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很親熱的拉着劉蕙的手說道:“惠姐,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坐下,喝杯茶。”
雖說兩個女人心裡彼此之間並不對付,但是在盧老爺“治家”格律的高壓之下,不得不做出和睦友愛的表現來。
劉蕙哪裡敢坐,只是一個勁的推辭,直到老爺沒有反對的意思,才小心翼翼的在一張小板凳上坐下,屁股照例只能搭一點邊:她因爲坐得太結實“沒規矩”捱過好幾次打,每次都是幾天都坐不下去。
等劉蕙坐下,張蘭又對盧炫說道:“老爺,陳金花的老孃要來看她,她來稟告說她家路遠,求老爺能準她老孃留宿一晚。”說着她又補充了一句,“她都一年多沒見她娘了……”
盧炫冷着臉:“她老孃要來看她沒什麼,不過別再鬧出什麼求主子開恩之類的戲碼了,不然我就永遠不准她老孃上門。”
張蘭趕緊道:“是,是,上次已經用家法教導過她,這妮子總不會這麼不長見識……”
陳金花是莊子上的丫鬟,去年已經過了二十,她娘過來莊子上探視,趁機求太太讓自家出點錢把女兒贖回去。張蘭原本心軟,便答【◇應下來,但她不敢擅做主張,亦不敢去求盧炫,便出了主意:讓陳金花的老孃等盧炫回莊的時候去求。
盧炫卻一口拒絕,道理也很充分:陳金花當初賣身到張家莊的時候,籤的是死契。爲了這事,不但陳金花白白捱了一頓板子。連累張蘭也吃了掛落,雖說她是正房太太。受家法在閨房之內,稍存些體面。但是這皮肉之苦卻是一點不少,連着五六天都只能站着料理家務。這還不算:盧炫還關照:一年裡不許陳家家人登門。
這邊女僕已經端來了洗腳水和拖鞋,劉蕙悄悄的示意女僕退下去,自己跪在地上給盧炫脫鞋洗腳。她在女僕培訓班裡學過伺候人的本身,洗腳兼捏腳,伺候的他渾身通泰。
盧炫雙目微閉享受着。他不許陳家贖人不是爲了耍主子威風,而是爲了收買人心。臨高這地方女少男多,男人婚配很難,幾乎都要付出大筆的彩禮才能如願。陳金花的終身在自己手裡。就可以用來籠絡手下的土著。特別是劉子良,他眼巴巴的看上陳金花好久了。
他“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去告訴她娘,別以爲我不知道她打得什麼算盤。她大約以爲我是元老,求贖身一定是肯得,身價也決計不會多要她;要是運氣好,大約連身價都賞給她了。她把女兒領回去,又能在彩禮上賣一大筆錢。叫她別做這清秋大夢了!元老院是‘依法治國’,她簽得是死契就是死契。她女兒嫁給誰。什麼時候嫁都輪不到她多嘴。”
張蘭連連說了幾個“是”,跪在地上洗腳的劉蕙卻滿心不是滋味。她因爲受過女僕培訓,去東門市採買物件或者去辦公廳辦事大多是她出面,接觸到的元老雖然各不相同。沒有一個首長像老爺這麼“老爺”的。
“還有,”張蘭見老爺面色雖然不好看,答應得卻還乾脆。便繼續小心翼翼的稟告,“稅務總署送稅單來了……”
“稅單?咱們家的地不是包給天地會了嗎?”盧炫雙目微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再說夏糧還沒下來。繳什麼稅?”
“是奴僕稅……”
“哦。”盧炫睜開了眼睛,按照元老院的法律,蓄奴不但要繳納一次性“註冊費”,還要每年度收“使用稅”。
這些倒也罷了,問題是這稅收還是“累進制”的,每戶使用奴僕越多,奴僕人頭稅的稅率越高。
張家莊的“主人”只有他和張蘭,劉蕙不算。按照“起徵點”每一個“主人”可以蓄奴三人來說,他們只能蓄奴六人,而現在莊子上有男僕五人,女僕六人,僮僕六人。超過的奴僕數量按照累進稅率繳納人頭稅,稅務負擔很大。
“這是每年的慣例,繳納就是了,還用我教你麼?”
“是,老爺。”張蘭愈發小心翼翼,“只是還有助學金這一塊,芳草地發來最新一期的學費通知書了,還有他們的生活費,也要繳了……”
眼下盧炫資助了八個學生在芳草地上學。元老資助的學生不能享受學費減免政策,他不但要支付學費,還要支付他們在校期間的生活費。盧炫的負擔是相當可觀的。
盧炫粗重的嘆了口氣:“你是幹什麼吃得!這都是常年的慣例,還要問我!”
張蘭遲疑道:“老爺,這兩筆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官中的錢不太夠了……”
“什麼?!”盧炫瞪起了眼睛,“現在才八月,官中賬上已經沒錢了?”
“是,老爺。去了這兩筆開銷,賬上也就剩幾百塊了。除了您的俸祿,莊子上就沒收入了。天地會和包工隊的承包費都要到明年年初纔有……”張蘭十二萬分的小心的說道,“咱們莊子上人多開銷大,老爺您還有資助學生的開銷;投在老爺門下的那些人也常常來告幫,昨個李進寶還來求告,說他已經說了一門親事,只是女家要八百八十八塊錢的彩禮……”
盧炫不耐煩道:“這都是有成例的,門下結婚的,一概賞二百塊錢。還問我做什麼?”
“老爺說得是,我也是這麼回他的:賞了二百塊錢,瞧他的樣子似乎還不大喜歡。嘀嘀咕咕說‘彩禮都給不起,要賀禮做什麼’。”
他心裡有些煩躁,這幾年他通過資助學生,建立“庇護制”,已經掌握了大約十五六人的歸化民幹部職工的名單,分佈在臨高的各個系統內。通過“恩主”和“庇護人”的關係,他建立起一個人事網絡體系。這是他的本錢,也是將來加入權力鬥爭的基本班底。
但是他漸漸感受到了這種關係的壓力。雖然庇護人託庇於他的門下,和他建立了更爲密切的人身依附關係。但是相對的他的義務也大幅度增加了。雖然他們都已經有了工作,還是理所當然的不斷向他求索各種現實的利益:結婚、買房子、生孩子……但凡生活中的大事難事,都少不了來“告幫”,求他“賞賜”,逢年過節登門拜年,他也得“輕來重往”的“賞賜”,以強化他們之間的“主從關係”。
這麼一來,他原本很寬裕的財政就變得捉襟見肘了,要不是包工隊的生意紅火,承包費每年都有相當的增長,光靠自己的那點工資和補貼――大圖書館的補貼又是最低的――他就很難維持住這麼大一個場面了。
“……咱們家人口多,老爺你給大夥的衣食又厚,官中這點錢我怕是支撐不到下個月,我自己還有些體己錢可以拿出來補貼,可是也支撐不到年底,再說又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突然冒出來的花費。”
“這羣門下的也真是臉皮厚,一個個都是有工作的人,還見天老着臉皮往莊子上跑。”劉蕙擦乾了老爺的腳,給他換上草拖鞋,不平的說道,“家裡有點事就來磕頭請老爺太太賞,叫花子似得,也不知道圖他們點啥……”
張蘭一聽心想要壞,正準備打圓場,就聽“哐”的一聲,盧炫已然把地上的腳盆一腳踹倒,髒水潑得劉蕙滿頭滿身。他把手中的茶杯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語氣陰狠的說道:“放肆!你還真把自己當主婦,什麼時候我的事輪到你說長道短了?!”
“你在百仞城和哪些生活秘書成天混在一起,別的沒學到,倒學會做主婦來了,你認識字,秘書兩字是什麼意思你不懂是吧?那女僕呢?辦公廳培訓你們的時候沒教你們僕字怎麼寫嘛?你連個妾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個通房丫頭,一個沒名沒份的下人也敢說我的是非!”盧炫的話字字如針,越來越難聽。
劉蕙不明白盧炫爲什麼發這麼大火,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眼淚刷刷的下來了,可嘴裡卻還在語無倫次的喃喃着:“我……我……首長……老爺……”
“你居然還敢頂嘴?到底是辦公廳培訓過的人,這氣質就是不同啊……”
劉蕙趕緊跪伏在地,帶着哭腔道:“奴才罪該萬死!求老爺開恩!”
張蘭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說:“老爺,蕙姐她是爲這個家着想,沒存別的心思……”
盧炫一臉冷笑:“姐妹情深啊,倒是我錯了。”
張蘭低着頭不知怎麼回話,劉蕙只是一個勁的磕頭:“奴才該死”。
只聽盧炫又說道:“你不是託人買回了本《女誡》嘛,藏着幹嘛,拿出來你們兩個人好好交流一下,看看什麼叫婦德……”他緩緩站起身來,“把她帶出去,先打二十板子,”說着又冷笑着看了看張蘭,“你去替我瞧着,一會我可是要來驗得,你只管放水就是!”
“賤妾不敢。”張蘭渾身發抖。
“完事之後叫她在書房廊下跪着聽候發落!”說罷拿起腳頭也不回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