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中國人誰也沒把他的所謂平將軍後裔當回事――中國人對日本的歷史即不熟悉又打小就熟悉這種攀附闊祖宗的把戲,所以也就姑且聽之。相比之下,對家名和家族血脈傳承十分感興趣的日本水手倒是對此很感興趣。
眼見前方福江島已經漸漸浮現在海面上,一直憑欄而立,意圖塑造其“歷史性的一瞬”的平秋盛低聲吟唱起一首日語歌來:
通りませ通りませ(通過吧通過吧)行かば何処が細道なれば(前進何處成爲小道的話)天神元へと至る細道(至往天神的小道)ご意見ご無用通れぬとても(無需見解難以通過)この子の十の御祝いに(這孩子十歲的祭禮)両のお札を納めに參ず(奉納雙符咒的拜祭)行きはよいなぎ帰りはこわき(去時涼風回時倦怠)我が中こわきの通しかな――(我心倦怠能否直達)紫川等一干隨同前往五島的歸化民幹部畢恭畢敬的聽着平首長五音不全的歌詠――日本籍歸化民顯然毫無不適應之感,廣東福建的歸化民都帶着奇怪的忍耐神情傾聽着。
因爲這次是商務合作,所以隨行人員並不多。除了他自己的生活秘書,兩名從特偵隊抽調的護衛人員和幾名商務人員外,還有一名叫喬田至的元老。
這位喬元老很年輕,在舊時空是個不成功的碼農兼成功的宅男。喬元老當碼農當得無聊,客串當黑客。不成功的黑客的結果就不得不跑路到異時空來免得被查水錶。喬元老和所有的碼農元老一樣,D日之後就待在大圖書館裡搞搞資料工作。也爲執委會和各個部門寫寫程序代碼。特別是企劃院,對數據庫的二次開發有很大的需求。
喬元老在圖書館默默無聞的打醬油打了三年,期間也買了個女僕,但是他很快就對女僕厭倦了――這女僕和他的想象距離太大了。無聊的工作外加乏味的女僕,喬田至的小宇宙終於爆發了――他決定要出去冒險,就報名參加了對日工作。幸好他有特殊的技能點:英語和日語。尤其是後者,雖然喬元老一天日語專業課也沒上過,但是靠着多年的宅文化的薰陶,居然自學到能直接看動畫和日劇的地步。
他們攜帶的只有很簡單的藥品、武器和一部電臺。平秋盛自己是醫學專業,後來又從事建築業,除了日語還略通一些朝鮮語,在日本打造一個情報站的能力還是有的。這次正好借這個機會和周家搭上線,就坐坐順風船。
五島現在是福江藩治下。福江藩的藩主是五島家。五島家在九州是傳承了幾百年的海盜,或者叫水軍家族。五島水軍從源平合戰起就已經活躍在這一帶,是典型的日本沿海的豪強國人,從元代開始漸漸興起的“倭寇”中也不乏他們的身影。
五島家族就這樣幹着半海盜半漁民的日子,一直傳承了21代。第21代當主五島玄雅曾經率領五島水軍參加過豐臣秀吉的朝鮮攻略。豐臣秀吉死後,在關原合戰中保持了中立,因而五島玄雅得以慶長八年(1603),從德川家康手中獲得了朱印狀,正式成爲福江藩初代藩主,成爲15000石的外樣大名。
平秋盛記得這個時候福江藩的藩主是二代目五島盛利,這個五島家的養子在十八年前的一場政治鬥爭中幹掉了對手,初代藩主玄雅的親生兒子大濱主水。爲了鞏固權力,整頓藩內家臣,盛利用了二十年,而今已經到了尾聲。
平秋盛爲他準備了一份不錯的禮物,一把臨高產的鋼製裝飾劍、一對橢圓梳妝鏡和一尊玻璃佛像,作爲一個一萬五千石的外樣大名,想必盛利大人是能夠知道這份禮物的分量的。
平秋盛收起心頭的思緒,船已經到了福江島碼頭,一番忙碌後,終於上岸,早有一個年輕人在碼頭恭候,大船出發前已經差了一個通事乘一艘小快船回去通報,來人便是了。
“平老爺,我家老爺已經備下轎子。”通事一陣招呼,只見旁邊棚子裡出來一頂雙人小轎,說是轎子,其實是日式的駕籠,看轎伕的身形與神態,想是倭人無疑了。雖說入鄉隨俗,但是平秋盛看看自己的肚子,最終還是婉拒了來人的好意,決定步行,一來聽說周家的商館距此不遠,二則本時空的日本是頭回來,沿途也好看看這裡的市集。通事知道澳洲人的脾氣,也不好要強,便隨了這鬢人。
福江島是福江藩藩主居城所在,人煙相對稠密些,市面也比較繁榮,道路平整,看得出是花了些功夫的。沿途不時有些草棚,擺放着零星的漁貨和蔬菜,沒有看到有肉類――日本人自從南北朝以後,上層貴族受佛教影響不再吃肉,漸漸得鬧成了全民不吃肉。所以沿途商販的形貌,雖然不至於餓肚子餓得形銷骨立,但顯然營養不良,形容枯黑而消瘦,男子身高大多都在1.6米以下,婦女更矮,許多人只不過1.4米剛過的模樣。
不過日本自從豐臣秀吉之後,已經幾十年沒有全國性的戰火,社會穩定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不似大明到處都是衰敗的氣象。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雖然不高,但是沒有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驚弓之鳥一般的神情。這讓平秋盛不勝唏噓――寧爲太平狗,不爲亂世人。果真如此啊。
棚子後面是一些大些的日式房屋,都只有一層,從樣式上看倒像是商館,不過並沒有臨高的熱鬧氣象,連此時東亞一般港口的氣象也沒有。往前大概五百米,平秋盛注意到右手邊的一片長屋,看樣子裡面倒還有一進。
“這裡是本地代官的所在麼?”
“這是武家老爺們的住所。”通事答道。
“怎麼倒像沒人居住?老爺們平日都不在這裡麼?”
“這倒不是。慶長19年藩主居城江川城被燒燬之後,兵部大人就在石田那邊修築陣屋,要家臣們都搬到新修的石田陣屋那裡去。這裡自然就沒人了。”通事對平秋盛的問話並不奇怪,“前面便是我家老爺的館舍了。”
果然,在前面五十米不到正是一個院落。這院子很是顯眼:傳統的中式建築倒和這裡的建築有些格格不入――十分的突兀。
通事將他們一行人引領到門口。門院門打開,一個小廝迎了出來,用有點彆扭的南直隸官話道:“老爺已經恭候多時了,請澳洲來的老爺先去花廳少坐。”
進得院子,倒是別樣風情,本時空中式建築的樣式配上日式的庭院和植物,讓穿越衆暗道精緻。花廳就在第一進院落,雖然是中式建築,確是按照日式庭院的佈局。從裡間落座,外面其實就是大門,但是中間用一些植物進行了隔斷,反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兩名特偵隊員站在身後,平秋盛整理了一下思緒。僕人們照例上了些茶水。不多時,見有兩個小廝摸樣的簇擁着一名老者出來,看老者歲數大約有六十多歲,兩鬢蒼蒼,雖然服用保養看得出還算精緻,但神態中自有飽經風霜之感,看來此人定是周性如了。
兩下坐定,也無太多虛禮,周性如聽回來的通事說起這澳洲人也自稱海商,但行事確與海商大不相同――這些日子來船上夥計在濟州島眼見澳洲人修城築路,造渠開荒,通事也都一一稟明瞭老爺。這周老爺也是經過些事的,知道這夥海商的所圖非小――別得不說,直衝着他們直接強佔濟州島,就這份魄力就在當年的王直之上了。
李朝當然不是什麼厲害角色,但是澳洲海商能下這樣的決心,做這麼大的事業,絕非凡人所能爲。
有這樣的認識,周老爺自然言談謹慎,多有察言觀色,不時也問起澳洲之事和平秋盛的祖上。
周老爺是南直隸出身,見識自然比福建的海商多得多。他深知自己根底淺,在海商中又是外人,難以抵擋後起的福建、廣東海商,所以很早就走幕府的門路,獲得了幕府的朱印狀,隨時可以以日本商船的面目出現,這種可以變換身份的好處是別家海商難以企及的。所以他能夠長期在中國東海此起彼伏,紛亂如麻的海商海盜團伙中保持自己的份額。
但是鄭芝龍在對日貿易中漸漸露出的唯我獨尊的氣勢,使得周性如倍感壓力。自己和幕府關係的確很好,但是鄭芝龍和幕府的關係也很鐵。更何況鄭芝龍的實力――不管是財力、軍力還是船隻數量,都遠在自己之上。
如果老鄭要吃獨食,自己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現在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來個澳洲海商來,而且直接在濟州島就待下不走了――周老爺很清楚,濟州島也好,李氏朝鮮也好,都沒什麼值得這夥人下大本錢的地方,他們下這個本錢,所圖只有是中日貿易這塊大肥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