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公司募股的事,張毓已經從《廣州工商聯合會週報》上看到了。這份週報每週發行一次,免費增援給會員,但是大多數人只是拿它當包裝紙用。但是對張毓這些已經多少了解元老院套路的商人來說,這是瞭解元老院政策走向的重要窗口。
南洋公司的性質、作用和募集股份,發行債券這些,在週報上已經有了詳細的報道,張毓雖是個17世紀的小商人,但是募股、發債這些商業金融的玩意並不是近現代的發明。明代的廣州也有它的原始版本。就算是他家的老鋪這麼一個小店面,也有附近的鄰居在櫃上上存錢取息的--這不就是發債嗎?
張毓對這件事本身是非常贊同的,在他看來,元老院做什麼都是正確的。南洋公司募股發債其實又是一次巨大的“風口”--對,張毓已經能很熟練的運用這些新詞彙了。
下南洋賺大錢,這在廣州市民裡算是一種共識。畢竟他們見識得太多了。但是,下南洋也意味着極大的風險,許多人一去不回,有些人僥倖回來卻因爲各種原因一貧如洗。一般人即沒有財力,也沒有膽量去嘗試。
張毓知道澳洲人自己就是做海商發家的,又有各式各樣的大船重炮。每年賺來得銀子象流水一樣。能依附到他們去南洋做生意,那就是躺着掙錢。如今給工商聯的會員們認購的機會,不但是爲了籌款,也有認可是“自己人”的意思。
高舉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不論股票還是債券,在認購數量上他想和自己協調一下。高舉現在是元老院旗下的廣州第一商人,而他是第二號。雖說他的財富規模連高舉的一個小指頭都比不上,但是地位卻非常高。在認購數目上高舉自然先聽下他的打算,再斟酌出一個合理的數目,以顧及他的顏面。
這種心思換作是其他人,自然心常受用--問題是張毓手裡一點閒錢也沒有,反而增加了不少煩惱。
如果告訴高舉自己不打算認購,豈不是叫高舉爲難?白瞎了他的一片好意。高老爺現在是張毓在廣州商圈中不可多得的一個“友人”,許多經營層面上的事情或是他給出建議或是他幫忙解決。從各種角度來看,都不能掃了他的面子。
再說了,自己作爲元老院扶持的“重點民營企業”,廣州工商聯的二十五家理事會員之一,居然在元老院這麼大的項目上一毛不拔,這是什麼居心?又想表達怎樣的態度?
想到這裡,他的背上就發涼。
高處不勝寒。年紀輕輕的張小哥,已經深刻的體會到這種感覺。
從哪裡能找一筆錢來就好了!他暗暗想着,感覺自己從來沒有想現在這樣爲錢發愁--就算是沒發達之前,他都不至於爲此睡不着覺。
這天一早上例行去廠裡走了走,順便看看情況。聽了管事們的彙報,廠子裡一切正常。他也鬆了口氣回到店裡來。
雖說店的招牌掛得是張記老鋪的字號,理論上不是他的公司。但是他是張記老鋪的少東家這點在普通的廣州市民心裡卻是實打實的。所以他也時常在店裡露個面,招呼客人,詢問顧客的意見。一是表示自家“不敢忘本”,二來也以此來徵詢顧客對產品的反饋--現在產品產量高了,又上了許多新品種,要有第一手的反饋才行。
張毓打小在店裡幫忙,迎來送往的套路最熟悉不過,人長得清俊,嘴又甜。給自家鋪子拉了不少良緣。體別是他發達之後還時不時到店裡招呼客人,更是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午後客人稀少,張毓正在櫃檯後整理流水賬,忽然聽到夥計的招呼聲,擡頭一看,進來了兩個顧客。二人一高一矮,均是短髮髡衣。矮個的小夥子走在前面,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手裡拎着一個公文包,高個的跟在後面,皮膚白皙,年紀大概三十歲左右,看神情心情不錯。
一看這模樣就是“吃澳洲飯”的。張毓不敢怠慢,趕緊放下賬本。
再看二人的神情舉止,他立刻認定,高個子是個“元老”。這不僅體現在他的表情姿勢上,還有他的衣着:看似和矮個子相似的款識,但是用料裁剪都明顯不是一個檔次的。
元老來鋪子參觀、購物,對張毓來說並不稀罕,畢竟張家核桃酥名聲大噪,元老們也想親眼來看一看,嘗一嘗。
但是來得人越多,張毓就愈發小心。他牢記老豆的教誨:“百人百心”。洪元老他們高看自己不假,但是保不定其他元老的心思如何。所以他在店裡下了死命令,來得客人都要殷勤招待,絕不許輕慢客人。
來得既然是元老,他更加十二萬分的小心,趕緊親自迎了上去,躬身道:“歡迎二位光臨張記點心鋪,請問二位想要點什麼?”
只見這位元老並不立刻答話,目光審視整個店鋪之後才說道:“我就隨便看看。”
這下愈發實捶元老身份。張毓接觸元老多了,知道元老們脾性各不相同,不過有一點他們倒是很相似,每個人都力圖表現自己的城府很深。所以他們往往說話非常簡短,公開場合更是很少具體表態。
他立刻應道:“是,是,有什麼需要請再招呼。”
楚河掃了掃店內,這裡的裝修風格和鍾儀商社很相似--十之八九是同一家建築公司包工的活計。不過裝潢上卻稍微要考究一些。靠牆的櫃檯和店鋪中間的展示桌,全都是用玻璃製成食品缸,配着玻璃蓋子,裡面琳琅滿目的都是各類點心餅乾糖果,恍惚間有些八十年代義利食品公司的味道。
楚河看到這麼多的品種,頗有些躊躇--他有心想嘗一嘗,但是又不知最出名的核桃酥是哪個,正要開口詢問,張毓已經接上話了。
“首長,您要是拿不準主意的話可以先試嘗下口味。”說罷親自端着一個大漆盤過來。
漆盤是長方形的,很大。上門分成了許多小格子,每個格子裡都有若干點心糖果的的碎片。一靠近便是甜香四溢,更有一股撲鼻的香料和乳製品混合的濃膩香氣。
楚河笑道:“你們家的品種還真不少!”他沒有馬上拿起牙籤,又問道:“早就聽說你們家的核桃酥很有名,哪個是啊?”
張毓趕緊放下盤子,指道,說:“這幾格都是我們店的招牌核桃酥,有原味、椒鹽、麻糖口味三種口味。”
楚河拿起牙籤,吃了幾片--實話說,滋味雖說不錯,但是這種重油重糖重調味的食品對舊時空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美味。
不過他還是露出了笑容,稱讚道:“好吃!”說罷又對已經露出饞相的樸智賢道:“你也嘗一嘗。”
樸智賢就等着這句話,立刻也拿起牙籤吃了起來,連說:“好吃!”
楚河說道:“這三種口味的核桃酥,每個來兩斤,我要行遠路的,包裝的結實些。”
張毓忙道:“首長請你放心,小店有專門的行旅包裝,木盒包裝藤編外套,裡面還墊了紙,就算車船顛簸,保管到家還是完整的……”
楚河笑道:“你知道我是元老?”
“首長一進門小的就知道了,首長的氣度風範豈是常人能有的……”
“好了,好了,少拍馬屁。”馬屁雖然低級,聽着還是受用。楚河這時候才正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你就是這裡的少東家張毓吧?”
“少東家三個字不敢。小的就是張毓。”
“什麼小的大的,你都剃了頭,穿了我們的澳洲服裝,說話怎麼還是這套?”
“是,是,我就是張毓。”張毓心道這首長的套路倒是一般無二!但是每位陌生元老到來,他都是自稱“小的”,一來表示謙遜,二來也有首長明面上說不喜歡,其實很享受這個調調。
張毓見這位楚遠老四下張望,馬上又招呼道:“首長請二樓坐,待我奉茶。”
楚河原本就想和這位元老院的標竿民營企業家談一談,當下道:“好,我原也想和你聊聊。”言罷對正在“試吃”的樸智賢道:“你都嚐嚐,有好吃的再給你姐帶點。”
樸智賢道:“姐姐就愛吃甜的!我看每樣都買個一斤二斤的正合適……”
楚河笑道:“你這是準備把你姐喂成豬麼?她這些日子可發福了不少!”
張毓陪着笑,講楚河迎進了二樓的會客室。這裡是他專門招待客人,洽談生意的地方,裝修也是按照“澳洲式”風格搞得。雖說沒搞到正宗的“澳洲真皮/布藝沙發”,但是滿堂的澳洲款藤編客廳傢俱也是廣州市裡頭一份了。
因爲正是冬季,藤沙發上都放了手工刺繡的棉墊,坐上去甚是舒服。楚河打量這會客室,只見牆上掛着一副黑底金字匾額,上書八個字:實心做人,誠心經營。另一面的牆壁卻又貼着四副宣傳畫:《開展新生活運動!》《防疫滅鼠,人人有責》《嚴防間諜!》《活躍市場,滿足人民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