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保證情報的準確性和客觀性,情報委員會在蒐集資料的時候,將各村的提供的情報進行交叉彙總,彼此對照。
因爲土匪往往帶有明顯的地域性色彩,各個村落或是因爲宗族親戚的關係或者是同鄉的關係,對本鄉本土的匪人往往是包庇的。而土匪大多也遵循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規矩,對當地人人留有餘地,而專門禍害外地的村落。
在這種社會生態下面,聯絡員也不能免俗。所以他們的報告必然是會根據土匪與自己村子的親疏關係有隱瞞有誇大。而村落與村落之間,宗族與宗族之間,還夾雜着仇隙,更不排除有人故意在其中夾雜不實之詞,污衊中傷的。所以必須把各個村的情報對照起來看才能看得出端倪。
經過一個多月的對聯絡員的調研,情報部門已經瞭解了不少臨高的匪情的情報。而另外一個重要渠道則是王兆敏。他雖然是外地人,但是在這裡客居已經五年多了,平時協助縣令處理政務,對本縣的各種情況瞭解很多,特別是在匪情方面,衙門裡有豐富的資料。情報部門單獨約見了他好幾次,從他手裡得到了大量有用的材料。
“臨高的土匪雖然紛亂如麻,但是最要緊的就是黨那門頑匪。”王兆敏在“半邊天”酒樓的包廂裡小聲的說道,“其他都是小匪股,起不來什麼大波浪。這兩股土匪根深蒂固,很不容易對付。只要除掉了他們,臨高的散匪自然就沒了依靠。臨高的也就四境太平了。”
大部分的土匪都是“家居土匪”。打掉山寨,消滅土匪首領和核心人馬,“居家土匪”失去了主心骨和老窩。自然就無心繼續爲非作歹,只要再加以招撫,很快就能把匪患平定下來“向來剿匪都是首惡必辦,脅從不究。”王兆敏道,“寬嚴相濟四個字不可不知。”
“是,是,”羅鐸只管稱是就是,又問,“爲什麼說這股最難對付?”給他斟滿一杯酒,“請先生教我。”
“說來話長。”王兆敏已經有些微微的薰然,實際腦子非常清醒。他知道這羣澳洲人的用意,多半是要清理“臥榻之側”了,不過這也好,反正官府即對付不了土匪也消滅不了澳洲人,讓他們互相去撕咬,說不定還收個漁人之利呢。便裝着已經喝醉的樣子說開了:
黨那門,大名黨國棟,是本地的道祿村人。父母雙亡之後,以爲本村的人家放牛過活,長大之後做小商販過日子。因爲村裡沒有親人,在村裡長期受人欺壓。自家的宅基地也被村裡的一戶人家霸佔去。
黨那門後來經常幹小偷小摸的勾當,萬曆末年,被村人扭送縣衙,鋃鐺入獄。第二年他越獄而出,糾集了幾個氣味相投的兄弟,回到村裡將與其有過節的村人殺死了十多人,隨後卷掠財物,到臨高和儋州交界的抱龐山上落草。
“你別看黨那門是個泥腿子出身,可是他認得字,自幼好讀書,可惜無人提攜,好好的一個讀書種子,墮入了邪道。”王兆敏嘆了口氣,“讀了書,又走了邪路,比起一般土匪更是難對付。”
黨那門因爲認得幾個字,雖然正經的兵書之類的沒看過,三國演義、水滸之類的小說還是看過不少的,從中學會到了計謀策略,所以他帶得土匪,常常有出其不意之舉,縣裡的一般鄉勇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就說他打龍波寨吧,”王兆敏說得興起,“黨那門帶着幾十個人,裝成趕集的農民,帶着貨物進了龍波寨。藉着去向市集繳稅的機會混進團局,幾個人把門,幾個人在外面放鞭炮。他帶人衝進去就把團局裡的鄉勇教師給殺了。鄉勇亂了陣腳,有一百多鄉勇的龍波寨就給他帶的三十個人破了。你說厲害不厲害。”
羅鐸點點頭,這黨那門果然有點小伎倆。這手裡應外合,打蛇打頭的戰術還是相當的漂亮的。難怪王師爺要說黨那門這股土匪厲害了。
“而且他還知道籠絡人心這條!”王師爺輕敲桌面,“這黨那門在外面一貫鼓吹‘打富不打窮’,很是吸引了一班無知的愚民。鬧得加來、美臺幾個地方的村民都抗租不交,田主們叫苦不迭。每每到縣衙來告狀。總算幾年前黃老爺幫忙,帶勇重創了黨那門一夥。他們的氣焰纔沒這麼囂張了。”
“黃老爺?”
“就是黃家寨的黃守統,黃老爺。”王兆敏注意到了羅鐸的反應,“他帶得勇十分強悍,黨那門不是對手。可惜鄉民無知,多有爲期掩蓋匿蹤的,最後還是讓他跑回抱龐山去了,竟不能全功!真是遺憾啊……”
“這麼說黃老爺還是位急公好義的人了。”
“自然,自然,”王兆敏隱約已經知道澳洲人想在本地紮根,但是黃家寨的鄉勇是吳縣令唯一可以依靠的一支力量,不能讓澳洲人以剿匪的名義拉過去或者消耗掉,“可惜黃老爺上次受了傷,身體一直不好。剿匪的事情,怕是幫不上忙了。”
羅鐸不置可否,只是點頭而已。
“……根據情報,黨那門匪夥,主要盤踞在臨儋交界的抱龐山地區,這是他們的老營。”羅鐸拿着一根教鞭,指點着地圖做介紹,“寨子裡的匪夥,常年有三百人以上。有火器。”
下面的軍官們聚精會神的看着地圖上的標記。羅鐸繼續道:“但是他們的根據地是在加來、美臺交界的‘十三村’地區,不管是補給還是人員,都從這一帶獲得補充。一旦有事,就能從這裡再拉起四五百人的隊伍。”
人羣中發出一陣小聲的議論。有人提了出來:“這不等於是洪洞縣裡無好人,這一地區的丁壯都有當土匪的嫌疑了?”
“是這樣的。”羅鐸點點頭,“黨那門匪夥對這一地區視爲自己的禁臠,自己從不禍害,而且也不許其他匪禍侵擾,很得人心。”
“等於是割據勢力了!”
“不,還談不上割據,按照王師爺的說法,‘十三村’地區的稅賦是從來不少交的。只是縣裡沒什麼好處而已。”
“其實黨那門的思路和我們差不多,正賦一文不少,浮收一文沒有。有槍桿子做後臺,縣裡拿他們無可奈何。”
“這次開政協會議,‘十三村’地區來參加會議了嗎?”何鳴問。
羅鐸說:“都來過。我查了會議上的相關記錄,代表們沒有發言,基本就是隨大流而已。徵糧、派差、派聯絡員全部都應承做到。”
“黨那門很懂鬥爭策略麼。”
“是這樣的。”羅鐸很謹慎的回答道,“在鬥爭的策略上,很有些思路。”
“黨那門團伙多數是窮苦百姓,他自己也是受迫害的窮人出身。又知道‘打富不打窮’,應該算是有革命覺悟的。”有人說了,“其實定性他們是土匪不對吧?應該是自發的農民反抗組織。我們可以爭取啊。”
“不擾民是相對的。”羅鐸說,“只是十三村地區稍好,但是其他地方侵擾很的很厲害。”諸如搶劫、殺人、綁票、強搶民女之類的事情,這個土匪團伙一樣不少全都幹過。禍害的也不止是富人,窮人一樣倒黴。非要說成什麼“農民反抗”或者“起義”,就是在自欺欺人。
何鳴解釋說:“剿匪指揮部之所以選擇拿他們第一個開刀,一是他們的勢力最大,打掉有敲山震虎的作用;二是這夥人民憤極大。我們師出有名。”
羅鐸接着說,“‘十三村’地方上,這個匪夥有二個重要黨羽帶着二三十人常駐以控制局面,頭目名叫忻那日、王五術。”
“忻那日和王五術,是黨那門手下的四大天王裡的兩個。”王兆敏對羅鐸說道,“所謂的四大天王,不過是湊數罷了,但是這這兩個人不可小覷。”
忻那日自小就是遊手好閒之輩,成年之後因爲好逸惡勞,巴結上了縣衙裡的“快手”,當了一個“做公得”。“做公得”並不是縣衙裡的正式衙役,類似編外的“臨時工”,收入全憑各種陋規和敲詐勒索。衙役不便出面的非法勾當就由這些人出面。萬一出了事情就由這些人頂罪,好在內外都有勾連,重拿輕放,就是縣令也沒法子。風頭一過,繼續當“做公得”。
忻那日當這個“做公得”做得十分積極,欺壓百姓不算,最後竟然利令智昏弄到了士紳頭上,最後終於呆不下去了,“快手們”也不願意爲了他得罪士紳――畢竟“做公的”多的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忻那日丟了這份活計,乾脆上山落草了。
“……此人心機靈活,有些小聰明。也善於趨炎附勢,巴結人很在行。所以雖然眼下廁身爲匪,但是和縣衙裡的許多胥吏和地方上的劣紳都有勾連,稍有風吹草動,自然有人會爲他通風報信。”王兆敏提醒道,“我們吳老爺和黃老爺幾次都想抓捕他,每次都被他滑脫。”
至於王五術,雖然不是什麼頭腦靈活之輩,但是極是蠻橫兇殘,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他自小習武,頗有些排打硬功,少時參與毆鬥,被人刀砍不死,槍扎不傷,很有傳奇色彩。這一文一武常駐“十三村”地界,把這一帶控制的很嚴密。
羅鐸介紹完基本情況之後,與會者就如何清剿這股土匪進行了討論。方案基本上分爲兩種,一種是先打“十三村”,把土匪勢力清除出去,使得山上的土匪失去糧食和人員的補給,不打自亂,時機成熟之後再圍攻山寨。
另一種則是擒賊擒王的思路,主張先攻抱龐山地區,消滅匪巢,然後再迫使十三村的土匪不戰而降。
兩種方案都有優缺點。經過綜合考慮,最終還是決定首先進攻山寨。
“如果我們先打十三村,很難處理當地的民政問題。”鄔徳作爲民政委員,也是剿匪指揮部的一員,“當地百姓有顧慮,不願意和我們多接觸。匪徒們又有老巢可以依託,利用百姓掩護可以猖狂的向我們發動襲擊。我們的大軍駐紮進去,會非常的被動,到最後很可能會因爲無休止的被襲擊而採取無差別報復行動,最後形成關係對立,以後再收拾起來非常困難。”
作戰的形式,將採用精悍的合成化小部隊的突襲戰鬥。在山區剿匪投入大部隊是得不償失的。大部隊出動很難保密,土匪可以事先把物資人員全部轉移,只留下一座空寨子。不要說出動一二個步兵營,就算上千人的部隊在山裡搜山,土匪也很容易躲過去。在山裡呆久了,給養運不進去,大部隊不能久居山區。時間久了,部隊只能撤退。過去土匪對付官軍圍剿,歷來都是採用這樣的方式――屢試不爽。
第一步兵團團屬獵兵連一排排長楊增正在山間行軍,晚春的林間十分的悶熱。汗水已經浸透了軍服。他肩膀上揹着心愛的步槍,身上還帶着二百發子彈。
他的身後,跟隨着自己的獵兵排,然後是一門山地榴彈炮和它的全部家當:炮彈、火藥、跑刷等等,這些七零八碎的裝備全部由人來運送,整整用了四十名“教育兵”――還沒有正式授予列兵軍銜,正在受訓的士兵。在他們之後,是一一個步兵連,然後又是一百多名教育兵,揹着大量的輜重裝備。名爲“軍工”實際就是席亞洲搞得“代畜輸卒”,新兵派不上太大用處,背東西總是可以的。殿後的則是工兵排,由工兵連連長潘達親自帶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