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0章 京師(七十三)
一盞澳洲油燈將大廳照得通亮。
李儒風站在和連盛的正廳上,雙目炯炯。
他的面前堆着最新從各處收集來得各種“消息”,放在最上面的是閔展煉小組的。
除了閔展煉小組,又陸續抵達了兩個小組,分別佈置京北張家口方向京西山西方向。
每個小組各自獨立運作,情報用人工投送的方式彙總到和連盛,由李儒風甄別,同時抄送一份給遠在臨高的對外情報局
每天都有不少消息傳來,但是迄今爲止,真正有些價值的信息還是閔展煉小組送來的有關南苑的一系列疑點的情報。
加上最近秦二郎的突然死亡,都使得他們的判斷愈發傾向於冷凝雲很可能在南苑的某個地方。
只是南苑地方實在太大,貿然去搜救找不到人不說,只怕還會打草驚蛇。
夜深了,他卻毫無睏意。只覺得渾身都憋着勁,卻不知道往哪裡去打。
有鏢師來報:“黃起來了!”
李儒風眉心一展:“請他進來!”
自從他安排黃起去查楊太監的事,到現在還沒有得到過他的消息。此人在東廠當差的時候就是以細心妥當著稱,不是聽到些什麼風聲就會急急忙忙來彙報的主。此刻前來,必然有了確切的消息。
片刻功夫,鏢師就從外面帶進一箇中年漢子來。此人儀表堂堂,舉止端正,舉手投足都有一股“官派”。一眼看去就是京師龐大的的“吃官家飯”的各衙署吏員的模樣。
黃起雖然儀表堂堂,卻是個毫無是非觀念只看誰給錢的人。不過東林黨復起這件事也多少給了他一點教訓,那就是別站錯了隊,九千歲勢大滔天的時候,誰能想到新皇一紙詔書就要了他的命。自己也不得不跑到廣東去躲了幾年。
眼下他願意爲和連盛服務,自然是覺得澳洲人這條船不錯。
黃起抱拳道:“李爺請了!”
李儒風立刻還禮:“黃五爺客氣,請了!”
黃起並不多廢話,雙目一掃,李儒風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道:“這裡等閒無人進來,周圍都是鏢局裡的自己人,看守的如鐵桶一般。請坐下慢慢說。”又立刻命人取一碗奶茶來。
明末的京師亦有蒙古奶茶,只是不如後來清代那般普及。此物能暖胃又可飽腹提神,多是鏢師、兵丁、小吏……這些需要夜間熬夜工作的人飲用。
黃起飲過奶茶,見送茶的僕役退下去這才低聲道:“你讓我打聽的事我都打聽了。楊公公那裡倒是沒什麼花樣。冷掌櫃被綁之後,他急得很,幾次叫義子和手下的太監去打聽消息,還專門派人去了順天府,意思是讓他們儘快破案,把德隆解封,他好去把銀子都提回來。至於他派人來德隆的事情,你們肯定知道的更清楚。”
李儒風道:“是,他的確派人到德隆去過。”
“可是他的義子小楊公公,可就有蹊蹺了。”
李儒風聽到這裡,渾身一震,實話說他對楊太監的調查主要是考慮是不是楊太監拉來的鉅額存款引來了宵小之輩的覬覦,但是此時聽黃起的口氣,恐怕問題是出在小楊公公身上。
黃起說據他調查,楊天樑從冷掌櫃被綁架後就行事鬼祟,頻繁地和京師地面上的城狐社鼠來往――原本太監和京師地面上的混混交接來往並不是稀罕事。但是他結交的可不是普通的混混,而是亮青子的歹人。
京師是天下首善之地。混混們不論在城裡有多大的勢力,都不敢攜帶刀劍槍矛之類的武器。平日裡鬥毆多用棍棒,從不動刀兵。
對衙門來說,動刀爲兇,就是江洋大盜,匪人。混混們要在京師地面上混飯,這是一條不可逾越的鐵律。
敢動刀兵的歹人,多在京師郊區活動,行劫綁票,殺人越貨。二者堪稱涇渭分明。太監等閒也不會去結交他們。
可是這位小楊公公不但結交了這些人,而且還頗爲頻繁,常在南城的慈悲庵、紅羅廠等荒僻處與這些人私會。
“當真?!”李儒風的瞳孔收縮。
“當真!”黃起道,“他見得都是京郊道上有字號的人,說起來有幾位你們還見過。”
“誰?”
“德隆是不是有王姓三兄弟冒名前來索要贖金。”
“伱知道?”
“我自然知道。”黃起悠然道,“這三個衝頭貨就是被某位有字號的大佬給哄騙來得。不然他們如何能知曉的如此詳細。”
“如此說來……”李儒風下意識的想說,“小楊公公就是綁匪。”馬上意識到對面坐得並不是“自己人”,生生吞了下去。
偏偏這黃起就好似他肚子裡的蟲一般,接道:“小楊公公不見得是綁匪,但是他和此事必有莫大的干係。”
李儒風點頭:“楊公公知道這事麼?”
“自然是不知道。若他知道了,不得氣得上吊。”黃起道,“楊公公這幾年老了,腦子沒從前那麼活絡了。諸事都要倚靠這個義子。很容易被他蒙哄。”
“這可不是一樁小事。”李儒風道,“若是真是他所爲,出了事他自己倒黴不算,他義父豈不是也要跟着吃掛落。”
“這楊天樑早就對楊公公心懷芥蒂了。”黃起道,“今上登基,楊公公又是託人情,又是走路子,花了好幾萬銀子,才弄到鐘鼓司掌事的差事,雖說掌管着二十四衙門之一,可是畢竟是個冷衙門,出息有限。宮裡頭又都是信王府的太監用事,楊公公自己都不見得如何得意,這小楊公公自然更說不上得志了。”
“原來如此。”李儒風想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小楊公公在宮裡頭的前程有限,說是“小”,其實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跟着他的師父撈到了一些錢,可比起慾望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他動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自然,這也就是解釋了爲什麼綁匪對德隆,對冷凝雲的情況這麼熟悉。因爲德隆最大的客戶,最熟悉的客戶就是楊公公。
“果然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李儒風暗道,又問:“還有什麼消息。冷掌櫃的下落可有眉目?”
“眉目自然是沒有,這事京師裡瞞得密不透風。不過小楊公公常在南城和人會面,左不過就是在這一片。縱然不在城裡,也就在南城郊外。”
羅城因爲是築城不久,住戶商家很少,有許多的空地。所以除了壇廟之外,就是各式各樣的工部工場和堆料的料場。琉璃廠、紅羅廠、木廠、葦廠……都在此地。這些地方一部分是工部的官吏管理,一部分是宮廷裡的太監管理。其實都能藏人,細究起來,還真不見得非得把人藏在南苑。
黃起提供的小楊公公在羅城接觸的各種人物,其中赫然就有秦三爺。除此之外,黃起還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小楊公公在冷凝雲被綁架前一度時常往來於天津一帶。問題在於楊公公在天津並無產業,也無生意。不可能把義子打發到天津去辦事。所以往來天津只可能是楊天樑自己的事情。
從時間緯度來看,他往來天津和綁票案很可能也有聯繫,畢竟閔展煉的人在天津已經發現了相關的線索。
“他在天津辦得什麼事,見得什麼人,可有線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買到一條消息――花了不少錢。”
李儒風一笑:“老黃賣什麼關子,擠哪門子澳洲牙膏,錢一文都少不了你的!”
黃起嘿嘿一笑,從懷裡取出一張紙條。
“不是我奇貨可居,實在這紙條得來不易。”
李儒風拿到手中,卻是一張被泡過水的紙條,上面墨痕濡散,但是大概筆跡可見。是一張起威棧的預訂單。
身爲和連盛的總鏢頭,對自己的東家的這套他再熟悉不過。這是一張不記名的船票預訂單,預訂的是起威航運客船的上的一個頭等艙位。這種艙室設施齊全,裝飾豪華,除了兩位主要乘客之外,還能容納兩名僕役。是很多達官貴人遠途航行的首選。
預訂單上並無具體日期和班次,只是標註着崇禎十年/1637年全年有效,憑藉這張預訂單,任何時候去起威的航運辦事處,只要報出暗號,覈對無誤之後就能立刻買到所需航線班輪的最近一班艙位。
“這是怎麼來得?”
“從楊天樑身邊的小太監手裡買來得。”黃起不無得意之色,“這條子夾在衣服裡,不慎被泡爛了。楊天樑派他去天津重新補一張,補到新的這小子就把這張泡爛的賣給我了!”
“真有你的。”李儒風笑道。他端詳着這張預訂單,有些不可思議。他去辦這個預訂單做什麼?難不成是預備着跑路?
雖說起威航運的內河和沿海航線有多條,但是以在北方而言,實際上能去得地方很有限,從天津啓程之後的沿海航線是到山東、南直、福建、廣東和海南;走內河航線就只有從通州起航到杭州的大運河沿線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