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妥。”趙引弓立刻提出了反對意見。“耶穌會很清楚,現在有中文版《新舊約全書》的只有我們,柏楊的這篇文章引用的許多章節文字在本時空還根本沒翻譯出來。耶穌會不傻,他們肯定能意識到其中的聯繫。”
張應宸將手中的櫻桃梗丟下,拿起毛巾擦了擦嘴:“我準備用思高版的聖經……”
“這有區別嗎?沒有。”趙引弓搖着頭,“不管你用什麼版,中文版聖經目前只有我們一家有。所以柏楊這文不能用――我肯定不同意。”
張應宸想了想:“我來改寫下怎麼樣?”
張應宸的想法是基於教會現有的中文聖經故事來編排攻擊教會的資料。當然在效果上就不如柏楊的雜文了。
“真是可惜的很。”他扼腕嘆息,似乎不勝惋惜。他接着問道:“我託你搞得小冊子好了沒有?”
“好了。”趙引弓從腰上解下一串鑰匙,打開書房裡的一個小櫃子上的掛鎖,從裡面取出一個包封嚴密的書函,交到了張應宸手中。這是完璧書坊的印刷廠印刷的反宗教小冊子的樣本。一共有兩種:一種是敗壞天主教的一種是敗壞佛教的,全是大圖書館真理辦公室的傑作。張應宸準備乘着這次杭州教案的機會,在當地大量散發,敗壞兩教的名譽。
“你先拿回去看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定了之後趕快拿來,我組織人批量開印。”趙引弓叮囑道。
“印刷工人可靠嗎?”
“沒問題,他們現在出不了鳳凰山莊半步,而且家眷都給我送臨高去了。”趙引弓微笑道,“除非他們發瘋了不要老婆孩子的小命了。等教案一結束,我就把這批工匠送回臨高去給周洞天用,再招一批工人好了。”
張應宸趕在城門關閉前才悄悄的出城回到慶雲觀,他現在每次出入完璧書坊都十分的小心,免得讓人察覺到自己和這位趙老爺有着不同尋常的友誼。
明清正在等他,桌子上留了茶飯。又向他說了那位“合大藥”的老爺今天又派人來請過他。
“你和他怎麼說?”
“我說道長您雲遊去了,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等您一回來我就告訴您。”明清是個很伶俐的少年。
“呵呵,說得不錯。”張應宸輕輕拍了拍小道童的肩膀,這小道童生得倒是眉清目秀……他想起了幾天前他應邀去“合大藥”的縉紳家發生的一件趣事,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先去睡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做。不必在這裡伺候我。”道長說着,在小道士稚嫩的肩頭輕輕揉搓了一下。
明清走了之後,他把小道士留在屋中的燭臺剪了下燭花,又點起了第二支蠟燭――土蠟的照明度低得可憐,僅僅點一支蠟燭幾乎無法閱讀和書寫。
張應宸隨意吃了幾口茶飯,將盤子推開,打開了自己枕邊的帶鎖的小箱子,裡面是他的密碼本――宗教事務辦公室有自己的獨立密碼本,他沒有自己的電臺,必須通過杭州站的電臺與宗教辦以及新道教的總部雲笈觀保持聯繫。
他給戴鍔寫了一封信:
戴道友:
真理辦公室的書已收到,交到應收之人手中,觀老和尚作金剛相,有趣。
反教小冊子已由真理辦公室潤色完畢――據張好古說這是他那裡的歸化民所著。我想我是低估了這些斯文敗類的水準。有舊約這個本子爲依託,他們寫的同人居然有資格上矽統了,雖然還難望蘭陵笑笑生項背,然而秒殺燈草和尚之流,易如反掌爾。
優伶被朱重八視爲賤籍,然而這些可愛的藝術表演者是這場學術辯論中不可或缺的――倘若《四進士》沒有了宋世雄,這故事還有啥意思?明天起,一些有傷風化的段子,就要在這地上天堂口耳相傳了。
題外話:真心受不了那些無聊文人的僞娘趣味啊,幾天前居然被一個唱小旦的孩子告白了。對正太出手是犯罪,蘿太什麼的更是邪道,僞娘能養成元氣青年嗎?我覺得很難。要不然以後乾脆定個規矩,每年道生要參加民兵軍訓,加上隊列操練吧。
……寫完了信,他又用密碼本編譯成密碼――後天會有個杭州站的交通員過來收他的電文。
明天,杭州城裡的教案的大風就會颳得更大了。張應宸帶着滿足的笑容上了牀。
杭州教案,在舊時空內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宗教爭論。除了天主教杭州教會的教徒和與之對陣發難的佛教徒們之外,在城裡並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潮。總體來說,也沒有超過雙方神學辯論的範疇。
但是這次的被道長一手煽動提前引發的教案卻朝着另一種方向而去了。它掀起的浪潮大大出乎了黃貞等人的意料。
高玄這一天依然到完璧書坊來讀書――照例是看古今圖書集成,剛剛落座,喝下一口熱茶,正靜靜的坐着等汗水稍稍收幹,忽然聽到常在聞喜堂外明間的幾個書生正在高談闊論,口沫橫飛。高玄原也不以爲意:這幾個人平日裡經常在那裡爭論,扯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東西。高玄大概知道他們都是陽明流的。
但是今天他們談的內容卻和平日裡不同,說得似乎是泰西十字教的事。十字教在本地有廟,有幾個大鬍子的泰西和尚,本地頗有些縉紳和讀書人信奉,高玄也多多少少的聽人說過,但是一直所知甚少――也不怎麼關心。
這會他聽到的內容卻都是帶“色”的――堪稱“很黃很暴力”,不由得豎起了耳朵。聽得有人在談十字教中的種種穢行,說得人津津有味,聽得人聚精會神,不時還有人在起鬨。
高玄原本想靜心讀書,這會被他們胡扯的反而勾起了些許癢意。連書也瞧不下去了。不由得放下書,踱到廂房那邊。
廂房裡討論的聲勢已經吸引了聞喜堂內的大多數儒生和士子,紛紛聚在外面,聽其中的人說話。
只見廂房裡說得最起勁的是一個大餅臉,棗核腦袋的漢子,身材高大生着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八字鬍,細脖大頭,膚色紅潤。看上去就不是個安分人。雖然穿着一身破爛的直綴,卻一點也不像個讀書人。
高玄卻知道此人――此人名喚莊浩仁,原是本地的世家子,少時也讀過不少書,家道中落下來之後便混跡城中,成了一個“遊手”。據說鍊金燒銀――沒煉成倒把臉上的鬍子燎掉了一塊,後來又在秦樓楚館幫閒,給“瘦馬”們說過曲牌詞牌的格律,還給書坊的小說畫過春宮,當然也少不了聚衆打架之類的事情。總之,這是個典型的“斯文敗類”。
莊浩仁雖然行止不端,但是肚子裡的學問繁雜,還通些醫術,又對王守仁的“心學”頗有心得,有閒暇餘興的時候也和人高談闊論一番。完璧書坊開張之後,莊浩仁不時也出入這裡讀書和與人扯淡。趙引弓對所有來看書的人一視同仁,只要他能遵守書坊內的秩序就可以。
“……走,咱們去瞧瞧這十字教的牛黃狗寶去!”莊浩仁眼見着氣氛差不多了,振臂一呼,呼啦一下就把下面的聽衆都帶着跑了。他幾天前已經收了人的錢財,要他帶些士子書生到天水橋去與教會的人爲難,把聲勢鬧大。
莊浩仁對洋和尚沒什麼惡感,和信教的士民也沒什麼樑子,但是他既然收了人的銀子,當然得幹活,三下兩下把完璧書坊的書生們都煽動起來了――其中倒有一多半是去看熱鬧的,誰都想瞧瞧這禪宗和尚和泰西教士哪個更高明些。
高玄也不由自主的隨着人羣一起往天水橋而去。
天水橋這邊,已經聚攏了許多人,除了一般的市民閒人,倒有許多都是讀書人打扮,也有些是和尚道士一類的人物,一個個都往裡走,想擠到教堂門前去看個熱鬧。
高玄遠遠的就聽到有喧鬧的聲音。不時的還傳出鬨笑聲和叫嚷聲,他不由自主加快腳步,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擠到前面,卻見教堂前聚集了一羣方巾道袍的儒生和幾個和尚,大約有十數人之多,正在那裡吵吵嚷嚷,指指點點。教堂的照壁上貼着幾篇榜文,高玄儘量湊過去仔細的瞧,勉強可以出題目是《辨天初說》、《辨天二說》和《證妄說》。
這三篇文章高玄沒有讀過,不過在張道長的暗中運作下,這三篇文章早就被印成揭帖,在城內大街小巷散發,以壯聲勢。黃貞、張湉等人雖不明就裡,以爲是得道多助,愈發來了精神,每天到教堂門口叫陣,要教會方面出來辯論。
然而杭州教會方面卻如歷史上採取的對策一樣,任你外面如何叫罵喊陣,我自巍然不動,安如泰山。來個不理不睬。彌散照望,儀式如常舉行,到似乎熟視無睹一般。
(未完待續)