走來,粗聲大氣的問:“你是紀茗嗎?”他見紀茗點了頭,便從身上挎的包裡拿出一封信給她。“你的信。”
紀茗立刻認出了信封上父親那標準的小楷。
紀茗咬着脣,握緊了拳,手心慢慢滲出了汗,白色的信封都變得微微褶皺而扭曲。
她想,是時候問問父親了。
在別苑住了兩天,雖然不時有人來看她,到底還是有些寂寞,好在還有一個江華。這天文丹青帶着她的兩位好友一同來看她,那兩人有些羞澀的笑着:“紀師妹,還記得我們吧?”
紀茗大喜過望的點點頭:“段師姐,李師姐,你們怎麼也來了?”
段雅琪和李小玉對望一眼,笑了出來。李小玉走到紀茗牀邊:“你不知道,師父聽說王師叔的弟子進了別苑,很是着急。又想到你和丹青關係好,因而叫我們一併來看你。”
紀茗點點頭。她還是不太明白,王芷的弟子生病受傷了,包世仁爲什麼要着急?
三個姑娘顯然並不打算坐太久,只待了一會兒就嘰嘰喳喳的走了。然而在她們走出房門的剎那,紀茗耳邊又響起了那種令人生厭的噼啪作響的爆鳴聲。
夏末最後一點惱人的餘熱終於在一場大雨後散了個乾淨。紀茗穿着單薄的病號服,披上溫婷送給她的毯子,立在病房的窗前,望着窗外的一棵高大粗壯的銀杏樹。
她聽到門口有些響動,便回頭來看。她一見進門來的江華,先是一愣,然後就大笑不止。
“怎麼了怎麼了?”江華的臉有些紅。只見他頭上繫着一條花頭巾,身上穿着配套的圍裙,臉上抹的一邊紅一邊黑,手上捧着一隻大盤子。
“你現在好像……好像……”紀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我家吳媽……”
江華把盤子重重放在一邊,紅着臉向紀茗叫嚷着,而後者只是笑得向病牀上仰去。江華也終於繃不住,一邊把臉抹乾淨,一邊也笑倒在一旁。
“紀茗姐姐?”門口探進一個腦袋,正是杜鵑,“你這裡還挺熱鬧嘛。”
江華一下緊張起來,收了笑容坐在一邊。紀茗咬着嘴脣緊張的看了他一眼,便綻出笑容招呼杜鵑:“你自己來了?”
“嗯。”杜鵑蹦蹦跳跳的探進來,“今天因爲下雨有兩節課沒上,作業少,我就想起你來了。”說着,杜鵑瞟了一眼臉色陰沉沉默不語的江華,“這是誰啊?”
“呃,他是……”紀茗有些猶豫的看着江華,不知道該怎麼說。
“哦,我知道了!”杜鵑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仔細盯着江華看,“你就是別苑的那個孩子吧,我總算見到你了。什麼也學不會的感覺很難受吧?”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杜鵑!”紀茗趕緊拉住她。
杜鵑的大眼睛裡寫滿了無辜。江華趁紀茗這一分神,忽然站起身,摔門離開了。
“江華!”紀茗叫道。遠遠的傳來田裡驚起一片鳥兒的聲音。
“嘖嘖,單是沒有天賦也就罷了,”杜鵑依舊毫不在意,盤腿坐到紀茗的牀上,“脾氣還這麼差。”
紀茗耳邊又響起了那種惱人的爆鳴聲。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夠了,別再響了!
“夠了!”紀茗捂住耳朵,大叫出聲。
杜鵑被驚得一震,接着氣呼呼地跳下牀:“隨便你。好心來看你,居然還給我臉色看!”說着,也像江華一樣摔門走了。
紀茗隨着屋門“呯”的一聲關上,身子震了一下,抱緊了自己的雙腿蜷在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