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每天在縣衙前代筆書信,也能掙幾個錢。實在不行,我還有個表妹--”說這他的臉皮居然微微發紅,“……和我有婚約。舅舅舅母也不是勢利的人。接濟幾頓飯總是可以的。”
諶天雄微微一笑,心想以後乾脆再送面小鏡子給他作爲謝禮好了。
回到華南糖廠,諶天雄又做了一番安排,特別是派人去城裡盯着林莊,看到他是不是“拆爛污”到不管不顧的地步,要是此人拿着銀子繼續在私門頭裡醉生夢死,計劃就要重新調整一下了。很快就傳來了消息,林莊已經離開了縣城,回了鄒和尚廟。
“老諶,爲什麼你非要去說服林莊呢?”文同問。
“他是糖寮工人的頭,多多少少有一點威望。”諶天雄說,“光我們的人去遊說,效果肯定是有一點,但總也比不上他說得話來得有分量。”
“要是他始終推三阻四呢?不肯幫忙呢。”
“這就由不得他了。”諶天雄早有準備,“他把底本交給我們抄,等與自己把自己的小辮子交到我們手裡。有了這個,”他揚了下名單的抄本,“他就想抵賴都沒法了。”
“真有你的,”文同由衷的佩服,“他怎麼肯上這個鉤?”
“還不是二八暗釦的好處,錢財迷人眼。”諶天雄說,“我拿安家費一誘他,他就把持不住了。”
“發安家費還有暗釦,這世界真TMD黑暗。”文同感慨道。“對了,常師德回來了。”
“我怎麼沒看到他?”
“他在臨高,準備執行任務,”文同把執委會和華南之間應對海盜的具體計劃說了一遍,“海軍的意思是最好能把這夥海盜的底細多打聽一些,乾脆除惡務盡,免得留下後患。”
“我明白了。”其實諶天雄對這事也沒什麼頭緒,但是事在人爲,情報工作就是要靠人去跑出來的。“不過現在得打算‘招安’的事情。鄔德對我們的請示怎麼說?”
這種涉及到大規模收納當地土著的事情,現在都歸民政委員會負責。基本上就是鄔德說了算。
“鄔德是批准了,但是要我們提出怎麼安排這批勞動力的報告,”文同說,“到底是就地安置,還是轉移到臨高安置?”
“你的看法呢?”這個問題上諶天雄有自己的見解,但是雷州的局面是文同在負責,對本地需要多少勞動力自然比諶天雄清楚。
“當然是就地安置了。”文同的計劃很大,酒廠很快就要開工,需要一批工人,至於糖業廢料的綜合加工也會需要很多人手,吸收這些勞動力沒有什麼問題。
“我也是這麼想。他們多數是雷州、徐聞的本地人,硬把他們送到臨高去,怕是人心不服。”
“還有家屬怎麼安置。”
“工廠裡一時間安排不了這麼多人,不過以他們的工錢大概供養家屬也沒問題。”文同說,“我打算工錢是米銀併發――一半錢一半米。這裡米價高,用常師德運來的越南米比較合算。等以後事業大了,再慢慢的吸收家屬做工。”
這倒是個好辦法,常師德建立了徐聞到越南之間的海上米糖航線之後,華南廠手裡就等於擁有了一個大糧倉。
縱然這樣,一旦“招安”下來,小一千人的吃喝就是華南的責任了。原本是無人過問倒也罷了,一旦有了主家,處置上一旦出了意外就容易鬧起來事來。
“吃的問題好解決,常師德運來了米,要吃多少都可以。”諶天雄說,“要是來不及運來就讓大昌米行先墊一部分。”
“還得給安家費,”文同說,“一個工人一塊洋錢總要得。”
“這個自然,”諶天雄點頭,“也顯示下我們的誠意。”
“不過這錢不能給林莊去發,他這麼貪婪,起碼要吃掉一半。我們當冤大頭可不行。”
“這個自然,做人情的事情要我們來。”諶天雄一曬,“我還怕他捲包逃走呢。”
當下計算了大概要多少銀錢,多少糧食。人怎麼安排,都一一作了計劃。
“只是你什麼時候去‘招安’呢?”
“這就要看林莊的覺悟了。不過,他真要沒覺悟我們就霸王硬上弓。”諶天雄說,“現在看來,蕭佔風說的燒香不起事是肯定的了,但是我們也得防着他一腳。”
諶天雄走了之後,林莊身上有了銀子,膽氣壯了起來,原本還打算在艾嫂這裡勾連一天,轉念想到現在局勢複雜,華南和海義堂都盯上了他,固然身價倍增,有左右逢源的好處,但是如何能把這個“腳踩兩條船”的局面做好?這可是大費周章的事情。再待在堂子裡,掌握不了局面了。雖然心裡有些遺憾,還是趕緊離開了艾嫂家往回去了。
路上先去了次米行,把手裡下的幾兩散碎銀子都買了陳米,關照送到鄒和尚廟去。他在這裡已經是老客戶了,米行自然照辦。
又去了次錢椿店,把諶天雄給他的整銀存在櫃上。趕緊回到了鄒和尚廟。他在這裡是有一間房間的――是祝三爺關照廟裡給他的。他是個光棍破落戶,有錢到手就光,平日裡都是混在糖寮過日子,也沒象樣的傢什,屋子裡只有一張竹牀而已,幾件破爛衣物,倒也不怕賊偷。會到得廟裡,也不和人打招呼,徑自回到自己屋裡,關起門來往牀上一躺,盤算起來。
能夠腳踩兩條船,左右逢源自然是好事,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遲早還是要決定的,是跟海義堂,還是華南。
這點上,林莊倒沒什麼思想鬥爭。在他看來,華南終歸是個外來戶,本事再大,在這裡也鬥不過根深蒂固的海義堂――最多到了最後大家講和。跟着海義堂總沒錯的。
但是華南比起祝三爺,卻又慷慨的多。今天遇到的這個諶掌櫃,一出手就是五十兩,這種氣派,祝三爺就沒有。林莊不由得嘆了口氣,要是二者能對換一下,他肯定是對諶掌櫃死心塌地。
最讓他垂涎三尺的,是五百塊‘雙柱’銀洋,這麼大一筆錢,林莊還從來沒見過。他盤算着,怎麼能把這筆錢搞到手――至少也要弄到一部分。
燒香起誓的事情,不能緩。這是他剛纔就打好的主意。再緩,就交代不過去了。祝三爺是要他乘機鬧事的,不鬧事已經是打了折扣,要是連個過場都沒有,以後就什麼也談不上了。
問題是一旦起了誓,又等於是違了自己對華南的承諾。對方要是惱羞成怒起來,收拾自己也是輕輕鬆鬆的事情。這倒不可不防。
正盤算着有沒有一個法子,能夠儘量把兩邊都敷衍過去。屋外有人敲門:“林大哥!”
他聽出來叫門的人是這羣人爲首的一個,叫馬三強的。是個欽州人,在欽州籍的失業工人中很有威望,林莊不免要對他敷衍敷衍。
趕緊起來開了門,讓馬三強進屋來坐。
“林大哥!”馬三強開門見山,“外面有人送米來了,這次的米又是陳米,這可怎麼吃?”
“陳米就不能吃了麼?”林莊知道他又是爲了這事來吵鬧,心中老大的不樂意――他一直廝混在堂子裡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不想見到這些人――都落魄到住廟裡頭還一天到晚窮講究。
馬三強看他的態度滿不在乎,氣得渾身發抖:“能吃?你吃吃看!”說着抖開一隻布包,裡面的米碎得不成模樣,許多變色發黑發黃的,裡面還有許多稗草和沙子。連米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掃倉房的庫底。
林莊有些心虛,自己拿去買米的銀子才三兩多,要米行“能買多少買多,多多益善”,自然賣給他的就是最最便宜的米。最後敲定三錢一石,沒想到這米的質量這麼差!怕是隻能餵豬。
“總還是米,”他猶自嘴硬,“吃下去能填個肚子。現在沒條件講究。”
“這不是講究!這東西吃下去,還不如去吃糠呢。”馬三強見他一個多月來從不在廟裡吃飯,雖然穿得破破爛爛,身體一點沒消瘦,反而有些發胖,心裡早就有氣。
林莊反倒沉住了氣,雙手一攤:“我也沒辦法!祝三爺那裡給的錢就這些,我又不是財主,憑空多出錢來。好米有,二兩一石,怎麼喂的了這許多人?”
這番話振振有詞。雖然馬三強很懷疑他自己私拿偷吃,但是苦無證據,話也說不響。
“我就不信,祝三爺會只給這幾個錢?做好事有這樣做得?”
“祝三爺本來就不是做好事――”林莊說,忽然覺得這話傳到祝三爺耳朵裡大大的不妥,趕緊又改口道,“我是說,祝三爺救濟大家已經是大恩大德了,總得有些回報給人家才行!要你們去華南幹一票,一個個都推三阻四的,”他覺得自己理由充分,連喉嚨都響了三分,“要我怎麼去和祝三爺說?!”
“這種犯法的事情,我不做。”馬三強的態度也強硬起來了,“實話告訴你好了,早有人要我去華南做工。我念着當初大夥都是一起抱團去告狀的,不能爲了自己吃口飽飯就拆臺,沒答應人家。現在看來,我這是多此一舉。”他說着一抱拳,“林大哥,你自己珍重吧!”說着揚長而去。
林莊這下算是五雷轟頂了――“有人約他去華南做工”,他心裡唸叨着。那諶掌櫃明明說要他幫忙“招安”的,怎麼已經把手伸進來了?他趕緊追了出去。只見院子裡,馬三強和平日裡聚攏在他身邊的同鄉們都在收拾行李。
“三強,有事好商量!”他一把拉住馬三強的手說,“你回來,我們再商量,不要拆大家的臺!”他接着低聲道,“你幫我維持了,我自然有好處給你!”
馬三強的臉上露出了厭惡的神情,大聲道:“我不稀罕。錢,就留着你自己花吧!我馬三強是堂堂正正賣力氣做工賺錢,不使這種來歷不明的錢!”說着一揮手,“走!”
十多個欽州籍的工人紛紛跟着他走了出去。林莊連連跺腳,但是知道是攔不住了,看到周圍的工人和家屬都在議論紛紛,人心浮動。林莊心裡暗暗咒罵――諶掌櫃,你也太毒了!華南一定是早就派人在工人們中間活動過了!
“林師傅,”有個煮糖師傅悄悄靠了過來,“最近有幾個過去在糖寮幹活的人來這裡活動呢,怕就是華南的人……”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你一天到晚不知所蹤的,我上哪裡來找你?”對方很不滿意,埋怨起來,“你也太不把這裡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林莊無言以對。心知諶天雄是將了他一軍,自己要是配合“招安”還好,要是耍花樣,他早就準備了釜底抽薪的計策來對付自己。這一下,徹底打碎了他左右逢源的好夢。
他一咬牙:諶掌櫃你不仁,休怪我不義了。當下決定按時燒香起事――反正也就是第二天的事情了。當晚他就召集了糖寮工人們中有些威望的人來議事,沒想到這些人的態度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失業的糖寮工人裡,對鬧事打砸華南最爲熱衷的是煮糖師傅們,但是這些人自己不願意動手――雖然他們最恨華南,卻因爲過去賺得多,家裡多少有些底子,不象其他工人那面落魄。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至於一窮二白的一般力工,原本已經是羣情洶洶,反華南的態度堅決,時刻都準備去大打出手。然而現在事情已經有了轉機――華南願意招募他們當工人的事情,已經在人羣在流傳開了,眼前有了一絲曙光,自然誰也不願意再去做這種犯法的事情。不管林莊如何鼓動,都說這事情犯王法,怕沒有好果子吃;又有大嘆苦經,說自己全家一直吃不飽,鬧出事情來萬一進了班房,家裡人恐怕都要餓死。還有人乾脆就提議大家去華南做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